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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你小子有这份心,不错,挺懂事。东辉为了你这个兵蛋子吃苦头不小,你是得感激你排长。”
他把那条烟还给我。
“这个就不用了,东西我给你带到,保证一份不少。新兵能有几个津贴,你排长我们几个老弟兄会照应,以后轮不到你花费。下不为例。去吧。”
七班长言出必践,也一定会为我保密。我准备的物品和托白洋走关系带到仓库的东西不一样,排长不会发觉的。
那两天,我每天到焦阳那去保障,他留我多唠会我就待那儿。和焦阳一起走在路上,有时和杨东辉打个照面,我们也只是公事公办地敬礼和还礼,就彼此擦肩而过。
但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范围。他有没有多吃饭,冻疮有没有消了,扛旗那次肩膀上的旧伤有没有复发,没有一样逃开我的眼睛……
这天在食堂,我到窗口给焦阳打饭菜,打好后转身才看到身后站的是杨东辉,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开口问我:“打好了?”
我们好几天遇上没说过话了,没想到他会跟我招呼,我下意识地回答:“是副教导员的。”
杨东辉听了,不再说话。
我把盘子端到桌上给焦阳,再打了我那份,焦阳把我叫过去跟他坐一桌,边吃边把鸡腿夹我碗里,我不要,他非要给我,一会儿又给我夹肉,我说:“副教,别夹了,我够吃。”他架住我要夹还给他的筷子:“大小伙子,不吃点营养的怎么行?给你吃你就吃,客气什么,来,再吃点。”
他声音很大,周围人都看过来,弄得我很尴尬。杨东辉就坐在隔壁,我看到他的目光扫过我们,焦阳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半开玩笑地低声说:“你就不能也给我来点儿福利?”出于礼尚往来,我只好也夹了个肉丸给他,他看起来很高兴,边吃边看着我笑。
我吃了几口抬头,看到杨东辉起身,去窗口丢下空盘子就走了。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食堂的门口,我嘴里的鸡腿味同嚼蜡……
第40章
以前我们那么亲近,杨东辉回来以后我们却反而疏远了,连里人都看在眼里。白洋私底下跟我说,现在连里好多人都在背后骂我势利眼,见教导员官大就拍他马屁,排长对我那么好,为我出头还吃处分,我见来了更大的官,掉脸就不理人了,太不是玩意儿了。
“老高,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杨排出事那会儿你连司令员车都给砸了!可你现在……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就任他们糟践你啊?”白洋郁闷地问我。
“嘴长别人身上,爱咋咋。”
我知道连里怎么议论我,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吧。从表面上看,他们也没说错。
但有一点,我没有搬铺。焦阳叫我再住过去,我说不想跟班里弟兄行动不一致,他倒也没有勉强。
下午训练操课时,杨东辉正带着我们做科目,焦阳过来喊了一声“一排长!”杨东辉回头转向他,敬礼:“副教导员。”焦阳还了礼,指了指正在杠上做动作的我:“宣传队出黑板报缺个人手,借你们小高使使。”
杨东辉听了,沉默了下。
“副教,这个科目有改良动作,高云伟正在示范,是不是练完再去。”
焦阳摆出了教导员的口吻:“那边正等着,结束了就回来,不耽误训练。”
“是。”
杨东辉答应得很勉强,但焦阳的官衔大,他是少校,杨东辉不过是个尉官,他只能服从。
他把我叫下杠,我跟焦阳走了。
我拿着粉笔在黑板上不知道画着什么,焦阳跟我说话也没听见。宣传队黑板报根本就不急,何况会写会画的多了,根本就不缺我。
“副教,这不是没我什么事吗,这么急叫我来干什么?”我忍着不痛快问。
焦阳笑笑:“谁叫你是我通讯员呢?我就得使唤你,怎么,帮你偷会懒你还不乐意啊?小傻瓜。”
乐意?不用训练,出黑板报这种明眼人都知道舒服的活,换个人一定欢天喜地巴不得了吧。我乐意吗?我一声不吭地划着粉笔,在心里清楚,我不乐意。
我想着杨东辉刚才那声低沉的“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在部队,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使他再不情愿,再勉强,对焦阳也只能回答这声“是”。因为焦阳是他的上级。无论他是否憋屈,都只能服从。
粉笔在手上断了。我知道他的憋屈,所以我难受。
我跟宣传队说去上个厕所,就跑了出去。
