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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夜哨,依然那么寒冷刺骨,刀子一样的冷风往我的脖颈里灌,我的脚却暖烘烘的像点着火,全身都有了热气,外面的冰天雪地,都侵蚀不了我热乎乎的心……
元旦就要到了,连里渐渐有了新年的气氛,我们打扫营区,挂灯笼,缠彩带,磨着炊事班长要求会餐的口粮。这是我来到警备区机关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上一个新年是在新兵连过的。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过新年意味着没有出操、没有训练,会餐,看节目,甩扑克,简直是天堂般的生活。连里要搞联欢会让各个班出节目,班里没人报,班长下指示抓阄决定,抓到谁谁上,结果这帮狗日的,就因为我正在哨上人不在,等我下了哨班长宣布抓阄结果,结果你们都知道了。
“奶奶的,我人都不在是鬼抓的阄啊?”我很愤怒。
“你甭管是人抓的鬼抓的,就你了!”班长对着我狞笑。
晚上熄灯前,我逮空去了杨东辉宿舍,门开着,他大概去洗漱间了,我估摸着他要回来了,就给他的水杯里倒上了一杯热姜茶。这玩意儿驱寒,喝下肚子能暖和一夜。正倒着水他进来了,光着脚汲拉着鞋,拎着水盆,一进来看见我,说:“哟,小田螺又来了?”
“来了怎么的,你抓我?”我故意呛他,有点贪婪地看着他用毛巾擦后脖颈的动作。什么动作他做起来都很性感。
“抓你干吗,抓了谁给我整内务啊?”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也逗着我。
我把姜茶递给他,他喝了一口说:“还有这,哪来的?”
这东西服务社里一般没的卖。我实话实说:“张一岚给的。”
是通信连一个女兵下午碰见我送给我的。以前在通信连的时候,跟她们话务队的都比较熟悉。
“‘小白鸽’啊?”杨东辉说。小白鸽是张一岚的绰号,她跟电影《林海雪原》里头演小白鸽的女演员长得很像,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在女兵里很有名气。
“可以啊!她的东西可不轻易送人,你小子行!”
我听出杨东辉语气里的调侃,我说:“偶然碰上,她随手给的。”
“不错,上回老三的人去要杯热水都没要到,还是我的兵有出息。”他坐在凳子上,一边架起腿穿袜子一边笑着看着我说。
他眼里玩笑的意思,尽管是玩笑,我还是明白那个意思。
我沉默了。
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思,明知道我对任何女兵都不会有意思,还开着这样的玩笑。他希望什么?希望我能对女兵感兴趣,还是希望我能接受某个女兵的好意?我不知道。
“我对她没兴趣。”
我粗声粗气地说。
我这突兀的一句,让他愣了一下。他看看我,我也看着他。他把眼神移开了,气氛有些尴尬。
“排长,新年联欢会我报了个节目。”我打破尴尬说,不让气氛变僵。
“啥节目?”他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带着兴致问我。
“保密,现在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
“得瑟,还保密,保得住啊?我问文书要个节目单都知道了。”他好笑地看着我。
妈的,他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你能先不看节目单吗?”我很郁闷。
他看着我郁闷的脸哈哈大笑:“你个机灵鬼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这晚上心情特别好,我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这么高兴。
“排长,谢谢你的护膝,还有脚套。”我说,我就是想来谢他的。
“好使不?还有这个,拿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冻疮膏抛给我。昨天站岗,我手上的冻疮被他发现了。
他一直惦记着我。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打开冻疮膏往手上抹,他看我粗粗潦草地抹了一下,叫我过去:“你那抹管什么用?跟猫舔脸似的,过来。”
我过去,他叫我坐在他身边,把我的手拉过去看,我抽了回去,那冻疮长得很埋汰。他固执地拉过去不让我动。
他沉默地翻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接过我手里的那盒冻疮膏给我抹,抹得很仔细,小心。
“要新年了,给家里写信没?”他边抹边问我。
“写了,还没寄呢。”每个星期文书会来收一次信,还没到时候。
“都写啥了?不许哭鼻子啊。”
“哭什么鼻子啊?又不是娘们。”我不屑一顾。
“别吹,到过年的时候,看你们哭不哭。”杨东辉挤兑我。
我想起了去年新兵连那个新年,那是哭声一片。想家,太想家了。
“哭啥啊,过年我也不哭。我给家信里都写了,在这儿吃得好,睡得好,还有排长对我好,有什么好哭。”
