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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行几个太监,打着宫灯,担着食盒,逶迤而来。
在天牢门口,首领太监高声道:“奉皇太后懿旨,赐一等鹿鼎公韦小宝一家酒食一担。”
公主眼泪未干,却立时破涕为笑,道:“我说怎么样?
皇额娘总是疼女儿的。”
首领太监并不让侍卫们打开监门,将菜肴自粗粗的铁栅栏中递进监中,又取出十一只酒怀,连韦小宝的两子一女都算上,正好一人一只。
首领太监将十一只酒怀通通倒满了酒,满面笑容,道:“韦爵爷,你们全家谢过皇太后的恩典罢。”
韦小宝惊异不定,建宁公主却抢先端起了酒怀,说道:“女儿谢过皇额娘。”
正要满饮一杯,却不料苏荃飞起一脚,踢向公主,将她手中的酒杯踢飞了。
建宁公主怒道:“荃姐姐,你做甚么?”
韦小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荃姐姐救了你一条小命,还不好生谢谢她么?”
公主道:“胡说八道,我好端端地喝皇额娘赐的酒,甚么救命不救命的了?”
韦小宝冷冷一笑,骂道:“哼哼,你道太后老婊子的酒这等好喝么?”
建宁公主大怒,道:“你,你竟敢骂皇额娘老甚么的!”
韦小宝道:“他妈的,到了这份儿上了,你还护着老婊子么?”
公主上来揪住韦小宝的衣领,便要厮拼。
苏荃当胸一掌,击在公主的胸口,喝道:“再闹,将所有的毒酒都灌你一个人喝了。”
公主怔道:“荃姐姐,甚么毒,毒酒?”
韦小宝道:“哼,你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哪!”
首领太监不耐烦了,将被苏荃踢翻了的酒怀重又斟上酒,道:“韦爵爷,你老人家快些请罢,皇太后还等着奴才复旨呢。”
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急着报丧么?”
心里极是后悔:“老子当初便不该救了真太后老婊子,叫她一辈子被假太后毛东珠关在墙洞里,省得出来叫老子一家子喝毒酒。”
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说甚么韦小宝也不会相信,那个美貌、和善、温文尔雅的太后,竟然也是这样阴险狠辣,逼迫她的救命恩人服毒?
韦小宝暗道:“可见古往今来,凡是太后都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没有一个好玩意儿,都是货真价实、有假包换的老婊子。”
想了一想,却是无计可施,只得心一横,悄声道:“荃姐姐,咱们死马当作活马医,毙了这些狗太监和御前侍卫,跑他娘的。”
苏荃摇摇头,低声道:“不成,我们姊妹七个的内力,这两大一点儿也发不出来啦。若是强行越狱,外面无人接应,更是死路一条。”
韦小宝惊问道:“怎么回事?”
苏荃苦笑道:“让人暗地里做了手脚啦。”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韦小宝咬牙切齿道:“小皇帝当真歹毒。”
首领太监道:“韦爵爷,你们商量好了么?大伙儿都在宫里做事,你老人家总该体谅体谅咱们做奴才的难处才是啊。”
首领太监忽然断喝道:“御前侍卫何在?”
张康年、赵齐贤一直躲在暗处,这时不得不出面了,拱手道:“请公公吩咐。”
首领太监道:“皇太后懿旨:着御前侍卫侍候韦小宝一家,痛饮美酒。”
张、赵二人多年来与韦小宝相处,得了韦小宝不少好处不说,也是极为相得,开了牢门,神色黯然,向韦小宝拱手道:“韦爵爷,圣命难违,兄弟们也是没有法子,你老人家不要见怪。”
韦小宝笑道:“那又怪你们甚么?”
掏出骰子,道:“老子一家酒量有大有小,老婆们又麻烦得紧,一听说皇太后赐的美酒,岂有不抢着喝的道理?
老子还是来掷骰子,决定先后,省得她们争先恐后,自家人伤了和气。”
能得拖延片刻,便多了片刻的生机。
岂知首领太监看出了韦小宝的意思,喝道:“时辰已到,御前侍卫动手罢。”
张康年使个眼色,几个御前侍卫便端了酒怀,围了上来。
韦小宝大急,突然道:“皇上有旨!”
众人都是一怔,站立着不敢动弹。
韦小宝心道:“救命要紧,假传圣旨的事,老子做得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老子编个甚么旨意,才能镇住太监王八蛋呢?”
又一思忖:“小玄子若是要杀老子,也不用将老子送到这儿来啊?下毒一定是皇太后老婊子自己的主意,小玄子是不知道的。”
电光石火之间,韦小主一看天色已交午夜,便有了主意,道:“皇上有旨:令张康年、赵齐贤二人,于子时将韦小宝一家十一口人犯,押送勤政殿,由朕亲自审问,不得有误,钦此。”首领太监是个老大监,见多识广,冷笑道:“皇太后说得果然不错,韦爵爷的能耐确实大得紧哪,能自己给自己宣旨,了不得啊了不得!”
张康年知道韦小宝的“圣眷”却非寻常之人可比,决定帮他一帮,便对首领人监道:
“皇上的旨意如何下法,你管得着么?”
首领太监极是老辣、说道:“是,咱们做奴才的,这样大的事儿确实管不了,也不敢管。不过皇上既有旨意,还请韦爵爷将圣旨取出来,咱们大伙儿看看,咱们也好回去,向皇太后复旨。”
韦小宝道:“看你这样儿,也不像是在宫中当一天的差啊,怎的这等不懂得规矩?难道凡是旨意,都得写在纸上么?”
首领大监点头道:“就是这话。”
韦小宝道:“那你有太后的”
忽然住了口,心道:“辣块妈妈不开花,他自然有的,若是没有,他也不能这等硬气。”
果然,首领太监取出圣旨,喝道:“韦小宝,你敢抗旨么?”
