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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游知渊沉吟片刻,也只得点了点头,快步与校尉商议开城门一事。
沈宁再回头看了那舆车上的看不清长相的使者一眼,厚脸皮抢了差役正拴的马,一路奔驰,路边还听到几声埋怨:“哎哟,李夫人,慢着点儿!”
“不好意思!”她带笑的道歉声飘在街道上。
这夫人,不好意思是个什么意思?
已跑远了的沈宁没听到腹诽之声,本打算回李家,突地又转了念,马头一调便往镖局方向去了。
直冲到镖局里头找着韩震时,他正独自在武室钻研剑术,沈宁等了一会,他才收了内功从室内出来,“何事?”不是让她回去背熟心法么?
“有事得请你出马。”沈宁谄媚一笑。
“说。”
“护送大花与我娘他们到山上去吧。”她有点不安。
韩震一听,收回了遥望了目光,神情也严肃起来,“发生何事?”
“克蒙族在城外,说是议和要求通关。”
“你不信?”
“我本来不确定,但黄将军也认为有诈。可能真是来者不善,若是真议和是最好,但我觉得还是提防一下为好。”
韩震皱眉沉吟,过了一会才开口,“你与她们一同走,我留下。”并非不相信她自保的能力,只是他发觉自她的丈夫李子祺病逝后,她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并不是行事浮躁,而是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飘浮在空中,没心没肺像是找不到了落脚之处。他怕她留在这危险之地,会全然无牵无挂不顾性命。
“哎呀,你也知道山上那群匪兵,除了你还有谁能治得住!你得上山去把他们赶下来帮我们。”
“他们怕你更甚于我。”韩震淡淡说出事实。
沈宁摸摸鼻子,又道:“今日不同往昔,万一他们存了报复之心,我领着一群妇孺,不是送上门去么?”她顿了顿,又强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韩震的眉头越皱越深,那群崽子,平日里没试探,确实也不知养熟了没。只是这厢……“那末你也跟着去,我领着他们下来找游大人。”
“哎,乱坟岗上的玩意儿可能会派上用场,我得和他们弄好。”沈宁摆了摆手,“你放心,我没事的,打不赢我躲得赢。”怕韩震再说什么,她摆摆手,示意先行一步。
☆、第九章
出了镖局之后,沈宁又御马去了茶馆,茶客们已然听到些许消息,正忐忑地窃窃私语,她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茶,安静地坐着。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得开城门的消息。
在百姓颇为惶恐不安的视线中,北城门缓缓开启,随着笃笃的马蹄声,云州老百姓害怕的克蒙士兵面无表情地进了城。游牧民族出身,克蒙族人不论男女个个人高马大,相貌粗犷深邃,全然不同于景朝人,一些胆小的孩子见到他们脸上画的奇异图案和身上的兽皮甲衣,往自己母亲怀里一躲便嘤嘤哭起来。
茶楼上的沈宁一眼扫过,锁定了那四轮舆车上的使者。只见他褐色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五官极为深邃,加之一双邪气的桃花眼,再着一身克蒙正统服饰,竟是个异族美男子。
向来是相貌主义者的她眼前亮了一亮,旋即又慢慢归于平静,美是美,但那眼中的煞气太重,连勾唇的笑容都带着一丝血腥之气。
不可能是来议和的。
沈宁无比确信,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用力扼制住情不自禁发抖的双手,直直盯着那一行克蒙族人往知州府方向而去。
明了这两天真实的腥风血雨即起,她不是不害怕的。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虽然军校扎实出身,也做过几次大型演习,然而出生入死的任务是没经历过的,不想自已的第一场实战,竟有可能发生在冷兵器的古代!不同于枪支远距离射击,这里只有刀剑厮杀,血肉乱飞。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闭着眼,一张温文如玉的笑颜缓缓清晰浮现,握杯的双手不再颤抖。
她要守护住他的沉睡之地!
蓦地睁开的双眼不再迷茫。
将克蒙来人引进府衙,游知渊引使者等人入厅,才知派来议和的克蒙国使者竟是大汗的第二个儿子,颇具威名的努儿瓴大公。游知渊将主位让与克蒙二殿下,自己立于位下。他侧目看一派慵懒邪治的努儿瓴,传闻他在政治上很有真知灼见,但天性残暴,听说还有隐晦的喜好……克蒙国怎会派这一王子来议和?
