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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看他,睁大眼睛,作惊诧之态:“寻死?他性命如何?”
“保住了。”子烨道,“力道不够,不足致命。”
我松一口气,紧接着又问:“他为何寻死?
“他不肯说,”子烨道,“不过据猜测,他自从关进去之后就一直闹着要见我。我不曾答应,他兴许觉得无望,再也离不开大理寺,故而寻了短见。”
我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说罢,又看着他,“你不去看一看?”
“本来想去,可听说他撞得不知名,便不去了。”子烨道,“寻死之事,成败与否,只在决心。若心意不定,那么心有犹疑,便下不去手。他寻死不成,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本不想死。那么这场寻思,唯一的目的就是惊动我,让我见他。既是如此,我去了,岂非给了他这个面子,正中他的下怀?”
他对董裕确实了解甚深,一切都被他说中了。
我看着他:“那倒未必。我想着,董裕做到这一步,兴许有什么事是不愿对大理寺的人说,却想对你说的?”
这说辞,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
我确实希望子烨去见董裕。
我还希望,董裕将他所谓的物证交给子烨。毕竟子烨是太上皇,那些物证到了他的手里才会有用。到那时,物证是真是假,子烨究竟想不想办了赵王,我都能看清。
当然,最重要的一件,是我仍旧不相信董裕。
他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此爽快地投我所好,很难不让我怀疑里面挖好了坑等着我跳进去。郑谟做事颇为谨慎,今日我到大理寺去,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也没有从董裕手中接那布条,他就算见到了子烨,想在子烨面前戳破我曾秘密去过诏狱的事,他也无从证明,我有一百种办法反告他诬陷。
子烨的手指仍在我的发丝上抚着。
“你是说,赵王?”他问。
我的目光定了定。
“为何突然说起赵王?”我问。
“董裕知道他牵扯的是什么事。”子烨道,“无论刺客还是他在朝中的所作所为,他不说,我也能查得一清二楚。唯独赵王之事。他知道,我想从他这里寻到把柄。”
我看着他,道:“故而董裕若将这把柄给了你,你待如何?”
“若证据确凿,我会将此事告知昱之,邀他同审。”子烨道,“赵王是他那边的朝臣,且一向声名卓著,无论哪边独审,都不能服众。”
这倒是道理。
我看着他,心头不由雀跃起来。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董裕果然是在诓我。
“你何时去见董裕?”我问。
子烨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外头传来桑隆海的声音。
“陛下,”他说,“大理寺急报!大理寺突发大火,甚是凶猛,当下已经蔓延到了诏狱!”
第二百八十章火情(下)
大理寺的火,从午后烧到入夜。天干物燥,那火势很大,偏偏附近的水井不足,最后是出动了京中戍卫,举众人之力,才将大火扑灭。
几乎半个大理寺化为灰烬。
但因为是白天失火,大理寺中的人及时撤走;而关键之时,大理寺卿戴复处置果断,令人将要紧的卷宗文书通通搬走。最终,除了些屋舍、财物的损失,大理寺并未伤及根本。
但还是有四人在火灾之中丧生。
除了两个狱吏,还有大理寺少卿郑谟和董裕。
四人都是死在了诏狱里,人们发现的时候,都烧成了焦炭。里面的火势应该十分猛烈,铁栅栏都烧得变了形,倒塌在地。董裕的尸首在他的牢房里,而郑谟的尸首上鱼符仍在,两名狱吏也有残存的腰牌,据此判定了身份。
“诏狱乃地牢,便是外头起火,也烧不到里面。”大理寺卿戴复向子烨道,“臣等入诏狱中查看时,地面黏腻,经查验,是烧剩的火油。至于郑少卿,尸骨颈椎折断,当是起火之前已经遇害。”
子烨面色沉沉,道:“董裕呢?”