“排长让你站岗站得满手冻疮,还好。”他说。
我说:“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我就不配做你的兵。”
他没说话,抬起头看看我,我想我这个回答一定让他挺感动吧,呵呵。
“今晚上,还是2—4?”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我。
我点头。
“吃得消吗?”他低沉的声音流露出关切和疼惜,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心里都是暖流。
“火力壮,放心吧。”我挺了挺胸膛,有他的关心就足够了。
他看着我,用力拍了拍我,什么也没说。但他想表达的我都懂。他不能给我特殊照顾,他心疼和内疚,也感动我的理解,而我不要让他内疚,因为我也决不会要这种破坏原则的特殊。这些都不需要说出来,我俩之间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语言,这就是默契。
楼下晚点名了,杨东辉和我一起下楼。走到一半他发现没带哨子,我说我去拿。
他先下去集合队伍了,我返回他的宿舍,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在他被子下看到半截绳子,我一拽,哨子拽出来的同时,另一个东西也从被子下面拽了出来,掉在床下。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已经撕开的信封。信封掉在地上,露出半截信纸,和一张照片的反面。
我捡起了那个信封。
我的动作很慢,仿佛预感到什么。
信封上的字,娟秀,优美,地址是杨东辉的老家。
之前与他在一起的温暖和甜蜜,都在这一刻化为无形。
我慢慢抽出那张照片,将它反了过来。
照片上,一个漂亮、清秀的女孩,在羞涩地微笑。
第26章
我站在哨位上,有个首长走过去,我忘记了敬礼,带班员从岗亭里出来吼我:“干什么呢?!发什么呆!”
白洋说我这两天心不在焉,跟我说话我也像没听见,魂丢了一样。他问我咋了,我说没咋,他说不对,老高,你铁定没说实话,是不是家里对象来信了,把你给蹬了?
我说我没对象。他说骗谁啊?就你这人模狗样!
我没再理他。
服务社后面的小树林里,我蹲在那儿,脚边是一地的烟头。
我抽烟,脑子里是那个女孩的照片,和她的那封信。
看别人的信是不尊重的,然而我还是看了。照片上的女孩叫徐静,是杨东辉的高中同学。信里写了她的生活情况,很含蓄,没有什么露骨的话,但字里行间都是一个女孩的爱慕和情意。从她的信中可以知道,她给杨东辉写信已经很多次了,杨东辉也在给她回信,我猜想,从他们毕业杨东辉当兵开始,这样的通信就没有断过。
青梅竹马,说的就是这种吧。
我抽着烟,烟很劣质,呛喉咙,抽两口就呛得我咳嗽。
我在想杨东辉收到信时是不是很兴奋,他看信时是什么样的,迫不及待的,等不及的,反复看好多遍,还是收在枕头下面,连睡觉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怪不得那晚上情绪那么高,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冷笑了一声,茫然地听着这冷笑在空气里的回响,第一次知道回音也是这么苦涩。
她是杨东辉的女朋友吗?还是还没确定恋爱关系,还在暧昧阶段。这么漂亮的女孩,就算现在不是,恐怕很快就是了。
不管是不是,都和我无关。没有她,他也不是我的,本来就不属于我。可是她让我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烟和冰冷的空气一起呛进我的肺里,拔凉拔凉。手上的冻疮干裂得疼,冻得像粗萝卜的手很麻木,几乎夹不住烟。
这个冬天太过漫长。
我抬头,看着乌漆抹黑的天,一线光明也没有。
我自嘲。早知道这种结果,早就知道他喜欢的是女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可能,我在这他妈难受个什么劲?这就是对我心存幻想的讽刺,让现实狠狠甩了我一大巴掌。
现在,我知道他画地图时脑子里想的是谁了。
我苦笑。在无数个我这样想着他的夜晚,他是不是也在这样想着那个女孩?
操课上,杨东辉喊了我两遍,我没动静。旁边的人捅了我一下,我才听到杨东辉在大声喊我。
“到!”我喊。
“出列!”
我走出队列,杨东辉严厉地瞪着我。
“听没听到口令?”
“报告!听到了!”
“听到为什么不动?!”
“报告!我错了!”
“趴下!”
我趴下来埋头做俯卧撑,做了五十多个,他才喊我起来入列。
在转体的时候,我又一次出错,所有人向后转时,我鬼使神差地向右转,我对上旁边人的侧排面才意识到错了,迅速再转到后转位。
“高云伟!我让你调整了吗?”
“是!”我转回到错误的位置,直直地站着。
他沉着脸走过来,整个排都没有声音,他站到我旁边,无声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不敢吭气。
“想什么?”他突然问我,声音不高。
“报告!没想什么!”我直视前方。
“没想什么魂丢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