像是了解到游知渊心里所想,努儿瓴缓缓开口,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意味,“早知道议和这么麻烦,说什么孤也不接着苦差事。本来孤就不赞同议和,大父偏偏还要派孤来景。”
“大公,请慎言。”一旁的副使急忙道。
努儿瓴虽像是在发牢骚,实为埋怨游知渊拖了许久才让他们进城,游大人明白意思,行了一礼道:“大公且莫生气,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大公体谅。”
“算了算了,孤也不为难你,帮他们安排住处歇下吧,孤今天累了,明天一早启程。”努儿瓴挥挥手,像是在交待自家手下。
“敢请大公再稍待几日,此乃天大喜事,请待下官秉明我皇,也好为诸位一路接风。”
努儿瓴手支下巴,嘻嘻阴笑,偏头说:“我就料定景朝疑我心意,果然不假。巴搏那蠢货还跟我
打赌,飞书去叫他自残一指。”
游知渊闻言,忙道:“大公此话差矣,两国邦交乃双胜之举,两国百姓定当欢心鼓舞,如此大喜,下官又怎会疑贵国之诚?只是鄙国律法规定,异族往来需赦行公文,望大公体恤。”
努儿瓴眯了桃花眼,表情不怎么高兴,半晌,他才勉为其难地道:“三日,三日后,如若孤还不能行,就别怨孤回去参与大父景朝无心了!”
“下官使人以最快报与我皇,我皇慈悲宽厚,闻此喜讯定为天下苍生欢喜。”
努儿瓴的薄唇血红,加之狭长的桃花眼,笑起来竟有一种妖冶之感,“如此……也好。”
游知渊莫名恍惚,后觉失礼慌忙低下头去,“请大公稍作休息,下官今晚备薄酒与为大公洗尘,还望大公不弃赏脸。”
“嘻嘻,游大人也算有心人,待到了时辰,派人唤孤罢。”
“是,谢大公。”
“对了,也请大人帮孤这小童安排一间房,就安置在孤的左右吧。”努儿瓴站起来,想起来了交
待一句。
游知渊这才正眼睛看向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小侍童,十三四岁的样子,也跟努儿瓴一般在脑后扎了个齐马尾,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只是一直面无表情,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单独安排一间房?这莫非是大公的孩儿?游知渊吩咐过后,悄悄问了努儿瓴的副官,其副官只意味莫名地笑了笑,并不回答。
黄陵与东旌辰在侧厅注视着他们的举动,等主厅人都离去后,黄陵端坐于位,面容沉静如水。他未曾料到来人竟是克蒙二王子,军中许多士兵在转移驻地时见过他,说起他流传最多便是杀神二字。将士们见惯杀戮,只是他们传闻这努儿瓴杀人手段极为残忍,开膛剖腹,却未致人于死,任人眼见惨状,他却若无其事。此子议和……他起身对东旌辰道:“六爷,此事有异,您身份贵重,此地恐不宜久留。”
东旌辰吓了一跳,“当真?”他自小养尊处优,大小事都有母妃护着,皇兄顶着,杀生也不过是随皇兄去南郊狩猎而已,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思及自已可能身首异处,便惊得一身冷汗,他是一会也不愿意呆在这云州城了,“然而皇兄有旨……”
黄陵点头,“主上旨意不可不从,末将也有一要事请六爷去做。”
“……何事?”东旌辰憋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问道。
“还望六爷快马加鞭,去告知曲州驻军,令驻守将军派兵救急。”
东旌辰暗地松了口气,干脆应下,“本王定尽力而为,只曲州离此,来回便需两日……”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六爷莫忧,末将认为一日便够了。”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咦?”
黄陵也知东旌辰是个闲散的主儿,暂不与他多说,“万福,你与六爷同行。”
“是,将军保重。”万福应得十分干脆。
“事不宜迟,立即启程罢。”
长年战场厮杀,开口便是军令如山,连东旌辰一王爷之尊,也不禁立刻听命道好。待出门卸马,又觉自个儿丢人了,除了皇兄,还未曾有人让他这般顺从。
两匹快马自街道飞驰而过,竟也没能引起百姓的注意,只因人心惶惶的他们全都望着客栈方向。
方才商议之时,克蒙来使说为表诚意,克蒙大汗准备三十六名美人献与大景皇帝陛下,除却随侍士兵,望能允许五十一人入境,游知渊无法,只得应允。待安排了努儿瓴,又将府里安排不下的克蒙随从打发到州里唯一的客栈里头住下。
这一住,让云州百姓忐忑难安。虽听说克蒙使者是来议和的,百姓竟都无法欢喜起来。过往的烧杀抢掠历历在目,这些异族当真已放了屠刀?
