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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一切事物,其新生与消亡,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进步。电灯把煤油灯赶出了屋子,电视和英特网替代了村头老槐树下的说书先生。进步,让人欣慰;回忆,让人温馨。
石碾
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在我小时侯的农村老家,石碾是山里人生活中最离不开的东西。它每天转来转去,把黄澄澄的玉米粒轧碎,再拿到家里的石磨上磨成糊糊,用来加工成煎饼。这是那时村里人一日三餐的主要饭食。
石碾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很大很大、很重很重,显然是一个庞然大物,由于整天的滚来滚去,摸上去滑溜溜的。我们村子百十户人家,用的是一台石碾,所以它天天忙的不可开交。谁家要用,就得提前排队,有时早上挂了号,直到天黑才能轮上。有月亮的夜晚,石碾一整夜都不歇着。在那贫困的年代,它任劳任怨奉献着一切,并用自己的身躯默默无闻地为村里人承载着生活的重负。
推碾主要是女人们的事,但也是那时农家孩子经常做的一件事。这活很不轻松,用手推着碾杆,围着碾台一圈一圈的转。夏天,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推上一会儿就满脸通红,浑身出汗,头昏脑涨的。最难挨的还是冬天,刺骨的寒风穿透单薄的衣裳,冷得直打哆嗦,握碾杆的手冻的又红又肿又痛。然而,不论春夏秋冬,不管严寒酷暑,村里的石碾总在不停的转着,转出了庄户人生活的艰辛,转出了庄户人命运的坎坷。
推碾虽然很苦,可苦中也有乐。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人们总是借推碾的机会,聚集在碾台周围说说笑笑,道张家长,谈李家短,村里的许多新鲜事就是从这里传开的。孩子们也常常在碾台周围跑来跑去,捉迷藏,做游戏,好不开心。尤其到了快过春节的时候,来推碾的人个个都带着喜气。
一晃20多年过去了。前不久回到老家,我特意去看了看村里的那台石碾。只见它全身沾满泥土,碾台周围长满了青草。村里人告诉我,石碾已经多年不用了。望着这番荒凉的景象,想到曾经有过的喧闹,不仅使我想起了那句古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时代毕竟前进了。
石磨
记得小时候,在我的老家,家家都有一盘石磨。那是庄稼人过日子,每天都离不开的东西。用它磨玉米糊糊、磨地瓜干、磨豆浆。推磨,成了人们生活中经常而且必须做的一件事情。
我家的石磨按在大北屋窗前,旁边有一颗石榴树,是甜的。每到夏天,都开出白色的花,秋天挂着许多个青皮的石榴石磨是用上下两块重重的圆圆的砂石做成的,放在一块青石板做成的大磨盘上。上面有两个孔叫磨眼,粮食从孔里倒进去,磨过之后流到磨盘上。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有总有推不完的磨。冬天的夜晚,窗台上点一盏昏黄的小油灯,火苗映着屋檐上倒垂下来的冰棱柱,在黑夜里泛着寒冷的光。握着冰凉磨棍,一圈一圈的转着,单调而重复,沉重而枯燥。伴随着石磨沉闷的响声,玉米糊糊顺着磨盘边缘缓缓流进了桶里。一圈又一圈旋转的石磨,是转不尽的日子;一圈又一圈旋转的石磨,是磨不尽的艰辛和苦涩。
后来,在能够帮助母亲的时候,推磨成了放学后一件主要的事情。我和母亲绕着石磨转呀转呀,磨盘上的糊糊一层一层的积累,我也慢慢的长高。那时候,推磨成了我生活中一件犯愁而又无法摆脱的事情。从小学到初中,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我的课程就是在石磨的一圈一圈转动中完成的。
