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之际

cj笑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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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停了,洁白的雪花还在轻轻地飘着。

    我的心情很沉重,浑身感觉像掉进了冰窖似的冷。雪花落在脸上,又增添了一丝丝的凉意。只有嘴里还喷着的热气,可这热气却在眉毛上结了水珠,又化成水,不时的顺着眼角往下流,多像是眼泪哟!

    才走了里把路,便不由自主又地过头去。我知道,我心中是多么眷恋这生活过的乡村茅屋,学校的瓦房。眼下,都被厚厚的一层白雪覆盖着,我却能清楚的记得每一条小径的方向,每一棵小树的位置。因为,我于它们共同度过了好几年的时光呀。

    现在,我们就要分别了,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呀!我有多少个舍不得,我有多少话还没有说,我有可是,赶上了这样的天气,我只能走了,我们只能说再见了。

    再见吧,我的学生们!

    前天,学生们知道了我要走,几次来央求我别走。是呀,我也不想走,可是,他们还太小,哪里知道,我是不走不行呀!

    我刚下放时,就住在小红家。她家七口人,奶奶年岁大了,爸爸、妈妈干活养家,收入低,生活很困难。小红是姐弟中的老大,十三岁了还没上学,放着一条大牯牛。看她样子,就叫人可怜,瘦弱的身子,腊黄的脸,头发像秋风践踏的枯草,只有那双眼睛还闪动着羞涩的渴求的光亮。后来,我当了民办教师,才说服了她的爸爸、妈妈,让她上了学。可十一岁的弟弟就接了她的班。小红一上学就念三年级,成绩还很好,心灵乖巧,很受同学们的爱戴,还当了班长。有一次,我病了半个月,她就带替我,领着同学们学习。而她妈妈竟将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杀了,为我熬了一锅汤。没了这只鸡下蛋,他家半个月的晚上没了点灯的油,他爸爸没了烟抽。

    “李老师,李老师!”啊,多少熟悉的声音,这不是小红么!这不是

    我的天啊,待我转过几一个村头,呼啦啦,齐整整的站着我的二十多个学生,一个都不少,像威武的仪仗队。她们什么时候来的?身上、头上,全是白皑皑的雪,衣衫单薄褴褛,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合身的,冻成紫色的脸,红罗卜似的小手黑亮亮的眼睛,一齐看着我,谁说他们是孩子?是温馨,是深情,是别离的愁绪,是送征的喜悦我一时愣住了。

    “李老师,我们来送您!”小红是全班的代表,她俨然就是个大人。我的眼睛湿润了,在我的眼里,他们总是一帮不懂事的孩子。可此时,我的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责怪他们不该来,还是我猛地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小红和另外几个。可是只恨我的怀抱太小,我不能一下子抱住他们。孩子们很高兴,都挤在我的周围,久久不愿分开。

    孩子们好像都很了解我的心情,没有一个哭的,都在笑,都把那稚嫩的,纯真的脸朝着我。好像我已不是她们的老师,我是她们的姐姐,我是她们的妈妈!

    “李老师!”小红叫我,可是她的声音不再像先前那样明快,明显的带着羞涩,带着眷恋,带着不舍,还带着

    记得,我才到她家时,她叫我大姐,也是这种声调。可那时是要我教她认字,今天

    “李老师!”小红说:“我们,我们送个东西给您。”说着,双手送上一本似书一样的本子。她的脸对着我,一丝红晕在圆圆的脸上。我没有即刻接过来,看了一眼所有的学生,她们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羞涩,清纯。一双双眼睛好像只在说一句话:“老师,收下吧!”

    我想责备她们,不该花钱呀,可是此时说这个,早已多余。于是,我接了过来。

    封面是褐色的牛皮纸,两行虽不娟秀,却很工整的毛笔字映入我的眼帘:“送给李老师,留个纪念。”

    看着这几个字,我心中再一次涌起一股暖流。我逐一的看一眼每一个学生,然后翻开封面,里面什么?绝对是我想像不到的。是同学们选出的经我批改过的作业,合订在一起,就像一本书。我一页一页的翻着,每个学生的脸蛋就像朝阳下的露珠,在我眼前闪烁翻着,翻着,停下了,因为我满眼是泪,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手中的这本书,忽然间变得沉重了。我知道,这哪是作业呀,这分明是二十多颗鲜红的,跳动的,稚嫩的心呀!

    此时,我的舌头已笨得不能再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唯一的举动,就是将这本“书”紧紧地抱在胸前。

    “李老师,我们送送您!”小红说。

    “李老师,我们送你到车站吧!”同学们一齐说。

    猛然,我清醒了。我说:“不,不,太冷了。你们都回去吧!”可是,我的话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我的那点微薄的行李已被同学分别提上了。一支白雪的队伍,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向着车站行进。

    小红走在我的身边,她的肩上背着我的旅行包。她向我说:“我妈要我跟你说,可别忘了给我们来信呀。还有新华书店到好书了,可要给我买呀。”

    先前,我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可现在看着伴随着前行的她们,语塞了。其实,我还要说什么呀,她们真的都已懂事了。她们的言行,她们的感情,都已超过我这个老师了。