饶是惴惴不安,夜里府衙依旧丝竹声起,莺歌燕舞,克蒙王子凤眸慵懒,却也是一派愉悦之相,觥筹交错,美酒一杯杯入肚。终而不甚酒力,由带来的两名侍婢搀扶回房,婢子低头推开房门,努儿瓴大公踏过门槛,抬手轻挥。
侍婢躬身叠手,关门而退。
烛火阴暗,角落处一名浑身被缚的赤裸少年口含异物跪在那处瑟瑟发抖。
克蒙二王子薄唇勾起噬血笑容,缓缓走近。
紧闭的窗户外头突地风云诡谲,乌云遮月。
竟是一夜无话。
☆、第十章
次日清晨,黄陵自客栈丁字房中出来,自楼下随意找了一处坐下,向小二要了一壶酒,几个馒头,两碟小菜,默默地吃着早膳。
客栈里稀稀落落坐着一些闲人,他们点一壶茶,听着说书先生高谈阔论,俗称“早课”。
“……建元三年,硝烟四起,乱世英雄。我大景王朝始皇中原问鼎,建立大景江山,定都长阳。各朝皇帝励精图治,开疆扩土,终成东方三大国之一。而今我朝广德皇帝陛下,年仅十岁登基,在其皇叔、摄政王辅政下,十六年来国泰民安……”留着山羊小胡子的老先生在台上慷慨激昂,
“帝三岁能识,四岁而诗,天资绝伦,博览群书,文韬武略。帝未及束发,皇太后薨,摄政王病,豫亲王与邕亲王叛乱,以两地前后夹击之势紧逼帝都。我英明少年天子……”说书者停下动作,满怀敬意地正东合拳行了一礼,才接着道,“早以先知卓见传驻扎豫亲王附近的威武大将军一道密旨,待豫亲王离开封地未州未多时,将军便已秘密攻下未州,帝同时派人以豫亲王身份离间邕亲王,导致两人不消时日分崩离析,危机消散于无形。同年,帝亲政,大婚。”
听客闻此言,交头接耳,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脸上多是敬仰自豪之意。
黄陵轻笑,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暂住的客栈的克蒙随从也陆陆续续地出了房门,似是被人点了哑穴,个个一声不吭,见了同伴只打个面照,鱼贯而下。
客栈掌柜的和小二都暗自吞了吞口水,推搡着不敢上前,此时一冒失妇人自廊中冲出,眼看就要撞上前头将要献给皇帝的美人,而那美人似是背后长了眼睛,身形一偏,那妇人有惊无险,站稳了身子拍拍胸脯,一抬头却见一行异族高大男女侧目而视,她顿时发起抖来,“抱、抱歉,奴家、奴家并非有意……”
险些被撞的美人冷冷扫了她一眼,转身下楼。
这一幕插曲全然落入黄陵眼中,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冒失妇人的背影一眼,异光闪过。
正午时分,衙门皇榜处贴出告示,九重深宫太妃病逝,皇帝纯孝,悲痛不已,国师焚香告天,令百姓斋戒一日,戌时于河放灯祈福。
看榜处人人失色,甚而良善妇人血色失尽,双唇颤抖直念阿弥陀佛。
“贵朝皇帝至孝。”努儿瓴在府衙中听闻消息,淡淡对陪同的游知渊道。
“我皇宅心仁厚,厚泽苍生,实为我朝之福。”游知渊有荣兴焉。
努儿瓴抬起茶杯,吹开里头茶梗,“那么今夜云州百姓都要出城祈福么?”
“非也,放灯向来是妇人之事,男子不便陪同。”
“嗯。”努儿瓴点了点头,低头优雅地品了口茶。
这日的下午似乎过得奇快,顶上的日头像是被谁追赶,一眨眼便落了山下。劳作的农夫收了活,摆摊的小贩收了工,各家的妇人叫着自家小孩,匆匆准备着祈福用的灯和香,戌时刚过,妇人们就领着小孩儿急急往城东郊外的起沙河走去,仔细一看有些小妇人眼儿都红了一圈,似是也为皇帝失母悲伤不已。
前前落落半个时辰,出城的都差不多了,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也管不得许多,留了门倒头便睡。街道上一片清冷,只有院里的狗时不时呜吠两声,还有那断断续续的尖锐鸟叫之声。
云州城陷入死寂,知州府衙内却还有声息,努儿瓴大公颇有兴致地与游知渊天南地北的闲聊,突地又说起今日祈福一事,“宝地习俗规矩颇多,孤自以为了解许多,却从不知还有这放灯祈福之事。”
游知渊道:“大公有所不知,这放花灯一事景朝流传已久,只是如今甚少提及罢了,想来是陛下孝心,不忍太妃受累,才令我等祈福。”
“原来如此。”努儿瓴了然笑道。
“下官冒昧,不知克蒙一族有何习俗?”游知渊毕竟是文官,见努儿瓴提及风土人情,他也趁着话儿问了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