韦小宝笑道:“抗旨也是死,遵旨也是死,老子不听,你又能怎样?”
忽然眼睛一花,耳朵已被人死死地揪住了。
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小婊子,做甚么又揪老子的耳朵?”
岂知这一回揪他耳朵的却不是公主,而是那个阴阳怪气的首领太监。
原来这首领太监身具极为高深的武功。
一见丈夫遭擒,七位夫人同时抢上。
首领大监胳膊伸处,只听得“腾腾”、“扑通”一连七声响亮,七位夫人同时倒地。
首领太监一招得手,喝道:“张、赵二位,那几位便归你侍候了。”
他正要将毒酒朝韦小宝的口里灌去,忽然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道:“住手!”
首领太监道:“甚么人,大呼小叫的?”
却听得另有一个声音道:“皇上驾到!”
果然,康熙在多隆等众多御前侍卫的护卫下,大步走了过来。
首领太监这时才真正害怕,跪倒在地,结结巴巴他说道:“奴,奴才该死”
康熙道:“拿下了!”
康熙带来的御前侍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太监们尽数拿住。
首领大监跪倒在地,道:“皇上息怒,不干奴才的事。
是太后”
康熙喝道:“住口!”
又命御前侍卫道:“凡是谁手里有酒的,让他们全数给朕喝了下去。”
十一杯酒,在五个太监、六个侍卫的手中。听得康熙一声令下,这十一个人一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皇上恩典,皇上恩典”
韦小宝大乐:“你们再凶啊,再逼迫老子喝毒酒啊!真正是眼前报,来得快。”
忽然想起了张康年、赵齐贤二人手中也有酒,韦小宝急忙道:“皇上”
多隆却对自己带来的御前侍卫道:“皇上的话,你们没听见么?”
后来的御前侍卫如狼似虎,两个服伺一个,五个大监、六个御前侍卫,被逼将酒灌了下去。
酒一下肚,只见十一个人七窍流出紫黑的血,顿时了帐。
这酒的毒性之大,便连苏荃这等使毒的行家里手,也不禁咋舌。
韦小宝看着张、赵二人痛苦挣扎的惨状,不觉心中歉然,暗道:“两位兄弟,你们生前用了老子不少钱,也帮了老子不少忙,老子原本答应了你们,要给你们见面礼的,可是来不及了,待得老子出了这个鬼地方,第一件事便给二位烧上二三百万的纸钱。”
多隆指挥着御前侍卫,将十一具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拖了出去。
公主一直闹着要见“皇额娘”、“皇帝哥哥”的,经过这一番惨变,如同呆了傻了一般,搂着被吓得打着哆嗦的女儿双双,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道:“为甚么?这是为甚么?”
她名为公主,与康熙却毫无血缘关系。
然而康熙毕竟与她一起在宫中长大,在不知她的身世之前,拿她当作嫡亲妹子。
看到一向蛮横无比的“妹子”目下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康熙心中也不禁恻然。
康熙走了过去,伸出手去、想抚模公主怀中的双双。
公主一把推开他的手,像一只母狼护卫自己的狼崽一样地尖声道:“不许你碰她!不许你伤害她!她是我的女儿!”
康熙缩回手,道:“妹子,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毒酒的事,我不知道。”
公主神情木木的,道:“皇额娘,皇额娘,我是你的女儿啊,双双是你的外孙女啊,小宝是你的女婿啊,你怎能下这等毒手?”
韦小宝向来对公主以金枝玉叶自居看不惯,然而毕竟是夫妻多年,情感已是日深。
韦小宝不忍她大过伤心。当下便劝解道:“亲亲好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宫中的太监胆大妄为,乱七八糟,甚么事情做不出来?你千万不要会错了意,错怪了皇上和皇
额娘。”
康熙看了韦小宝一眼,目光中透出些微感激,道:“不错,多隆,传朕的旨意,将刚才的那些太监尽数收监,查清到底是谁敢假传懿旨。”
多隆道:“喳!”
公主摇头道:“你们不必骗我。我知道,他们确实是皇额娘派来的。皇额娘,我们到底犯了甚么滔天大罪,你下这等毒手?”
康熙道:“妹子,你放心,你们一家人的周全,包在我身上。”
康熙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是啊,一个人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只能砍掉九十九颗,总得给他留下一颗,赌钱、喝酒、玩甚么是罢?”
康熙对韦小宝道:“韦小宝,朕说得对不对?”
韦小宝道:“皇上鸟生鱼汤,自然是君子一言,甚么马难追。”
康熙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韦小宝大感放心。
康熙略作思索,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交给多隆,说道:“多隆,玉佩即朕。从今之后,没有朕的亲笔旨意,任何人不得来到这里,违者格杀勿论。”
多隆道:“遵旨。”
康熙想了想,又对御前侍卫们道:“你们都听好了,以后凡是韦小宝的饭食,你们都先品尝了,才能给他们一家食用。”
御前侍卫齐声道:“喳!”
一个个的心头,顿时浮现出那十一具尸体,禁不住不寒而栗。
韦小宝心中得意之极,待得康熙走后,道:“你们可得听仔细了,若是再有甚么老乌龟、老婊子派些不三不四的大监,弄些不君不臣的药物来,弄得老子一家子有个三长两短、四长三短,你们大伙几便横了刀子,自己抹了脖子罢。”
那些御前侍卫谁不知道韦小宝的大名?满脸赔笑。
道:“韦爵爷,你尽管放心罢,有了皇上的玉佩在此,甚么人敢来老虎头上拍苍蝇?他奶奶的,难道活得不耐烦了么?”