杨东辉的宿舍里,我拖着地,地面被拖得亮光光的。两个水瓶已经打满,房间也快速收拾了一下。抓紧做完这些,我关上门,跑回宣传队。
小陆已经被我收买了,不会出卖我。杨东辉不会知道,从他回来那天开始,他每一天的勤务都是我做的。他的军装是我洗的,被子是我晒的,鞋是我刷的。这屋里的每一道他的气息,都混入了我的,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让他再发现我。
我还是他的田螺小兵,我只想做他一个人的田螺小兵。可是,我不想让他知道。
星期天站大门岗,夜哨虽然不用站,白天岗还是正常轮班。快下哨的时候杨东辉来查哨了。
我站在岗上,本来目视前方,但是听到了杨东辉的声音,心立刻加速了跳动。他只是跟岗亭说了句话,可是只是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跳就乱了节奏。我暗暗转头,看见了他。
他站在哨位旁,低头严肃地检查岗哨记录。他戴着钢盔,迷彩作训服贴合在他挺拔的腰身上,腰间扎着武装带,脚上蹬着作战靴,将他修长英挺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他往这里一站,就是一道夺目的风景,他的存在感太强,强到虽然一群人穿着同样的军装站在这里,仍然让人一眼就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尽管我们现在是冷战的情况,但是看到这样的排长,我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他实在太帅了,在我的军旅生涯里,这身战备迷彩,我再也没有见过比杨东辉穿得更帅的军人。
“哨兵同志!本哨执勤情况一切正常!请验枪!”
我下哨了,履行着交接哨的程序,边大声说边验枪后解下枪和弹药袋交接给下一哨的哨兵。杨东辉在一边监督,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努力保持严肃和冷酷,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早已做过无数遍的交接动作居然也僵硬起来。
正在我们列队,带班员要带我们回去的时候,一辆车从军区里开出来,经过门岗时停下,放下了车窗。
“高云伟!”焦阳胳膊搭在车窗上,叫我。
“到!”我到他车前,敬了个礼,焦阳头一摆:“上车!”
我愣了,“去哪?”
“星期天还能去哪,带你上街逛逛!”焦阳笑着打量我,“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儿!”
我有点懵,其他的几个战友还在等我列队。杨东辉本来面对着岗亭,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我看了看杨东辉,杨东辉对车里敬礼,焦阳也还了个礼。
“副教,对不起,没有批假证明,你不能带高云伟外出。”杨东辉说。
“假我已经给他请过了,这是外出证。”焦阳把外出证递给杨东辉,杨东辉接过来看了看,一言不发,还给焦阳。
“行了,还不上车?”焦阳按了一下喇叭催我。
我看看身上,我还戴着钢盔,全副武装,要是穿这一身逛街回头率一定100%。我说:“我还没换衣服。”
“便装给你带了,就在车里换吧!”焦阳居然连这都想到了,他又一次催促我,我不能让一个少校这样晾在门口,只好解下钢盔交给带班员,拉开车门,车后座上果然放着一套便装。上车后,焦阳潇洒地把车开出军区大门,边打着方向盘边笑着说:“衣服是我的,别嫌弃啊,试试,合不合身。”
我没管衣服,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后视窗,杨东辉的身影渐去渐远,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岗,看着我们的车离开……
焦阳带我逛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贸中心,从这家商场逛到那家商场,他兴致很高,我却没有一点心情。
外出的诱惑确实很大,除了去弹药库擦枪我已经很久没有外出逛了。可是此刻却完全提不起劲头。脑海里是后车窗里杨东辉目送着我们离去的身影,那身影我一想起来就不是滋味。
焦阳说要给他战友买套衣服当礼物,他战友身材跟我差不多,让我给试试。我在商场里给他像个模特似的摆弄来摆弄去,当我从试衣间里出来,焦阳看我的眼神带着一股灼热。
女营业员对焦阳说:“您朋友可真是个衣架子,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帅。”焦阳哈哈一笑,“我们这帅哥可还没对象呢,怎么样,有没有合适的美女介绍介绍?”