夏天的时候,石磨也是家里的饭桌。晚上,把饭菜摆在磨盘上,磨顶上放一盏油灯,全家人围着。石磨也是鸟儿经常觅食的地方。晴天没人的时候,几只麻雀悄悄的落在上面,急匆匆的寻找藏在石磨缝里的粮食。一见有人来,便“吱”的一下飞走了。
屈指算来,离开老家近30余载。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石磨了。现在农村家庭里的石磨也都已拆除了。但童年记忆里的那盘石磨,却常常浮现在记忆中,无论时间如何流淌,却总是挥之不去。
风箱
风箱,过去乡下人生火做饭使用的工具,如今城里的孩子大概不曾见过,就是在电影里偶然看到也不会格外注意。在我的记忆里,风箱是一个庞然大物,像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风箱的里面立有一块木板,边上钉有很多的鸡毛。风箱的前面有个风门,拉起来一开一合的,发出“咕嗒”、“咕嗒”的声响。风箱杆子用的是上好的木材,又细又长,拉的时间长了变得十分光滑。
自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天都拉风箱做饭。清晨,点着煤油灯,抱来柴火,往大铁锅里舀上几瓢水。中午,伴着屋顶冒出的淡蓝色的炊烟,母亲拉风箱的声音低沉而单调。晚上,煤油灯在满是浓烟的厨屋里像一只萤火虫,炉膛里的火映红了母亲疲惫的脸。母亲用这只风箱,烧过一锅锅开水,煮过一锅锅的红薯,蒸过一锅锅的玉米窝窝头,年复一年地演奏出着农家恬淡的生活交响曲。
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拉风箱。只是记得,坐着板凳,胳膊拉的生疼,干脆站起来。有时一边拉,一边看书。伴着炉膛里燃烧的火苗,伴着风箱“咕嗒”、“咕嗒”的声响,我读完了小学,读完了初中。拉着风箱长大的我,说不清是苦还是乐。
最喜气的还是春节前的几天,家家户户风箱欢快的“咕嗒”声不断。母亲一锅一锅地蒸馒头,从早晨蒸到晚上。大锅里煮着肉,香味弥漫了整个的院子。除夕这天,父亲将一枚红红的落门钱贴到风箱上。夜里起来下饺子,母亲是不准拉风箱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风箱作为贫穷时代的象征,如今早已被淘汰了。老家农村现在家家用的是蜂窝煤、液化气、电饭锅。我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过风箱了。当许多往事被无情的岁月所淹没,而老家的风箱在我的记忆中却总是挥之不去。
碌碡
小时侯,在我们农村老家,人们经常说的一句歇后语叫“山上滚碌碡碌碡——石打石”说的是做事的实心、实在、实际。而碌碡,是那时生产队里的人们经常使用的一种农具。
我居住的村子三面环山,山上到处是石头。当时生产队里使用的碌碡,就是石匠用一块大青石加工而成的。碌碡的主体是一个圆柱形石辊,上面有一道一道很深的槽沟,辊两端各装有短轴,嵌在长方形的框架上。使用时由人或者牲口拉着转圈,石辊则在木框中滚动。
碌碡每年都用来压场院。每到夏收时节到来之前,生产队里都要准备一个很大的场院,以堆放麦子和打场。先是有劳力把地面用镢头深翻一遍。然后,在上面泼上水,撒上麦糠,套上毛驴,拉着碌碡,把土坷拉压碎,把地压平。碌碡“咕噜”、“咕噜”地滚上一天,一块平展展、干净净的场院就压成了。孩子们兴奋地在上面打滚。
最热闹的还是在打麦场上。场院里铺满了金黄的麦穗,毛驴拉着碌碡吱吱嘎嘎地在上面转动,循序渐进,画出一个又一个园形的轨迹。人们挑穰子、扬场,麦粒在空中如雨般的飘洒,人人脸上带着笑容,构成一个繁忙而充满喜悦的丰收场景。这时,你会体会到庄稼人的耕耘与收获、劳作与幸福。
农闲时节,我和小伙伴们放学后会到废弃的场院上滚碌碡玩。看谁滚的快,看谁滚的远。有时面对一个大碌碡,一个人滚不动,就喊着号子几个人一齐滚。直到天黑母亲听到母亲喊着回家的叫声,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碌碡、离开场院。