韦小宝道:“嘿嘿,那也说不准的。老子就认识几个老婊子,凶神霸道,心狠手辣,笑面菩萨,蛇蝎心肠,却是甚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韦小宝摸出张康年送给他的骰子,高高地扔起,口中叫道:“大灵灵,地灵灵,掷个别十,老子今晚便搂着公主小婊子。”
他作假的本事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骰子落地,果然是别十。
康熙“天威”震怒。御前侍卫没有一个不害怕的。不但日夜加强了戒备,每顿饭食,也确实由一个御前侍卫预先尝了,过得一时半刻,看得没事了,才请韦小宝一家人食用。
韦小宝与诸位夫人虽感放心,然而着想越狱逃跑,更是难上加难了。
这样又过了五天,康熙只是将他们关在这里,既不审,又不问,就如忘了一般。
这日一大早,韦小宝忽然在众多御前侍卫的身影里发现了于阿大!
韦小宝不禁大喜,暗道:“老子命不该绝,来了救星啦。我三弟的武功厉害得紧,对付寻常御前侍卫,根本不用动手,只要来一声甚么狮子吼、甚么狗熊吼,便能将御前侍卫们震得半死不活。”
韦小宝便要向于阿大打招呼:“于”
于阿大却是神情木木,不认识韦小宝一般,低了头走了过去。
韦小宝大怒,暗道:“辣块妈妈不开花,老子得势的时候,赶着来巴结。如今老子走了霉运了,他奶奶的便不认识老子了么?”
午饭正巧又是于阿大送了过来的。
他神情冷漠,默默地盛着饭菜。
“韦小宝越看越气,越想越火,叫道:“多总管、你给老子过来。”
多隆急忙跑了过来,满脸赔笑,道:“韦爵爷,甚么事啊?”
韦小宝一指于阿大,道:“他是新来的么?”
多隆看看于阿大,看看韦小宝,心道:“你自己的结拜兄弟,难道也不认识了么?”
一时不好说甚么,便道:“是,是。”
韦小宝道:“他新来,不懂得规矩,难道你也不懂得规矩么?”
多隆立即踢了于阿大一脚,喝道:“于阿大,你糊涂了么?皇上有旨,凡是韦爵爷的饭食,一律要御前侍卫先尝。
我看你当差越当越糊涂了。”
于阿大也不答辩,默默地将各样饭菜部盛了一碗,默默地蹲在地上吃了。
过得一炷香的工夫,于阿大没有甚么反常的地方。多隆这才亲自为韦小宝一家盛饭盛菜。
韦小宝鼻孔里“哼”了一声,再也不搭理于阿大,拖长了声音对多隆道:“多总管啊,皇上对你器重得紧,将这等千斤重担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应该体念圣意,谨慎当差才是,怎能私自带了一条狗进来?不是太也目无法纪,藐视皇上了么?”
多隆急忙道:“卑职不敢。”
知道韦小宝的一口气,都在于阿大的身上,便道:“请韦爵爷体谅,这几日人手不够,卑职怕侍候不周,韦爵爷受了委屈,这才加派了人手。”
由于康熙的旨意,整个皇宫大内要严加戒备,加上前几天无端地药死了六个御前侍卫,其中包括算是高手的张康年、赵齐贤,是以人手处处显得不够。
为了加强对天牢的守卫,多隆特意将于阿大调了来的。除了防守天牢,还有另外的深意:自己的结拜兄弟,总有个照应的。
不想事与愿违,于阿大一来,反倒惹得韦小宝大发其火。
多隆不便多说,瞪眼对于阿大道:“你小心当差罢,侍候得韦爵爷好了,待得三日五日,韦爵爷出去了,有你的好处。”
韦小宝笑道:“这里有诸位弟兄们侍候着,我住得倒是惬意得紧,不想出去了。”
多隆也笑道:“你老人家倒是惬意了,只怕皇上不让你在这里享清福罢?你想啊,朝廷每日多少大事,皇上自然得拉了你老人家做帮手了。”
韦小宝大大咧咧道:“看着罢。”
韦小宝在嘴上这等说,心里可是一阵一阵地打起了小鼓。
他思忖道:“老子一生中拜了两位师父,男师父陈近南已然死了,老子也不去怪他;女师父九难师太不但不帮老子,还将老子的义妹弄去做了尼姑。两位师父交给老子的武功,又不是鸟生鱼汤,而是一碗差劲之极的汤。真的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刻,狗屁用处也没有。日后老子见了她,交还她也就是了。
“老子也结拜了不少甚么金兰、银兰,康亲王杰书算一个,索额图算一个,多隆算一个,于阿大算一个,雯儿妹子算一个。可老子走了霉运,还没有被绑赴法场哪,康亲王便不见了踪影,索额图吓得帮了小玄子骂老子,多隆虽说将老子从公爵府骗了来,倒是还有些天良,没跟老子太过为难。
“最可气的是于阿大,他奶奶的连一句话也不敢同老子说了!
“江湖上讲究义气当先,甚么为朋友两肋插刀,甚么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通通是狗臭大驴屁!”
忽然,韦小宝的眼前,闪过了雯儿的情影,像是在异常关切地看着自己。
韦小宝心中一阵悔恨,暗暗骂道:“他奶奶的韦小宝,你怎么将雯儿妹子也与他们那些不要脸的人混在一块儿?雯儿妹子若是知道我身处险境,一定会来相救的。即便我真的被小玄子皇帝杀死了,或者被老婊子毒死了,雯儿妹子一定会真心实意地哭我几声,送我上奈河桥的。老子有了雯儿妹子的几滴眼泪,他奶奶的死了也是值得啦。”
刹那间,仿佛生了一股昂藏的大夫豪气。
只是这丈夫气存的时刻太短。
不一会儿,韦小宝心中又道:“哪怕世间所有的美貌女子部来给老子送葬,老子也不愿意去死。老子从一个市井无赖小流氓,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他妈的为甚么要死?