    然而,孩子毕尽是孩子。她们见到地上的雪,有的地方是坑,有的地方是山,形成了山脉。又看到路边的树,像盛开的梅花,极其的好奇,极其的兴奋。于是三三两两的议论着,争执着后来还打起雪仗了。若是平时,我会制止的。眼下,我却很喜欢她们这样,觉得这才是她们该有的风貌。

    小红却不,她似乎把自己看成是我的陪伴者,不能离我一步,我随时都需要她的保护。

    我看着她们,心里有了很大的慰藉,可也不能褪去我的愁思。这些学生们,几乎每个人都挨过我的罚。有挑皮的,我勾他的鼻子。有迟到的,我罚过站。有吵架的,我罚值日。有作业完不成的,我不准回家班长小红也被我罚过。那是去年秋天,做课间操,她不愿意,这怎么行呢!她是班长,不仅要参加,还要带好一个班不拖后腿。因此,被我罚她在操场上做“体操”她虽然接受了罚,心里着实不满意。后来找我说,我们在家要做活,已经够累的了,不能不做这操吗!我被她的问题问住了,不知道这是对还是不对。不过,我知道,农村的孩子,在家里都要干点活,迟到、早退不是故意的。后来,我对她们的罚少了。学生们没有一个怨我罚的,家长们还说我做得对。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对不对。

    “小红!”我问:“我还罚过你,还记得吗?”

    小红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说:“李老师,可你是对的,干活和课间操是两会事。课桌上时间长了,出来做做操,人会很舒服的,也就有精神学习了。”她的回答,使我很感激。我停了一会,转过话题:“你弟弟应该上学了,你妈说过让他上学吗?”

    “不咧。”她说:“我和我妈说过,我妈说只能我一个人上学,都上学就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到年底就要多透支。还说要是能有个象您这样的老师帮他认几个字就好了。”

    她的话像一把铁锤敲着我的心,好常时间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小红也不说话了

    “李老师,到了!”一个学生叫了一声。

    啊,我才从沉静中抬起头来。惊叹,我们的脚步竟然如此之快,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看了看前面不远的车站,外面很冷清,公路上的车辙印也不多。“糟糕!”我心里说。

    小红把包递给另一个同学,拨腿就向车站跑去。不一会,她回来说:“站上说,今天雪大,客车不通。”我虽已料到,心还是凉了半截。

    小红说:“回去吧,李老师,等天晴了再走。”同学们也都异口同声的说。

    “不行啊,同学们,我得在明天去单位报到呀。”同学们见我很急,也急得要命。可是不来车,谁也没有办法。

    “嘟,嘟”忽然,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

    “啊呀,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啊!”同学们高兴极了,一个个都跳了起来。可是,马上便犹豫了,这车带人吗?

    “我们来拦吧!”一个同学说。

    “对,我们来拦。都站到路中间。”路上立刻出现了一堵人墙。

    来的是一辆装着防滑链的解放牌汽车,老远看到人墙,就刹车,车了还是滑了几十米远,才停了下来。驾驶员摇下车窗——这是个大约有四十多岁的人,面容很和善,但此时——“你们要干什么,想找死呀!”

    我赶紧上前和师傅搭话,当我说明意思后,他的怒气消了,还很同情我似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们这样做,有多危险?万一要是刹不住,这些孩子上车吧!”

    同学们七手八脚的将我的行李塞上车,我走到左边,打开车门,刚进去,门还未关,同学们一下子涌到车门口,车头前黑压压的,一个个眼里流着泪,抽泣着,还有几个放声大哭了。

    车子不能开动,我平生最不爱流泪。此时,我却不知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但我还是说:“同学们,回去吧。以后,我还会来的,我一定来看你们!”

    然而,我这么一说,几个女同学更是放大声哭起来了,简直是一副生离死别的场景了。汽车的保险杠上,前轮挡泥板上,都是颤动的人头,抽搐的肩膀,铁皮上滴着泪水。小红站在脚踏板上,头埋在我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仿佛我们永远也不能再见了。我不知道怎么是好,更不敢多看她,我的心像一只被撞击过的大钟,摇摆着,轰鸣着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我想,杜甫可能也有类似的生活,要不然,何能有这样的千古绝唱!

    驾驶员见此情景,并没有因为不能开车而发火。我听到他在叹气,随后,他下了车,走到我的学生身边,一个一个的劝,一个一个的拉。他的态度是那样的诚肯,那样的和蔼。我真佩服他的奈心,起初是拉了这个,拉不了那个,可最终一个个都被他拉到了路边。

    我几次想出去,可是我不能出去。我的心情不允许我出去,我只能让眼泪与他们同流

    车子终于开动了。

    我的心好像被一根线牵着,每向前走一米,就多一分的疼。我将头伸出窗外,看到我的学生们,跟着车子跑,不停地摇着手。

    “李老师,李老师”叫声在我的身后回响,叫声与车声争鸣着!

    当我再一次抹掉眼泪,向车后看时,只有一片洁白,还有几个高出地面的依然还在蠕动的白点,雪花依旧在飘着

    一九八o年七月初稿

    二o一二年六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