火石
小时侯,在老家农村,人们管火柴叫“洋火”家家每天都要生火做饭,对二分钱一盒的火柴大家非常珍惜。为了不浪费火柴,那些吃烟的人就经常使用一种物品叫火石。邻居家的刘大爷因为烟瘾很大,所以火石天天带在身上。
击石取火,古已有之,由三个物件组成,即火石、火绒、火镰。火石是一种石头,在老家西面的山上找的,红白相间的样子。火镰是一个形似镰刀的小铁块,镰背上缚之以布条,以备手握。火绒是用晒干的秫秸芯做的。取火的时候,左手拇指与食指指尖捏紧火石和与火石相挨的火绒,右手用火镰击石,如削土豆一般,击出火星,落到火绒上,待生出轻烟,轻轻一吹,便点着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放秋假后,我们跟着大人掰玉米、割豆子。每到田间休息的时候,刘大爷都掏出烟袋锅,用菸末填满,掏出火石和火镰,轻轻一擦就把秫秸芯点着了。然后点上烟袋锅,有滋有味的吸起来,显得十分惬意。这时,我们就偷偷溜到他身边,嬉皮笑脸的向他借火用。
“小孩子玩火,晚上尿床”刘大爷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点着的秫秸芯递给了我们。于是,我和小伙伴们飞快地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拾来一大堆柴禾,把大豆、玉米还有地瓜扔进里面,用火点燃,一股香味很快四下弥漫开来。待里面的东西烧熟后,大家急不可待地吃起来。
火石还是一种很好的玩具。那时侯,我最喜欢和小伙伴在晚饭后到村子中间的石碾上划火石玩,比谁划出的火星最多最亮。
油灯
在童年的记忆里,小油灯是庄稼人普遍的照明工具。我生活的的那个小山村,那时家家都有一盏小油灯。那昏暗的灯光,照出了日子的贫穷,照出了乡下人的艰辛,也照亮了我童年的时光。
记得我家的小油灯是用一个装药的瓶子做的,铁皮的瓶盖中间有一根纸捻的灯芯,瓶子里灌上煤油,用火柴点燃灯芯,便生出玉米粒大的火苗,把夜晚的土屋照得朦朦胧胧的。那时候,我人小怕黑,夜里总觉得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母亲把油灯端到那,我就跟到那。油灯的灯光虽然不亮,但在那冬天漆黑的漫漫长夜里,我却感到有一种抹不掉的温暖和温馨。
上学了,每天晚上我都在油灯底下写作业。油灯的光很弱,忽明忽暗,书本上的字看的非常勉强,眼睛几乎要贴在上面。时间呆久了,眉毛和鼻子上炝的有些黑。就是伴着这微弱的灯光,我读完了小学。后来,弟弟也上学了,家里的一盏油灯,我们只好轮流使用。
油灯下,母亲总是接着微弱的亮光缝缝补补。油灯默默地燃烧着,许多个夜晚,我一觉醒来还听见母亲纳鞋底的声音,那单调又有规律的声音,在山村的夜里犹如一曲沉重又悠长的歌谣。
那时候,住的是土坯垒的房子,长年的烧柴禾,墙壁、屋顶都熏得黑黑的。夜幕降临后,小院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点上油灯后,那昏黄的光芒焚烧着小小的一角夜幕,使冷清的屋子有了一丝光明。那时,没有人怀疑油灯的价值,因为除了油灯,在夜晚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给贫困了一代又一代的农民们带来光明和温暖。
后来,老家用上了电,家里有了电灯,屋里立刻变得一片光明。家里的油灯于是就闲置起来,被放在窗台的一角,落满了灰尘。虽然点油灯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回想起来,仍有一种脱身于喧嚣尘世的感觉。记忆里小油灯那微弱的亮光以及那不断向上跃动的火苗,似乎还在时刻给我以寒冬里的温暖和升腾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