况且还要七个落鱼沉雁、闭花羞月的老婆陪着,况且还有两个乱七八糟的儿子,一个将来长大了也一准落鱼沉雁、闭花羞月的女儿。”
不想死,这里又委实太过凶险。
韦小宝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朋友。
韦小宝想道:“茅十八茅大哥也不知在哪里?玄贞道长啊,钱老本啊,舒化龙舒香主啊,丐帮的过山虎过长老啊,还有拿了老子五十万两银子做人情的黄龙大侠啊,还有老子破费了许多银钱,将他孙子曹雪芹带了去逛院子的曹寅曹大花脸啊,老子于你们有恩,你们总也不能撇开老子不管哪!”
在万般无奈之际,韦小宝甚至想起了自己江湖上的敌人。
他想起了洪安通;想起了郑克爽;想起了晴儿;想起了痨病鬼小叫花
平时,只要听到了这些人的名头,韦小宝就会害怕得无藏身之地,这时候却盼望着他们一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算他们一起向韦小宝下了毒招、毒药、淬了毒的暗器,只要能救得他出了大牢,出了皇宫大内,他也心甘情愿地死在他们手上。
韦小宝怕死,更怕像鸟儿一样的关在宠子里。
韦小宝睡不着,只管胡思乱想。
忽然,有两个人走进了天牢,原来是御前侍卫们在换班。
两人之一,便有一个是于阿大。
两人不敢睡觉,面对面地站立着。
忽然于阿大似困极了一般,伸出双手,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另一个御前侍卫,韦小宝也认识,名叫杜康,生得极是小巧,武功却极是高强。
于阿大做了御前侍卫之后,只是在宫门口当值,后来便跟着韦小宝闯荡江湖去了。是以御前侍卫与他并不熟悉,若不是多隆临时调了他过来,大伙儿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杜康没同于阿大共过事,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根本没有将他看在眼里,喝道:“于阿大,护卫韦爵爷是多大的事体,你敢打哈欠么?”
于阿大道:“是,兄弟不敢了。”
岂知刚刚住口,抑制不住地又是一个哈欠。
杜康怒道:“你敢不听老子的话?哎哟。”受了传染似的,也打了个哈欠。
于阿大道:“对不住啦杜大哥,我不是存心的哎哟。”
杜康笑道:“白天做甚么了?光去嫖院子了么?
哎哟。”
于阿大道:“那倒不是哎哟。”
杜康道:“他妈的,你不能哎哟。”
两个人你也打哈欠,我也打哈欠,赌赛似的,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韦小宝大奇,忍不住道:“他奶奶的,你两个中邪了么?”
苏荃忙抵了抵他,低声道:“不要说话,这里面大有古怪。”
韦小宝道:“甚么古怪?吃了蒙汗药了么?”
话音未落,却见杜康慢慢地倒了下去,往地上一坐,顿时鼾声连天。
于阿大却变得精神抖擞,向韦小宝低声道:“二哥二嫂,你们没事么?侄儿们也没事么?”
韦小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道:“我们没事,三弟,你敢情会施魔法么?”
苏荃微微一笑,道:“于兄弟,你的‘迷魂大法’管用得紧哪。”
于阿大道:“甚么也瞒不过了二嫂的眼睛。这功法太过耗费心力,小弟的内功也不到火候,是以不敢轻易施行。今日班门弄斧,叫二嫂见笑了。”
于阿大说得轻描淡写,苏荃是武功的行家里手,如何不知其中厉害?
“迷魂大法”也就是现代的“催眠术”现代“催眠术”
讲究的是暗示法,而武功一道的“迷魂大法”则是靠高深的内力,将对方强行催眠。
苏荃知道,这等功力,连自己原先的丈夫、神龙教教主洪安通,也做不到。
可是年纪轻轻的于阿大,却做到了。
苏荃虽说看得出于阿大身怀绝技,却也没有想到他的武功内力,能到这等度数。
于阿大道:“二哥,人多嘴杂,白天的事情,你得多包涵哪。”
韦小宝笑道:“他奶奶的,那也不用说它。二弟,你打开牢门,咱们一块儿逃走罢。夜长梦多,只怕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
于阿大不回答,却出手如电,在杜康的身上一连点了数处穴道。
他做事把细,这才说道:“杜老兄一时三刻是醒不来啦。二哥,你方才怎么说?”
韦小宝道:“你快救我们出去啊。”
于阿大仔细地瞧了瞧苏荃,却是没有说话。
韦小宝怒道:“他妈的,老子性命难保,你还色迷迷看老子的老婆!”
于阿大面孔一红,道:“二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看嫂子们的面色,一个个的极为疲惫不堪的样子,莫非被人暗中下了毒手?”
苏茎道:“正是,我们姊妹的内功,俱已消失,一点儿也没有了。”
于阿大“啊”地轻轻惊叫了一声,道:“宫中戒备森严,小弟原来想,与七位嫂子一起奋力拼杀,虽说冒了风险,毕竟逃出一个是一个。既然嫂子们都是这样,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
韦小宝急道:“这条路既是不通,你再想一条路出来,总比等死强啊!”于阿大沉吟半晌,才好像下了决心,说道:“也罢,这件事情小弟原本是不预备说出来的,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韦小宝道:“有奶就是娘,你说罢。”
于阿大道:“自从你被多隆骗进宫之后,公爵府来了一帮子江湖人物。”
韦小宝怔道:“都有谁啊?”
于阿大道:“有黄龙大侠,有神龙教的洪教主,有你的师父九难师太,有天地会的玄贞道长他们,有丐帮的郑义虎他们,还有海澄公郑克爽这都是有头有脸的,还有的名声不大,足有百十口人,小弟一下于也记不住许多。”
韦小宝脱口而出道:“雯儿姑娘没有来么?”
