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饼

春水先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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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有人问我,你是做什么的?我就困惑。因为我总找不到光亮点的称谓来定义我的角色。

    是二饼及时拯救了我。

    那天,在拥挤的8路车上,我刚把手伸进一个裤兜,手腕就被抓住了。一张方脸就贴上来,架着两只酒瓶底样的镜片,活脱脱就是麻将里的“二饼”

    我忙堆起笑脸,说,哟,不好意思,摸错门了。

    “二饼”就贼兮兮地笑。“二饼”低声说,没错儿!哪条道上的?

    “二饼”真的就叫二饼,在公交线上做营生。二饼瞅瞅我的一身排骨,说,排骨,跟我混吧。我就跟了二饼。在二饼的点拨下,我终于搞清楚了,原来我是个“流通领域”的“金融工作者”!

    二饼是从孤儿院跑出来的。

    二饼的鼻梁上成天架着副“二饼”这让他看上去真的像个金融工作者。我挺嫉妒的,一把抓过二饼的“二饼”架在我的鼻梁上。我张嘴就骂开了:狗日的二饼,眼镜是假的!

    二饼就贼兮兮地笑。

    二饼问,排骨,你以前是干啥的?我说,老师。

    二饼就脱了斯文的衣裳,龇牙咧嘴地笑,哈喇子淌了一下巴。二饼笑岔了气,唉哟着说,你是老师?我他妈还是校长呢!

    我火了。我说,老子真他妈是老师!

    二饼就瞥个白眼,转身去盯墙上的光屁股女人。

    我翻箱倒柜地扒出个师范大学的校徽给二饼看。二饼抬手就给扔窗外了。二饼说,哪儿捡的?

    窗外一声炸雷,雨“哗”地泼了下来,天漏了似的。

    二饼脸上的笑还没表现完全,我的拳头就砸到了他脸上。二饼愣了。二饼抹着嘴角的血丝,说,你狗日的够狠!

    我呼哧哧地喘着,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

    二饼傻了。二饼就说,我信我信!你狗日的哭啥?你说呀!

    二饼信了,我却死活不想说了。

    夏天的雨很快就停了。

    二饼带着我又上了8路车。二饼眼毒,隔着厚厚的镜片,一眼就能看穿裤兜里的内容;二饼手黑,一个钢蹦儿都不给人留。二饼嫌我手笨,不让我上手。二饼一般是趁着车厢里上人、下人和急刹车时动手;提了货,悄悄地塞到我兜里,然后用力踩我一脚。我就知道货到了。我就下车,到下一站等着二饼,然后一起去喝酒。

    二饼有规矩。二饼一天只做一次活儿;有了钱就随手花掉。二饼活干得漂亮。我每次都死盯着他的手,可就是看不出门道;他踩我的脚时,货已经躺在我的裤兜里了。二饼从没失过手。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缠着他教我,他死活不允口。他只给我看他的手指。二饼的手指细长,直溜得像根葱,指甲却是秃的,还有不少的疤瘌。

    我跟二饼像穿了连裆裤子,偶尔也有分开的时候。

    我有时会去附近的大学转转,跟漂亮女生套套近乎。我在图书馆门口能坐一个下午,留下一堆烟屁股。

    二饼有时候会去附近的幼儿园。二饼能在幼儿园门口一直蹲到天黑。放学了,家长都来接孩子。这时我去找二饼,就看见他的眼湿漉漉的。

    我跟二饼往回走的路上,总能碰上个卖花的小丫头,或者是捡垃圾的小男孩。二饼总是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一股脑儿塞到小孩子手里。

    有天早上,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迷糊着接了,听筒里竟传来我娘的声音。

    娘说,儿啊,你在哪啊?学费给你凑齐了,你回学校接着念吧。

    我就问,娘,哪来那么多钱?

    娘忽然就抽噎起来。娘说,你爹开石矿炸伤了手,矿里赔的。

    娘没等我问就紧跟着说,儿啊,你别担心,你爹他没事呢。

    我不知道是怎么挂掉电话的。我的泪哗哗地流。二饼就笨手笨脚地给我递纸巾。

    二饼一个人出了门。天黑时,二饼回来了,抖开手里的塑料袋,掉出一堆钱夹子。二饼说,拿着,回家!

    我没回。我把钱都寄回了家。我在汇款单的附言里跟娘说,我在金融流通领域工作,能挣钱了。不用再回头去念什么书了。

    那晚,二饼在窗户外头的花园里踅摸了一夜。天明时,二饼把一只沾满了泥的校徽塞到我手里。

    从那天起,二饼破了自己的规矩。二饼没命地提货;也不再把钱随手花掉。二饼的手越来越笨了,我已能看清他的手在别人裤兜里进出。终于有一天,二饼失了手,被人打伤了肋骨。出院后,二饼还是没命地提货。二饼整个儿变了,去幼儿园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我跟了二饼整一年。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二饼拉我去了城里最好的酒店。喝完酒,二饼扯着我就去了火车站。二饼的手劲儿比什么时候都大,扯得我一路跟头。二饼一直把我扯到火车上。二饼硬生生地说,回家。念书。

    二饼刚把手伸进我的裤兜,手腕就被我抓住了。二饼的手上是一张银行卡。我拼死了劲儿挣扎。二饼一拳就砸在我脸上。二饼望着我,说,我相信你是老师!

    二饼头也不回地走。车开动了,二饼忽然又跑回来,隔着车窗喊,狗日的,你叫啥?

    我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死活都说不出一句话。二饼奔跑的身影被列车抛得越来越远。我泪眼模糊,心里一个劲儿地喊,二饼,我叫孔书生,孔子的孔,孔子的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