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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阿宁给我做的,礼尚往来,我也想给阿宁做一个。”他认真道,嗓音沉哑。
姜善宁微愣,旋即杏眼闪烁着光亮,朝他点头:“那便谢谢殿下了。”
萧逐摸了摸鼻尖,下颌绷紧,手臂搭在石桌边沿,捏着两根竹子要将它们缠在一起。
姜善宁于是继续做手里的花灯,阿爹阿娘应当没有时间做花灯,她多做上几个,分给他们,这样每个人都可以许愿了。
她得空朝萧逐那看了一眼,见他手边放着几根断裂的竹子,手里则紧紧攥着竹篾。
姜善宁目光微抬,落在他的面庞,就见萧逐蹙着两条剑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无声笑了笑,真的是无奈了,搁下手里的东西,朝他伸手。
微凉的指腹覆在他的腕骨上,萧逐身躯一僵,手腕顺着她的动作卸力,五指松开,手里的竹篾被姜善宁抽走。
她温声说:“殿下,这是削好的薄竹片,你用它的时候不要使太大的劲,就当是吃饭握筷子那样。”
竹篾在姜善宁手里很是灵动,几下就将两根竹子绑缚在一起,她掌心摊开给他瞧:“看,就像这样。”
萧逐的手腕搭在桌沿,稍稍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截小臂。
姜善宁余光瞥见他的腕骨突起,形状漂亮锋利,然而那截小臂上,清晰可见一道道刀剑砍伐留下的伤疤交错。
她眼皮一跳,眼珠盯在那几条伤疤上,久久未挪开。
也不知他在宫城里到底受过多少这样的苦。
萧逐手臂紧绷,薄薄的皮肤之下隐约露出几条青筋,想到他从小可能没做过这样的手工活,一时紧张,姜善宁暗暗叹了口气,宽慰道:“殿下,做花灯嘛,你不要太担心,就算不小心弄坏了也还有这么多可以重做。”
萧逐不着痕迹地缩了缩手腕,将袖袍捋下来,郑重说:“我知晓了,阿宁。”
风吹帘动,日光透过卷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姜善宁乌黑的眼眸中,泛着点点微光。
她神情专注的盯着手里的架子,萧逐瞧着她的侧脸,眼神从她饱满的额头,小巧的鼻尖掠过,落在丰润的红唇上。
她双唇微张,贝齿咬在唇瓣上,红里透白,像是雪中红梅一样娇艳。
萧逐定定看着她,缓缓将眼皮垂下。
姜善宁手指灵巧地绕着竹篾到竹子上,很快就绑好了一个花灯架子,她递给萧逐的时候突然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萧逐神色一凛,五指圈住她的手腕,慢慢拉过来看:“划到手了?”
石桌另一边的三人也被吸引了来,顾灵萱担心问:“宁宁,你的手怎么了?”
高淮放下手里的物件,紧张地望过来:“宁宁,疼不疼?”
手腕间陡然覆上一圈灼热的温度,姜善宁身子颤了颤,小声道:“我没事的,就是不小心划到了。”
姜云铮看不下去:“好了,我一个后背被砍了一刀的人都没有叫唤,你手上割了那一道口子算什么,恐怕顾郎中还没有来都愈合了。”
语落,四道凌厉的眼风朝他刮来。
姜云铮:“……”
姜善宁手上的伤确实不严重,竹篾边缘锋利,她的右手食指上不小心划了一道小口,冒出几滴血珠来。
萧逐登时从自己的衣摆上扯下来一小截,低头对着她手指上的伤口吹了吹,将布料盖到她的伤口上。
架不住几个人热切的目光,姜善宁不禁面颊发热。
她拽了拽自己的手腕,起先萧逐没有松手,她扯第二下时,萧逐打了个结,才松开圈住她的五指。
腕间的滚烫似乎还残留着,姜善宁另一只手覆在萧逐圈过的肌肤上,抿了抿唇。
她原本想做一个花灯给萧逐,再给爹娘一人一个,但手指上突然受伤,也不是做不了花灯,只是毕竟有些影响。
眼下做好的只有两个花灯,给爹娘的又不好假手他人。
姜云铮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指望他还不如靠自己。姜善宁动了动手指,觉得影响不大,便想趁着今日材料俱全一齐都做了。
正要接着做时,萧逐疑惑问:“已经做好两个了,还要做吗?”