于阿大摇摇头,道:“没有见到。”
韦小宝失望之极,忽然看到苏荃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觉尴尬。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境,韦小宝故意骂道:“他奶奶的,他们来做甚么?落井下石么?落石下井么?总不是存了甚么好心罢?”
于阿大道:“那倒不是,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都说是来救你啦。”
韦小宝大喜,道:“荃姐姐,小白龙在江湖上还是大有面子的罢?”
嘴里大吹法螺,心中却不免疑惑:“我师父来救我,那是天经地义,地义天经。黄龙大侠、玄贞道长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可洪安通老乌龟、郑克爽小甲鱼、痨病鬼小叫花也来救我,可是奇怪之极了,老子与他们好像没有这等交情啊。”
苏荃是“老江湖”略一思索,已明其理,问道:“于兄弟,他们开出了甚么盘子?”
于阿大苦笑道:“他们的码子太也高了点儿。”
韦小宝道:“你说罢,还卖甚么关子?总不能比性命还高罢。”
于阿大道:“二哥,他说你知道甚么鹿鼎山,甚么藏宝图,要你领着他们去挖了宝藏,大伙儿平分,还说也给你留一份儿。”
韦小宝跳了起来,骂道:“他奶奶的,甚么鹿鼎山?甚么藏宝图?难道我师父也信么?”
于阿大道:“她老人家世外高人,当然不信这些啦。不过,为了救你,她也不得不屈从了他们,让我捎信给你,由你自己拿主意。”
韦小宝道:“师父武功高强,又是泰山,又是北斗,出入皇宫大内,如甚么平地,老子还怕”
说着,忽然自己不说了。
凭了九难师太的武功,皇宫哪里挡得住?
可是,在这等戒备森严的时刻,她要独来独往,并且要救出十一个人,全身而退,只怕九难师太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韦小宝道:“荃姐姐,你说怎么办?”
苏荃沉吟道:“小宝,这件事委实太过重大,还是你自己说罢。”
韦小宝连想也没想,便道:“好,老子答应了他们也就是了。”
于阿大道:“是。”
半晌,却又颞颥道:“那些人老好巨猾,还怕二哥说话不算。”
韦小宝道:“放屁!大丈夫说话算话,君子一言,甚么马难追。”
自己也觉得心虚:“老子说话不算话,出甚么反甚么(出尔反尔)的,在江湖上大有名头。不给他们一些真货色,只怕他们信不过。”
便又问道:“他们要怎样?”
于阿大道:“他们说,要把话说在前头,等到他们救了你,便每人点你一处穴道,直到你带着他们,挖出主藏为止。”
韦小宝道:“这算甚么?点就点罢。”
韦小宝于武介一道知之甚少,心里道:“我道是甚么大事呢,不就是点穴么?你们点了老子的穴道,老子再找好朋友解了就是。”
苏荃却道:“小宝,这件事儿非同小可,你可要想得周详些。各门各派,点穴的功大都是自成一家的,别门别派无法可解。”
韦小宝惊问道:“他奶奶的,这等厉害么?”
于阿大道:“正是。二哥,你被几个门派点了穴道,便等于被几个门派掌握在手中。”
韦小宝点头道:“我知道了。空口说白话,自然没人信的,总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于阿大不放心地望了望苏荃,苏荃也点点头。
于阿大低声道:“明晚子时,”
再也没说甚么,在杜康的身上又点了几个穴道。
不一会几,杜康醒来,揉揉眼睛,自己惊道:“我睡着了么?”
于阿大谦恭道:“杜大哥,你没睡着啊。”
简直是度日如年!
第二日午夜,子时即将到来之前,韦小宝便叫七位夫人预备好了。
不知为了甚么,多隆亲自领着五个御前侍卫,在天牢外来回巡视,一刻也不离去。
眼看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于阿大心里极是焦急。
不得已,给韦小宝使了个眼色。
韦小宝会意,道:“多总管,你过来。”
多隆急忙走了过来,就站在栅栏前面,道:“韦爵爷,甚么事啊?”
韦小宝故作神秘,小声道:“我在公爵府的书房里面,藏了一百二十万银子”
多隆高兴得紧,全神贯注地听着。
于阿大在多隆的身后悄然欺近,掌缘起处,击在多隆的背心上。多隆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已然倒地,气绝身亡。
于阿大一招得手,并不停留,身形动处,又到了外面,倏地出手,将其余的御前侍卫,一个个地都以重手点了穴道。
韦小宝大喜,道:“兄弟,开门哪!”
没见到劫狱的人,韦小宝又道:“他奶奶的,性命交关的事,耽误得起么?”
于阿大道:“那几位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言出如山,决不会误事的。”
说着,便来打开牢门。
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韦小宝大喜,道:“他们来啦。”
于阿大却是神色紧张,道:“这些人脚步虚浮,声音沉重,不会是一流高手。只怕事情有变!”
急忙将外面点倒了的御前侍卫都拖了进来,一个个地扶着站稳。
那些御前侍卫只是被点了穴道,一个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呆若木鸡地站立着。
于阿大刚刚将这些事情做完,就听得有人道:“皇太后驾到!”
韦小宝吓得魂魄出窍,失声道:“老婊子亲自驾到,韦小宝性命难保。”
于阿大低声道:“二哥莫慌。”
说着,疾步到了门外,躬身迎接皇太后圣驾。
皇太后也没有坐轿子,带了一大群大监,连于阿大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去了隔壁牢房。
韦小宝惊疑不定:“老婊子深更半夜的做甚么?难道隔壁关着甚么小白脸,老婊子要去‘十八摸’么?可是,兴师动众的,摸起来也是不大稳便啊。老子生在丽春院,也没有看到这等嫖客。”
他只顾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忽然听得一声响亮,与隔壁相连的墙壁,竟然缓缓地向地底下沉陷了下去,不一会便沉进了地面。
韦小宝不知道,那边竟关着数十个男子。那些男子也不知关了多少日子,一个个衣衫槛楼,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神情委顿。
那些男子见了皇太后,也不知道起来迎接,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动。”
皇太后站立在韦小宝与那群男子之间,后面黑压压地站立着一大群太监。
她目光冷峻地打量着韦小宝与他的妻儿。
公主日夜盼着与“皇额娘”相见,目下真的见到了,却是神情木然,连看也不看皇太后一眼。
皇太后缓缓道:“韦小宝,你好啊?”