他俩开着玩笑,焦阳看看四周,不时地捅捅我:“又有美女在看你咯。”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穿了一年军装,我跟过去已经大不一样了,即使穿回便装,气质,状态,甚至眼神都不一样。当过兵的人很难回到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状态,部队对个人精气神的改变是彻底的。镜中的男孩已经是个男人,阳刚,帅气,硬朗,还有时髦的衣着带来的酷和潮。我欣赏着自己,并且幻想着杨东辉穿上这些衣服的样子。他的身材比我更好,他比我更帅,更爷们,想象他穿上这些衣服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地心潮汹涌。如果今天跟我出来的是他,该有多么圆满。
焦阳买了一套牛仔套装,还有搭里的一件白色t恤,他说我穿这身特别青春,朝气,他战友穿上也一定很帅。
他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问他:“副教,能不能借点钱。”他在门岗直接拉我上车,我没带钱包。焦阳看看我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也想买点东西。”“想买什么直接说,我送你,客气什么?”“那不行,你要这样,下次我可不能陪你出来逛街了。”
焦阳坚持要给我买,我坚持拒绝,最后他妥协了,给了我两百块。那几年两百块还是很值钱的,我很高兴,我让营业员拿了一套很贵的衣服包装好放在袋子里。
焦阳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想买衣服说不就得了,还绕这么大弯子。你教导员送不起你一套衣服啊?”
“不是。”我笑笑。“这是送人的。”
“哦……”焦阳没再说话。
焦阳带着我逛了街,吃了饭,还去看了场电影。我心想我靠,俩大男人看电影也太怪了吧,可焦阳不是朋友,是我的上级,虽然我俩现在都是便装,看起来就和街上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可是实际上,我没忘记他是少校,我是战士,他说什么,我都要服从。
好在是部武打片,拍得还挺刺激。等看完电影出来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点,但是这和上次和白洋出去不同,这回有个少校在,我当然什么也不用担心,出了事也轮不着我担着。
开车回到军区,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连队,连半个来查问我晚归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干部的好处,怪不得在部队人人都想提干,人人都想晋衔。也怪不得有那么多的兵想要找关系,靠后台。有人没人,就是不一样。这就是部队。当然,地方上也一样。
下车前,焦阳叫住了我,他把那套牛仔递给我。
“拿去吧。是送你的。”
“不是给你战友的吗?”我装傻。
“骗你的。是买给你的礼物。拿着吧。”焦阳看着我,车里很暗,他的眼睛却闪动着亮光。
“谢谢,副教导员,我真的不能要。”在商场我已经有预感了。我推开车门要下车。
焦阳忽然按住我的一只手。
“云伟……”
我回头,眼神和他撞在一起。
那一秒之间,混乱和清醒瞬间交替,什么都明白了。
我一下抽回了手,下了车。
“再见!副教。”我站在车外对他敬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军礼,转身大步跑回了宿舍。
我不想去想刚才车里那一幕,我希望他也当作没发生过。
已经熄灯了,摸黑进了班,刚把我买的那套衣服放下,上铺的马刚就翻身探头压着嗓子问我:“总算回来了!玩儿疯了你现在才回?”
“咋了,没啥情况吧?”我看看外头,不会连长等会儿来揪我吧。
“排长来查铺好几回,问你回来没有,看你熄灯了还没影,铁着面就走了。你小子明天惨了!”马刚翻了个身睡了。
我坐在铺上,慢慢摸着手里的衣服……
第二天,趁焦阳不在宿舍,我把三百块钱压在他书桌上的本子下。
两百块是还昨天借的,那一百是他请我吃饭和看电影的花费。他带我去的自助餐,不便宜,电影票也是他买的。我不想欠他的。
对焦阳,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寻思别的人,别的事了。既然是我选择继续做他的通讯员,我会做好本职工作,但是以后私下的交集会尽量避免。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他看到这钱,就明白了。
走出焦阳宿舍时,我一抬头,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我低头喊了声排长,擦过他的肩膀,他喊住了我。
我站住了。
“昨天喝酒了?”他沉声问我。
“没有,看了一场电影,散场晚了。”我实话告诉他。
他没说话,我也没抬头,然后听见他说:“这个通讯员你想一直干下去?”
我心里难受,却说不出为什么难受。我想听他说的不是这个,我想对他说的也不是这个,可是我们却在说着既不想听又不想说的话,这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