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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天的夕阳很好，家长们陆陆续续地接走孩子了。中班还余下几个孩子坐在教室里，他们东张西望，有的还爬上窗台寻找亲人的身影，有些心急的索性哭起来，显然手中的玩具已引不起他们的兴致了。
我的办公室就在中班旁边，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都收在我的眼底，我突然听到一个很粗暴的男声“他妈。的，我小孩读了两年书，交了那么多学费，却识不了几个字，你是怎么当老师的？”
听到吵声，我走过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站在课堂门口，他的眼布满了杀气，大声地指责李老师。
当之无愧地说，李老师是咱幼儿园最负责的老师，她上课生动有趣，从不斥喝孩子，深得家长的喜欢，口碑非常好。她是一个娇小的女人，平时说话斯文细气，面对这样的恶汉，我以为她会软下来
没想到她拍着书桌说：“他妈。的，你是怎样当人家的爸爸的？你让他天天吃快餐，不给他冲凉，晚上深夜一点了，还让他一个孩子在市场周围瞎逛。他为什么识字不多？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他根本睡不足，一上课就睡觉，推也不醒。只有下午，他才提起精神。他的攻击性非常强，天天打人，爱说粗话，你是怎样当人家的爸爸的？”
那男人的嘴张得很大，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揪着儿子的衣领走下楼了。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消失，我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痛。
李老师沉重地说：“你有所不知，这孩子出身可复杂了，爸爸是行黑的，几年前才从牢里放出来。妈妈不工作，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常常打麻将打到深夜，不理孩子三餐，他经常是臭哄哄回校的，我也不知帮他洗了多少次了。”
也是那次后，我留意起这个孩子，每天夜幕来临，我会不经意地想起他那小小的身子，他能吃上饱饭吗？如果下雨了，他还会一个人在街上瞎逛吗？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他四岁了，看上去只有二岁，又矮又瘦，脸上常常挂着斑迹，那又短又窄的衣服早已裹不了他的小肚皮了，那双破烂的拖鞋早已不合穿了，他还费力地穿上。
有一次，我经过走廊，遇到他们起床，他们穿好鞋子排队去厕所，我看到一个孩子穿着长袖衫，头上渗着汗。我摸摸她的头说：“今天很热，记着叫妈妈在你书包里放一些短袖衫，这样老师才能帮你换。”这小女孩说：“老师，我记着了。”
这时，一个小男孩冲到我跟前，大声地对我说：“老师，我不怕热，真的。”我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我看到他那斑迹点点的小脸，他努力地抬起头，让我关注到他的存在。我看到他的眼神，那么热烈，那么渴求，象天上的繁星闪烁着他却降生在这样一个不正经的家庭，他的眼神真的刺痛了我。我拍拍他的脸，说：“我当然信你，李老师说，你进步得很快，这个星期已不打架了，她狠狠地表扬你。宝贝，你很聪明，你真的很棒。”如果他不脏，他一定是很好看的小子。
他听到这句话，突然笑起来，眼神分外动人，如朝霞一点点地扩散，到最后万丈光芒，把我也感染了，孩子，你知吗，这个时候，我是真的真的想抱抱你，想亲亲你。只是我感情藏得太深，不知如何抖落出来。
每次经过他班的课堂，我总是默默地寻找他的影子，我会停下脚步，看他在做什么。原来这个爱打架的小男孩坐在最前面，大声地跟着李老师读课文，他是那么专注，那么投入。当他回过头来，我看他的眼神，那么渴求，那么怜爱。我的心又一阵刺痛，他这么用功，就是想得到老师一句表扬，他小小的年纪，却在努力地讨好大人。他在家里得不到温暖，他就想在学校里求温暖，求一句虚无缥缈的夸奖。
上星期，他们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又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保育员批评他说：“全班你吃得最慢，天天都这样。你自己看看，弄得饭米到处都是。”他不作声，低着头，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因为小小的自尊心作崇，他强忍着泪，不让流出来。
我摸摸他的头，说：“我相信你能快过他们，因为在老师心中，你是很利害的。”他抬起头望着我，那一滴泪溢到眼角，他用小手一抹，我又看到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的心又一次痛起来。他低下头，拼命地扒饭，大口大口地咽下去，居然是他第一个举起空碗。
我马上说：“老师就说过，你是最利害的，果然是真的。你看，小朋友都受你影响了，大家都快起来了。”
他就这样望着我，眼神全是感激，仿佛我们已成为好朋友了，已不需用语言交流了。
又到收费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他的母亲了，那是一个非常妖媚的女人，穿得很漂亮，一脸的傲气，把钱砸得巨响，吓得我的眼镜险些掉下来，她若无其事地抚摸着五颜六色的指甲，好象全世界的人都走不进的她世界里。
她接过单据，拔动电话，肆无忌惮地说：“我先将小孩扔在家里，马上过去。你再找两个人来，凑够四人开台。”女人，你一直是这样当母亲的吗？
又一年的冬天来了，小男孩穿得暖吗？晚上有人帮他盖被子吗？周末爸爸妈妈带他去书城看书吗？在橘黄的灯光下，我的孩子依偎在我身边，认真地看着三国演义，不时和我讨论故事人物。我又想起那个四岁的小男孩，他也依在母亲身边看图书吗？或是，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畏缩某个角落里？或是，他呆在黑暗的房子里，苦苦地等妈妈打完麻将回家做饭？他的眼神在空中飘荡着，飘荡着，直到我的心再次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