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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矜呆在原地,恍然地看着温夫人。
她觉得心口烫得厉害,连带着眼眶也滚热起来,眼泪便不由落了下来。
“沅娘莫哭,伯母疼你呢。”温夫人抱着她,轻声哄。
她摸了摸宋矜的头发,问她:“你瞧我家四郎如何,也不要害羞,就当我是你母亲。我家里几个孩子,都是你伯父那老古板的戒尺教出来的,没什么坏毛病。四郎虽纵性了些,却最心软善良,必会好好待你。”
宋矜心里感动,却也很乱。
从前家里没出事时,她就没有嫁人的打算,父亲与阿兄察觉后也隐有此意。
后来家里出事了,宋矜不嫁人的念头就更强了。
但偏偏有何镂,她不能如愿。
宋矜感到肩头一沉,柔和暖意传来,温夫人的嗓音柔和,“或是等日后局势有变,你与四郎退了婚便是,又不算什么。”
宋矜慢慢静下心来,想起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可伯父曾给我一方玉珏,”她想起谢敛,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还说,我的婚约……”
“私下定的亲,又没有人知道。”温夫人笑说。
“何况,含之那孩子做的事……”温夫人皱起眉来,叹气,“你伯父虽然没避着我,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这会恐怕是凶多吉少。”
宋矜心口一紧。
她也有些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不妙。
“总归,此事你伯父与他通过气了,得了应允。”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提起来。”
听了温夫人的话,她心口却并未宽怀,反而心脏像是别扼得更紧。
扑通扑通,仿佛要喘不过气。
“你若是答应,我们两家也暂不声张,等合适时机直接成礼便是。”
确实不宜声张,两家刚在风口上过去没多久。
宋矜想着。
她不觉间松了口气,仿佛刚刚是错觉。
短暂且理智地思考过后,宋矜很清楚,这是章家替她想好的一条出路,最周全的一条出路。
这个节骨眼,没必要矫情什么。
宋矜垂下眼,有意露出点女儿家的怯态,点头道:“多谢伯母这般为我打算,我知道冷热的,我愿意。”
话音未落,她便被温夫人搂紧了。
“原本与你母亲没什么分别,莫嫌我体己话存了私心才好。”
话是这么说,宋矜却清楚。
章家与自己扯上关系,就是吃亏至极。与其说是要她做儿媳,不如说,想要给她一个稳妥可靠的容身之处。
宋矜正要说话,帘子却被猛地掀了起来。
嬷嬷阻拦不及,秦念一头撞到了只阔口梅瓶,急促地说道:“伯母,何镂的人堵到章家来了,要带走我阿兄……宋娘子,宋娘子!”
在梅瓶稀碎脆响,秦念尖细的嗓音却格外清晰。
不止宋矜,温夫人也猛地站了起来。
“谢大人的伤势……”
“什么?!”
女眷不宜见外客,但宋矜却看向秦念,两人短暂地悟到了对方的意思。
宋矜告了句辞,起身出门。
她带着帷帽,秦念则捏着团扇。
两人急急忙忙,也不搭理别人的阻拦,一股脑朝着外院去了。
在屋里坐了才一小会,外头的风更大了些。
漆黑的云层几乎压到屋顶上,四周也影影绰绰,只有偶尔闪电带出一隙天光。只是很快,便陷入更深的黑暗中去。
宋矜衣裙和帷纱被吹得乱飞,不得已掀起帷纱来。
果不其然,前院已经有些乱了。
门房和护院似乎极其不满,正在交涉。
而章四郎和谢敛,则已经出来了。前者沉着脸没说话,后者道袍外多披了件氅衣,立在门后的廊帘后,神情一如既往地冷冽持重。
但风太大了,吹得湘妃帘晃动不止。
宽阔氅衣广袖翻飞,更衬得谢敛肩头清瘦孤峭,如同一只被乌云沾湿羽翼,难归故里的鸿雁。
“阿兄——”秦念唤道。
宋矜心口乱跳,她张口也想说点什么,但她偏偏似乎没有说话的理由。
于是她隔着半道湘妃帘,直直看向谢敛。
谢敛朝两人看过来,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万千情绪,又似乎只是单纯看两人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旋即,他便起身走出了章家的庑廊。
那场酝酿已久的雨,簌飒一声落了下来。
谢敛衣裳很快被打湿,雪白衣领被血迹氤开,如在他领口别了一只鲜红的杜鹃花。但那红在黑压压的天色下,实在太过刺眼,实难产生好的联想。
所有人都有了心理准备,没有一个人为他阻拦辩驳。
就连秦念,都只是低下头,喃喃道:“阿兄为何非要那样做,为什么……他现在总知道后果了吧。”
唯独宋矜僵立了一会,她骤然朝着雨幕中扑去,扶着帷帽淋雨冲向谢敛,隔着雨幕看他。
“谢大人,保重。”
谢敛沉默片刻,躬身对她行了个礼。
便回过头,任由上了押。
第20章子规血(五)
雨水模糊了宋矜的视线。
她看着谢敛被押送走远,逐渐融入晦暗天光,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秦念终于追了上来,喃喃自语:“是傅姐姐。傅姐姐告的密,除了她没有别人知道……可傅娘子不是爱慕阿兄吗?”
宋矜看向她,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连章四郎和章永怡,也只是深深看了秦念一眼,转身进去了。
今年春的雨水,也实在忒多了些。
但临时居住的院子已经破得不行了,再被雨水泡下去,恐有危险。
接连忙了几天,总算是搬入了新的院子。
二伯父一家却又找上了门,之前经历了场牢狱之灾,他们气焰都委顿了不少。尤其是二伯父,被打坏了一只腿,脸色憔悴地拄着拐杖,舔着脸出价买破院子。
宋矜只当不知道拆迁的消息,高价卖了。
但是前脚卖了院子,后脚朝中便有新的条例发布下来,但只是扩建京都坊市,旧的并不比推倒重建。
二伯吃了个大亏,气得一病不起。
这一年,新帝掌权,一并还推行了不少条例。
也惩治收押了不少人。
百姓喜气洋洋,都觉得这些变革是好事。
尤其是权臣谢敛被扣押,彻查他担任刑部侍郎时,以清君侧为借口,实则血洗京都所误判误杀的工匠、流民、官员。
宋矜不太想听这些,抱着画轴匆匆走过。
蔡嬷嬷跟着她,也忍不住嘀咕:“在他们嘴里,谢大人倒成了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真是胡言乱语,改朝换代的事儿哪能不死人的?”
宋矜没吭声,一头进了画楼。
画楼招待的都是文人雅客,读书人也不少,所以楼内设了不少雅座雅间。
一进来,就听人激愤地议论着新政。
其中夹杂着几个熟悉的名字,提及最多的,便是谢敛。
她不由抬眼,悄无声息地停下了脚步。
“新政的条例,妙,妙极了!”
“若是新政扎扎实实地推行开来,那些失去田地的流民与佃户,就彻底安稳下来,不必饿死人冻死人了,乃是造福万世的好事。”
“傅首辅亲自推行,只要成功,必然名流千古。”
话说到这里,有人轻轻一扣桌面。
于是所有人,都朝着此人看过去,对方压低了声音。
“但传闻,这新政条条桩桩,是谢敛外放任知县时实践过后,再成折子递给陛下的……”
顿时,不止是这一桌,就连四周都响起窃窃私语来了。
一个罪人。
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疯子。
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这样切实了解底层疾苦的改革条例。
宋矜抱紧了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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