韦小宝笑道:“皇额娘,你好啊?”
心里却说的是“老婊子,你好啊?”
皇太后忽然脸色一沉,说道:“韦小宝,你与大清爱新觉罗家族毫无瓜葛。从今以后,皇额娘甚么的,那也不用叫了。”
韦小宝笑嘻嘻道:“不叫你老人家皇额娘,那如何称呼啊?”
心中暗道:“不叫皇额娘,便叫老婊子。老婊子,你答应老子啊!”皇太后知道此人极其无赖,也不与他歪缠,一指那群男子,说道:“韦小宝,这里的这些人与你大有渊源,你还认识他们么?”
韦小宝仔细地看了看,心道:“他奶奶的,这些人老子有的面熟,有的面生,却是一个也认他不出,能有甚么渊源啊?难道是妈妈的老嫖客么?里面就有一个老无赖,便是老子的爹爹也说不准。”
便笑道:“皇皇太后,要认识这些人,得到扬州问我妈妈去。”
皇太后加重了语气,问道:“韦小宝,这里总共三十四个人,你一个也不认识么?”
韦小宝心道:“我妈妈是婊子,我便有三十四个爹爹也说不定。”
皇太后又对那些男子说道:“你们认识眼前这位老爷么?”
那些人一起摇头。
韦小宝道:“我说没有甚么渊源罢?同你说,便是真的有甚么渊源,老子现在是钦犯,也是没有人来攀这门亲戚的。”
皇太后缀缓道:“额尔古纳河。”
声音刚落,便听得这三十四个人,乱七八糟、咕咯咕噜他说起了一连串满语:“精奇里江”、“呼玛尔窝集山”
韦小宝道:“他奶奶的,话都不会说!甚么叽里咕咯江、呼你妈的山”
忽然,他一切都明白了!
“叽里咕噜江”、“呼你妈的山”都是鹿鼎山藏宝图中的地名。
当年,韦小宝取出了藏在四十二章经中的碎羊皮,与双儿一起,拼成了藏宝图之后,因里面都是满文地名,双儿便照着描了三十五张,由韦小宝分头找三十五个满洲笔帖式,一人一张绵纸,让他们分别将满洲地名译成了汉文。
那便是“叽里咕嗜江”、“呼你妈的山”了。
牵扯到的笔帖式共是三十五人。
这里是三十四人。
还有一个,当时便被郑克爽的师父冯锡范顺手牵羊地捉走了。
而这个笔帖式,就在今年,在微山岛上,被郑克爽守着韦小宝杀人灭口了。
韦小宝心中的许多疑团,至此才真正解开:怪不得康熙将他们一家关进大牢,原来,三十五个笔帖式,康熙已然抓起来三十四个。
韦小宝笑道:“皇太后,你老人家做事,倒是周全得紧啊。”
皇太后叹了口气,道:“牵扯到大清的江山,牵扯到爱新觉罗的天下,不周全哪里能行?”
韦小宝道:“现下有关众人都在你老人家手中,大清江山万万年,你老人家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皇太后冷冷道:“那又不尽然。我知道你韦小宝虽说本事不大,小心眼儿倒是不少。你经手的事情,我更是不得不思谋得更加周全些。”
韦小宝眼珠子一转,立即明白了:“老婊子虽说抓住了三十四个笔帖式,没有见到真正的藏宝图,还是放心不下。”
虽说是身处险地,韦小宝倒是心定了许多:“老婊子只要还盯着鹿鼎山藏宝图,便不能立即下手杀人;只要老婊子不立即杀人,一时三刻之后,老子的帮手一来,便对不住得紧,老子开溜啦。”
这样想着,又笑嘻嘻道:“这些日子我到江湖上胡乱逛荡,遇到了不少的老乌龟、老王八、老甲鱼、老婊子,受到了不少的惊吓,将从前的一些事,还有甚么银票啊,甚么珍宝啊,甚么地图啊,忘记得干干净净,皇太后,你让我好生想几天罢。”
皇太后摇头道:“夜长梦多,韦小宝,你实在想不起来,便不想也罢。”
韦小宝道:“还是想一想的好。不然,一些好东西丢了,未免太也可惜。”
皇太后道:“这也不值甚么。再精明的人,也免不了要丢东西。只要这东西还在,没有人知道,那也与没丢了没甚么两样。”
说着,漫不经心地扫视了身旁的太监们一眼。
倏地,一帮太监抢了出来,一人手中一把匕首,各自抢向一一个笔帖式。
手起匕首落,三十四个笔帖式,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捅了个窟窿。
三十四具尸体,倒在尘埃。
如此惨烈,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苏荃,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皇太后却是气态悠闲,说道:“韦小宝,你看清楚了么?”
韦小宝吓得说不成话,道:“老太后,你太,太也”
皇太后道:“太也心狠手辣了是不是啊?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为了皇儿的锦绣江山,做皇额娘的杀几个人,实在也算不得甚么。”
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老婊子,你做皇帝的儿子便是儿子,三十四个笔帖式难道不是他妈妈的儿子么?你为了你自己的一个儿子,杀了人家三十四个儿子,老婊子你亏心不亏心哪?”
皇太后道:“韦小宝,你嘴唇动甚么啊?”
