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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多年前,在齐鲁地界上,有一位孤独、落魄的文人,自诩为兰陵笑笑生,一张清瘦的脸,一副单薄的身子,整日躲在幽暗、僻静的斗室里,用一支犀利、酸辣的笔,终其一生写出了一本惊骇世俗的千古奇书,将一盆极尽污浊的脏水毫不留情地泼向了封建专制制度。这本书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金瓶梅。
我们至今无从知道他是哪里人,有着怎样的经历,甚至连真实的名字都一无所知。是惧怕官府,那时的文字之祸,触目惊心,哪怕是几个字,一不小心就会搭上身家性命,甚至会诛连九族,何况是一本极尽嘲讽的大书呢?是担心人们的责骂,不管是当时还是后世,都被称为禁书、淫书,为正人君子所不齿,许多人看到的只是淫,而少有激愤,作者的千秋苦心,何人理解?
其言欲毒,其心欲悲。我们从史书里不难知道,作者生活的大明王朝中后期的那几个皇帝小儿都不干正事,一个个荒嬉朝政,一个个穷奢极欲,一个个淫欲无度,一个个醉生梦死。武宗朱厚照,经常溜出宫门调戏良家妇女,近乎变态;神宗朱翊钧,几十年不理朝政,可谓荒诞;光宗朱常洛,为了淫欲,吞食红丸暴毙而亡,实为可怜。更为荒唐的是嘉靖皇帝,在位长达45年,竟迷恋于用年轻貌美的宫女作其长生不老的丹药。荒唐的历史同时还孳生出诸如刘瑾、江彬、钱宁、严嵩、魏宗贤等几十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奸佞之臣。
上梁不正下梁歪。血腥专制和吏治腐败,导致私欲在没有节制的权力中泛滥,使当时的社会百孔千疮、一片昏暗,如一只烂透了的梨子一塌糊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严嵩的专横专权,严世藩地“xìng交记录”都是当时一绝。而如西门庆一般的少数混帐的恶人,集恶霸、富商、官僚、无赖、市侩于一身,得意、骄横、跋扈于世,巧取豪夺,搜刮民财,并欺男霸女、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没有了规则,没有了法度,没有了清明,人们便越势利,越厌弃操守和理想。世风奢侈,物欲横流“权”、“钱”、“色”三位一体,左右着人们的神经,左右着社会的价值。皇帝,集生杀大权于一身,支配一切,代表一切。许多人相信君权神授,虽有“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白日梦,但对皇权、君权的敬畏,却是一贯的。而各级官吏对上则百般逢迎,明哲保身,典型的人身依附关系。因循、苟且、推诿、俯就,成为官场中人的一种修养。对权力的羡慕,在清高的文人那里也许觉得很俗,但在平民百姓那里许多人都会觉得很正常。趋炎附势,说出来不好听,做起来却是现实生活中为人处事的一种智慧。
许多人钱迷心窍,一切为了做官,而做官则是为了赚钱。同时,赚钱为了活着,活着为了赚钱。而“色”更是有权人、有钱人的享受和专利,权色交易,钱色交易,在西门庆那里可以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对财与色的贪欲,他可谓得寸进尺、永不知足。六房妻妾,仍不能满足其肉欲,家中伙计、仆人的妻室他任意奸淫,还经常到外边寻欢作乐,丑态百出,道德沦丧之极。
面对如此境况,如此现实,金瓶梅的作者,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封建文人,不肯同流合污,却又无可奈何。或许他曾经锦衣玉食、酬躇满志,或许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然而,无情的现实将他从理想的巅峰推向绝望的谷底。失落、愤懑、凄凉,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去。欲哭无泪,欲诉无言。只有默默地用手中的笔,嘻笑怒骂,排遣闷怀,以秽言以泻其愤,将无奈与悲凉,将焦虑与忧患,将封建专制人亡政息的人治之衰写入他的百回小说中。
天下兴亡多少事。作为一个封建知识分子,他是清醒的,一个人站在风里,望断天涯,仰天长叹,在痛恨与揭露的同时,更期盼励精图治的君王,期盼廉洁清明的治世。我们也许不要责怪他眼光的短浅,试想,在一个封闭、专制的年代里,在一个没有通讯、没有互联网的环境里,一个落寞的文人,守着的也许只有祖宗留下的厚厚的书,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看到人类民主、法治、自由、科学的曙光。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真正的光明只有在彻底的黑暗中寻求。而清高则是一种彻骨的落寞。透过这部明代社会的百科全书,透过那些放荡不羁的文字,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孤傲而又高洁的心灵,一个思考着、悲哀着的灵魂,一个洞悉社会、愤世嫉俗的的文人,一个饱尝世态炎凉却拥有满腔热血的书生,一个消极避世却又直面现实的勇士。
他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或许是在大明王朝彻底坍塌的那个萧瑟的秋天。他没有留下名字,没有留下影像,却留下了一部流传千古的书,把封建专制的荒淫、罪恶还有血泪真实地留给了后世。他的文字虽有些不太合适的描写,但其价值,是那些记述帝王将相文治武功、草莽英雄忠肝义胆、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所谓正统文字所远远无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