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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的胆子越来越小了,我的生肖应属鼠。”我那位文盲兼泼妇的母亲不赞成我的说法,在我未离开农村时,我一直是胆大包天的。
“你怎么虚伪起来了?是不是当了城里人就变质了?你胆小?鬼才信。”弟弟连讥带讽。
母亲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的蕉皮扔到一边,说:“你连外公也敢骂,你说自己胆子小,谁还敢称自己胆子大?”
外公教唆舅父将他刚出生的女儿溺死,我敢大骂外公是坏人,将会被雷击死,外公对我恨之入骨,禁止我到他家玩。我一骂成名,方圆几里的人都知我的事迹。这不算什么,有一年夏天,我上山摘野果,有一个装着白骨的瓦缸被雨水灌满了,野果吸收了腐尸的养分,个头是其它野果的3倍之大,熟得发紫,散发着阵阵的清甜。我一边摘一边吃,那味道又鲜又浓,简直就是人间极品。与我一起去的小伙伴看我吃得津津有味,也围过来摘。正当我有点得意忘形时,我的一只脚踩中了那罐白骨,把那罐污水打倒了,白骨散了一地。他们吓得抱头鼠蹿,我跌了一跤,费了很大劲儿才站起来,把一块白骨踢得老远,然后才慢慢地回家。母亲吓坏了,她赶紧到那个无主坟烧香谢罪,她以为我当晚会中邪,至少我会发烧什么的,但我神志清醒,不傻不痴。
我最大胆的一次是偷吃神坛的贡果。我的伯母自称是观音附身,每天都率领着一群善男善女到庙里装神弄鬼,她图的不是钱,她的儿子很有钱,伯父去世后,她寂寞得很,就迷上的鬼神的游戏,走火入魔时她不吃不渴,她将那些进口红提摆在神坛上,引得我的口水一次次地流下来。夜静得出奇,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拿着电筒,领着我家那只老黄狗,偷偷潜入村边那个僻静的神坛,将全部提子装入塑料袋,又与我的老黄狗摸黑回家,神不知鬼不觉。我与弟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老黄狗也跟着沾光,它不吐核,吃得比我们还快。第二天,伯母敲锣打鼓,告知所有村民观音娘娘显灵了,她“吃掉”了贡品了。伯母兴奋地跳起来,唱着不知哪个年代的山歌,村民深信不疑,事无大小,都向她占卜,她也以为自己是活神仙了。母亲知道后,吓得两股战战,又跑到神庙请罪。
我还敢将蛇和蚂蟥装入瓶子里玩,我的大胆行为吓得她魂飞魄散。可是,当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城市人时,我的大胆本色荡然无存。
去年到香港海洋公园玩,从山脚到山顶要坐揽车,我看到自己悬挂在半空,顿时两眼发黑,不敢动弹,生怕那条铁揽突然断裂而客死异乡,等到了山顶,我浑身哆嗦,几乎下不了揽车。我和儿子坐海盗船,儿子吓得钻到椅底,我被高空抛起,如同进入死亡邃道,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服,短短几分钟,我头皮发麻,生不如死。走下海盗船,我发誓永远也不玩这种机动游戏了。儿子笑着对我说:“老立,你眼里有泪。”我一抹,果然是泪,我被吓哭了,自己还不知道。
当我看到人们在摩天轮缓慢地转动时,我也去凑热闹,这个游戏应没惊险。等我上去了,升到了几十米高,我向下望时头晕眼眩,感觉自己随时会坠地死亡,我蹲下去,将头埋到双膝之间。好不容易结束这个游戏,儿子问我玩不玩过山车,我的脸已变成紫色了。
我就是这样胆小如鼠,开着电单车上路,害怕被人撞倒,夜晚上街怕遇到坏人。工作时,我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怕领导说我越线爬头;同事们大肆地说着偷情的乐趣,我怕是非缠身,三缄其口,不加入他们的议论。我畏高、畏水,畏一切恶言,所以我常常沉默不语。
今天下午,我坐在阳台看王小波的小说,看到他那句所谓的诗:“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yīn茎倒挂下来。”我笑出了眼泪,王小波文字描写大胆出格,他善于用喜悦的笔调写悲剧,他的作品在外国获很多大奖,在中国却不受欢迎。他大胆吗?不,他也胆小如鼠,他不敢直抒胸意,怕受到打击和压迫,文革的阴影还没在他心中抹去,他只能用曲笔去表达那个非人年代带来的心灵创伤。就好比蒲松龄,他只有借鬼怪狐仙去鸣不平,却不敢将矛头直指统治者。
从胆大到胆小,从直笔到曲笔,从纯洁到堕落,都是为了生存作出了最大的妥协,生活将我们身上的个性和才气一一拔掉,我们如一只没毛的山鸡,任人取笑。王小波果然言中了,人走在天上,似乎高高在上,yīn茎这个代表阳气的物体,却倒下来,软绵绵的,没一点坚挺和风骨。
我们都是一群胆小的人,把尾巴夹得紧紧的,不敢面对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