韦小宝一惊,急忙道:“我,我在想,他们好像并没有甚么罪。”
皇太后道:“他们曾经威吓过我,好像杀了他们,四十二章经的秘密就走漏了。其实,他们太也打错了算盘。
若是他们永远不会说话了,便永远不会走漏消息了,韦小宝,这理儿对不对啊?”
韦小宝道:“老太后的理儿自然是对的,不过,若是有人将银票啊珍宝啊藏在朋友的处所,拼着一死也不吐露,皇太后还不如留下活口的好。”
皇太后道:“你是说,知情人杀不得?”
韦小宝道:“这是奴才的糊涂见识。”
皇太后冷笑道:“哼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就是有再多的银票,再值钱的珍宝,皇上家里却是用它不着,这是一;第二,若是因为取甚么银票、珍宝,动了龙脉,破了风水,不是太也因小失大么?是以最好的办法,是将知道银票、珍宝的人斩草除根。”
韦小宝预备好的“杀手锏”被皇太后一个一个地破除了,不由得浑身冷汗。
韦小宝道:“老太后,奴才听得人说成语,甚么一只兔子三个窟窿,是以知道埋藏银票、珍宝的人,好像不少。”
皇太后道:“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全在这里了。”
韦小宝心道:“老婊子可能到处派有奸细,是以知道底细。可老子的身边,不像有甚么奸细啊,难道是公主小婊子么?可她也不知道藏宝图的。”
韦小宝惊疑不定,道:“老”
皇太后忽然脸色一沉,喝令太监道:“你们还等甚么!”
数十名太监“喳”的一声,手握滴答着笔帖式鲜血的匕首,同时向韦小宝一家人抢了过来。
韦小宝大骇,急忙后退,道:“辣块妈妈!说动手便动手么?”
韦小宝武功不高,是以每次与人比试,都以逃命为第一招。
可是,牢房就这么大的一点儿地方“神行百变”无处可施。
而七位夫人,则是内力全无,自顾尚且不暇,也无力援救他了。
数十名太监,虽说武功并不太强,却也是习武多年,是以身形敏捷,韦小宝一家决非对手。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太监,匕首朝着韦小宝,当胸刺到。
韦小宝无可闪避之时,忽然双儿冲了上来,一把将韦小宝拉到了身后。
双儿虽说内力全失,武功招数却是极为高明。待得韦小宝刚刚闪开,她的右手疾点太监的腕部,左手却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招数,来夺太监的匕首。
那太监不知双儿全无内力,便是点了腕脉,也与搔痒无异;至于“空手人白刃”便将匕首送到她的手里,她也无力夺过去。
只看她出招之时,严然大家风范!
那太监猛地后退,避开双儿的招数,已然吓得面如土色,暗叫“侥幸”
双儿自己却是有数,逼退了大监,不为已甚,立即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双儿温柔娴静,却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使得周围的人都停住了手。
双儿对皇太后道:“太后,四十二章经的事,与我家韦相公没有甚么干系,藏宝图是我藏起来了,你放了他们,我交还你就是了。”
韦小宝道:“双儿!”
皇太后道:“双儿姑娘,韦小宝l个市井流氓,值得你这等维护他么?”
双儿道:“太后,你说他是市井流氓也罢,说他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强盗、杀人犯也罢,他在我的心中,是天下唯一完美无缺的男子。”
皇太后笑道:“能得到这样的痴情女子,韦小宝艳福不浅哪。”
喝叫太监:“成全了她!”
便有三四个太监,一拥而上。
双儿巍然不动地站立在韦小宝的面前,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忽然,建宁公主自后面抢在了双儿的前面,护住了双儿与韦小宝,对皇太后道:“皇额娘,女儿没求过你甚么事,你放了他们,天大的罪过,女儿到皇帝哥哥跟前去领就是了。”
皇太后脸色铁青,道:“你叫我甚么?”
公主道:“皇额娘”
皇太后忽然哈哈大笑,道:“皇额娘,哈哈,你也配叫我皇额娘?”
公主眼含泪水,道:“总是女儿不孝,惹你老人家生气,皇额娘”
皇太后怒喝道:“住口!”
手指气得颤抖着,指着公主,道:“你是甚么东西,也敢冒充我的女儿,四处招摇撞骗?我告诉你罢,你原本是叛逆毛东珠”
韦小宝急忙打断她的话,道:“老太后,你可不要乱说啊!”皇太后道:“哼,我让你死个明白:你是叛逆毛东珠的女儿,我以前没处置了你,已是手下留情了,你还口口声声叫我皇额娘?你也不拿面镜子照一照自己,哼哼,配做金枝玉叶么?再说,你若真的是我的女儿,我能让你嫁给一个市井无赖小流氓么?”
公主道:“皇额娘,女儿将你气糊涂了,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气我的,是么?”
皇太后冷冷道:“是真是假,我说了你不信,你问韦小宝罢。”
公主将一双充满希望而又绝望的跟睛,紧张地望着韦小宝。
韦小宝平日最恨公主动辄以金枝玉叶自居,处处都想高人一等,然而当皇太后在这种时刻,真的揭破了这层窗户纸,道破了公主的身世之谜,对“老婊子”的阴险毒辣,也不禁不寒而栗。
韦小宝忍无可忍,骂道:“他奶奶的老婊子,死都不能让她死得安宁么?”
面对面地骂太后“老婊子”韦小宝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公主一听,心里明白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公主惨然道:“皇太后,你下手罢。”
皇太后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当面骂自己“老婊子”气得脸色铁青,怒道:“你们还等甚么?通通给我毙了,一个活口不留!”
太监们一见皇太后动了肝火,不敢怠馒,立即冲向前去。
就在这时,于阿大忽然纵身上前,高声道:“住手!皇上在此。”
太监们一听皇上来了,又都站立不敢动了。
皇太后冷冷道:“皇帝在哪里啊?”