“对,这两个是咱们的,阿爹阿娘事务繁忙,我想顺道给他们也做了。”姜善宁随口答道。
萧逐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准确来说,是盯着她手指上那一道微乎其微的伤口。
姜善宁哭笑不得:“殿下,这就是一道小口子,甚至都不用包扎的。”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姜云铮所说,郎中尚未来此,她的伤都要愈合了。
萧逐抬眼看她,并未说话,不轻不重的一眼,令姜善宁久违地头皮隐隐发麻,顿时歇了要继续做花灯的心思。
她都要忘了,前世萧逐逼宫的那一天,下令让将士们围住奉天殿,不让任何臣子出去。
然而有一位大臣,偏偏寻死,想要趁乱跑出去,被萧逐当场一剑毙命。
思及此,姜善宁讪讪放下手里的细竹,想着只能晚上回了听雪院再做了。
顾灵萱此时道:“是啊宁宁,你的手伤了就歇两天,别看是小伤,若是不注意伤口又划开了怎么办。左右离上元还有十多日呢,肯定来得及做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姜善宁的脑袋微微低垂,摸了摸手指上那一截衣料打出的结。
萧逐忽然伸手拿起她面前的竹子和竹篾,握在掌心。
“殿下,你这是?”姜善宁一怔。
萧逐指节屈了屈,黑眸望过来,淡声道:“做好的这两个就给侯爷和夫人吧,我和阿宁的花灯,就由我来做。”
“诶?”姜善宁杏眼睁大,“可是殿下,你看起来不像……”
不像是会做花灯的样子。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而是看着萧逐手边那几截断裂的竹子,欲言又止。
萧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默了半晌,真诚道:“那就拜托阿宁教教我。”
姜善宁迟疑,方才她满脑子想的是前世萧逐杀了那个臣子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要亲手做花灯,一时难以将前世的他跟面前的萧逐联系起来。
她眼底逐渐浮现出笑意:“好,殿下,那我说你来做。”
说完她挪着石凳坐到萧逐旁边,细声告诉他要怎么做。
萧逐聪慧,早就知道如何将这些竹子绑在一起,只是竹篾太薄,他手劲太大,总是容易将两样东西折断。
有了姜善宁的提醒,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力道,虽然还是断了几条竹篾,好在较为顺利的编好了一只花灯。
萧逐垂眸之际,看到两人宽大的衣摆如起伏的波涛,烟粉色与黑沉沉的暗色交缠在一起。
*
隔日一早,飞雪连天,朔风吹得檐下的灯盏不断摇晃,风里夹杂着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声音清脆空灵。
天刚蒙蒙亮,萧逐从侯府出来,踩着积雪快步走到长街北门。
还未走进院子,萧逐敏锐地察觉到院内多了一道陌生的气息,他眼中波澜不惊,推门而入。
房门应声而开,里面走出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件暗色的劲装,衣裳灰扑扑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少年脸颊稚嫩,乌黑的眼珠在看到来人后亮了亮,他愣了一下后快步走上前,似乎有些不敢确认:“郎君?”
院门处的男子长身玉立,肩头的雪粒尚未融化,一身雪松清冷的气息,像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然而少年看到他锋利的眉眼,剑眉微蹙,眼底夹杂着警惕和冷漠。这才像是孤身十几年该有的模样,少年暗道。
萧逐打量着他:“你便是长锦?”
少年点头如捣蒜,语气中带了一丝委屈:“郎君你可算是来了,我昨日来到鄞城,听说你住在城门附近,来到这里后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郎君今日若是还不来,我都打算去城里寻你了。”
长锦年纪不大,风尘仆仆从浔州赶来鄞城,却没有见到要见的人。
他又累极,见这间房有人睡过的痕迹,便觉得此处是萧逐的住处,倒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就见到了萧逐。
他话音刚落,就听萧逐严词道:“不可。”
长锦疑惑的抬起眼。
“整个朔州都是镇北侯的辖地,你若在鄞城中寻我,定然会暴露。”萧逐遂解释。
长锦点了点头,他是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的。
萧逐问:“舅舅现在如何?”
“大人倒是很好,我走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说郎君少时受了很多苦,叫我一定要把郎君照料好。”
长锦原是叶家的家生子,因为萧逐母亲的缘故,叶家遭到陛下的打压,不复往日辉煌。
叶家分崩离析,叶觉平本是驻守浔州的将军,也被夺了军权,只得改头换面在一间镖局谋生。
听到舅舅嘱咐长锦照顾他,萧逐眼眸动了动,一瞬间情绪复杂。
他与叶觉平从未见过,只是听说过母亲有这么一个弟弟,他在深宫中并不方便,打听了许久才知晓叶觉平在浔州。
“哦还有。”长锦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递给萧逐,“大人验过了玉佩,说既然是夫人给郎君的,郎君收好便是。”
萧逐垂眸看去,长锦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枚双鱼佩。
这枚玉佩晶莹剔透,呈鱼状,质地细腻,只是一边形状并不规则,一看便是可以与另一半玉佩镶嵌吻合的。
双鱼佩被分为两半,分别在母亲和舅舅手中,母亲临终前将这半块玉佩交给了他。
萧逐从宫城里出来时,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把双鱼佩也托人送去了浔州。
他接过玉佩,触感温润,白玉泛着柔和的莹光,与满院的雪色争相辉映。
他垂眸良久,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望着自己,萧逐眉头微蹙:“看着我作甚。”
长锦吸了吸鼻子,有些感慨:“大人此时若是在,看到郎君的样子定会很欣慰。他一直担心郎君,苦于势单力薄,无法救出郎君。好在陛下将郎君流放来了鄞城,你们才有了往来。”
闻言萧逐轻笑一声,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是么。”
母亲走得早,那时他又很小,孤零零一人在宫里,没得到过什么亲情,自然不懂叶觉平为何如此惦念自己。
陛下卸了他的兵权,让叶家分崩离析,叶觉平的妹妹也身死宫中。
这让他觉得他与叶觉平,是有相同的敌人,也是因为此,萧逐才会在离宫后传信给叶觉平。
他丝毫没有考虑过他与叶觉平之间的亲缘,只冷静分析了所有他能够利用的势力,就如同刚来鄞城时他想要利用镇北侯的势力一样。
他对亲情淡漠,直到来鄞城遇见了姜善宁,相处虽短暂,他却真切的感受到姜善宁对他的重视,以及镇北侯夫妇对他的怜惜。
萧逐敛了敛思绪,嗯了一声,提步从长锦身边走过,来到房间后他径直走到桌案边,拉开抽屉,那枚梅花木簪静静的搁置在一角。
木刻的梅花花瓣层层叠叠,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拿起梅花簪小心地放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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