于阿大高高地举起了康熙留下的玉佩,道:“皇上有旨:‘玉佩即朕,没有朕的亲笔谕旨,任何人不得进入天牢。钦此。’”
皇太后冷冷说道:“我说是皇帝亲自来了呢——便是亲自来了又能怎样?天底下只有儿子听娘的,没有听说娘要听儿子的。”
皇太后喝令众太监道:“连那个御前侍卫,一并杀了!
谁再退缩不前,也乱刀砍死!”
听得太后严命,太监们不敢怠慢,举起匕首,扑向韦小宝他们。
连于阿大的面前,也冲上来三个太监。
凭于阿大的武功,这些大监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怎奈牵扯到皇太后,他不得不投鼠忌器。身子一动,却又停了下来。
韦小宝看出了他的犹疑、骂道:“他奶奶的,于阿大,你伸着脑袋等着人砍么?赶快出手,拿住老婊子,咱们大伙儿都有救啦。”
于阿大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能公然大骂大后为老婊子的,只有韦小宝敢。
于阿大可是没有这个胆量,出手去拿大后?岂不是犯上作乱么?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于阿大稍一犹疑之间,韦小宝一家人都被大监所制了。
于阿大的胸口,也抵上了一柄血淋淋的匕首。
韦小宝骂道:“于阿大你奶奶的,老子可让你给害惨啦。”
于阿大面色苍白,也不反抗,说道:“韦爵爷,咱们认命罢!”
倏地,就听得一声女子的长笑,道:“认命?那也不见得罢?”
只见一袭缁衣,飘然而至。
就在众人的惊愕间,一个中年尼姑,已然欺到了皇太后的身后。
牢房原本就不大,拥挤着七八十个死人、活人,几乎没有插足的空隙。然而这尼姑甚么时候进来的,又是怎样进来的,众人却是毫无所知。
韦小宝顿时大喜,叫道:“师父!”
尼姑正是九难师太。
九难师太将拂尘抵在皇太后的背心要穴上,笑道:“小宝,你的话不错,擒贼先擒王,拿住了这个老老”
韦小宝道:“老婊子。”
九难师太皱眉道:“小宝,你说话老是这等难听,不过话粗理不粗,咱们拿住了这个老太后,还怕他们这些太监逞凶么?”
韦小宝伸手推开自己胸前的匕首,道:“喂,你们这些太监老乌电,没听见我师父的话么?下放下兵刃,太后老婊子就要见阎王啦。”
九难师太内力透处,拂尘抵得皇太后疼痛难忍。喝道:“快叫他们放下兵刃!”
皇太后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道:“你们暂且退下。”
太监们扔悼匕首,一个个地退在一边。
九难师太道:“大伙儿现身罢。”
就听得“呼呼”声响,房顶上、大门口,呼啦冲进了十余个人来。
韦小宝笑道:“洪教主,黄龙大侠黄老兄,玄贞道长,郑爵爷,晴儿妹子,还有痨病鬼小叫花郑老兄,你们大伙儿都来了么?”
洪安通不言不语,忽然欺身直进,一指点在韦小主的“膻中”穴上。
韦小宝大惊,道:“喂,洪老乌龟。你做甚么点老子的穴道啊?”
洪安通也不理他,旋即退走。
就见痨病鬼小叫花、黄龙大侠、晴儿、郑克爽一个一个地上得前来。
如法炮制,忽“气海”忽“乳根”忽“命门”每个人点了韦小宝一处穴道。
各人点穴手法不同,点的穴道各异,韦小宝周身大穴,顿时酸麻胀痛,说不出的难受。
韦小宝又素来怕苦,禁不住“哎呀”、“哎呀”地叫唤个不停,骂道:“他奶奶的乌龟、甲鱼、王八蛋、小花娘,这不是要老子的命么?”
九难师大喝道:“小宝,不许说话这等难听。”
韦小宝道:“哎呀师父,你老人家说话轻巧,吃根灯草,你自己倒是试试看!”
九难师太道:“这是大伙儿开出的盘子,你不是愿意了么?”
韦小宝道:“老子这不是才出狼窝,又落虎口他奶奶的,这等卑鄙毒辣,又算甚么虎口了又落狗嘴了么若是知道他们下手这等狠毒,老子宁愿死在太后老婊子手里,倒是落个痛快,也省得你们零敲碎打的,折磨老子。”
九难师太的拂尘内边透处,只见皇太后的身子径直地也飞了起来。
在太监们的惊呼声中,皇太后却又轻轻地落在了洪安通的面前。
洪安通探出手去,虚指点向皇太后的“百会穴”
九难师太道:“不要伤她性命。”
几乎与此同时,九难师太业已到了韦小宝的跟前,手指连点,已中了韦小宝的数处大穴。
一般融融热气,沿着韦小宝的奇经八脉游走,韦小宝顿时舒服之极。
九难师大道:“洪教主,黄龙大侠,夜长梦多,咱们走了罢?”
黄龙大侠道:“还请师太主持大局。”
九难师太一把提起皇太后,喝过:“老老实实送我们出去,饶你性命;若是动甚么花招,哼哼。你自己琢磨去罢。”
说着,拂尘一扫,天牢粗粗的铁栅栏断了一片。
皇太后不懂得武功,然而看到细若柔丝的尘丝竟然具有这等威力,不禁骇然。
九难师太押着皇太后在前,众豪客护卫着韦小宝一家十一口人在中间,洪安通、于阿大等高手断后,浩浩荡荡,向外走来。
到了午门,忽然一声号角,火把照耀得四周如同白昼。无数的官兵手持弓箭、火器、将群豪田得水泄不通。无数声音高喊着:“不要走了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