“董裕的尸骨倒是无损伤痕迹,但皮肉已经烧化,不知死因。那牢门打开着,当是凶手杀人时进出所致。”
“何人所为,当下可有线索?”他问。
戴复道:“行凶者的手段,大致已经弄清。大理寺中有井水不足,有用水及防火之需。包括诏狱在内,每院皆设大缸,规定每日黄昏前,由仆役从外头拉水进来补足。今日,行凶者冒充仆役,将水桶装满火油,驾牛车进了诏狱。当时,诏狱之中正在交班,人手最少,除了郑少卿和董裕,只有两名狱卒。行凶者必是对此间情形了如指掌才下的手,可谓毒辣。别处的起火点,亦有那纵火的痕迹,行凶者先往各处纵火,乱起之后,方才到诏狱动手。运水仆役的尸首,臣等也已经找到,一共五人,全都在城外运水的途中被截杀,扒去了衣裳。”
子烨望着四周。
火把光熊熊,黢黑的墙面却仍旧与夜色融作一体,说不出的诡异。
他没有说话,脸映着火光,眉宇间尽是杀气。
我的心中阵阵发寒。
巨大的恐慌,如同夜色一般笼罩在身上。
这地方,我不久之前才刚刚来过。
“入内看一看。”只听子烨道。
我忙跟上去。
他却忽而回头,伸手将我止住。
“你在外头。”他的声音低沉,说罢,转身入内。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进入地牢,未几,身影消失在火把光里。
夜里的风很大,从甬道外吹来,呜呜响着,格外瘆人。
那时,郑谟送我出来,向我行礼。他说话的声音和神色,至今记忆尤深。
而就是在那之后不久,他遇害了。
若我再晚走一点,恐怕也会变成这几具焦尸之一。
更让我无法忽略的事,而今夜这事,与上官恭家宅那场大火如出一辙。
我甚至觉得,这一切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那大火,只烧掉了我和他来往的信件。但更要紧的东西,我在皇后到洛阳之前就已经让人偷偷取走了。
董裕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那时,我就听出了这话里别有含义。他提早将最重要的东西取走,可见他并不信任那准备动手的人。而既然那箱子里放的是赵王的罪证,那么动手的人也只可能是赵王。
便如今日。
——在这之前,他会先将皇后拉下去,就像当年打倒上官家一样。
我深吸口气,想平复心绪。可寒冷的夜风里,尽是火烟的味道,更加令我心头激荡。
正当我思绪纷乱,子烨走了出来。
他对戴复交代了几句话,戴复行礼应下。而后,子烨走向我。
那脸上,神色平静,甚至已经看不出先前的阴沉。
我上前,正要说话,他说:“回宫吧。”
这话,似是对着我说的,又似是对着我身后的桑隆海说的。
桑隆海应下,与众人一道,拥着子烨和我离开。
我和子烨,车马一前一后,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深夜。
寝殿里,已是备好了宵夜和汤沐。子烨走到镜前,如往常一般张开手臂,正要更衣,我走过去,对内侍道:“我来,你们下去吧。”
内侍们行礼退下。
子烨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谁也没说话,我走上前,伸手想拉开他外袍上的衣带,手却顿住。
事到如今,我知道,大理寺必是会彻查。郑谟曾经支走诏狱里的人,让我单独会见董裕。此事,若郑谟还在,自可搪塞过去。如今他死了,此事同时还牵扯到他的命案,那些被支走的人,定然会觉得这是疑点,上报大理寺,它是瞒不住的。
于我而言,也已经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麻烦已经找到了我的头上,我不可坐以待毙。
“子烨,”我踌躇片刻,道,“我有话与你说。”
“是你去见董裕的事,对么?”
我讶然。
“你知道?”我说。
“将董裕之事向你禀报的,是郑谟的心腹仆从。”子烨道,“他遇害之后,戴复随即将他身边随从找来询问郑谟今日行迹,那仆从本就心慌,戴复才开口,他就一五一十全说了。”
我明白过来。
“你何时知道的?”我问。
“下地牢查看之时。”
一切说开,我面对着他,反而没有了那心虚之感。
“董裕要见我,”我说,“且他刚刚醒来,我怕他再出意外,这才不曾告诉你就先去见了他。”
“是么。”子烨道,“可你是悄悄去的,本就不打算我让我知道。”
“我并非不想让你知道,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说,“董裕说有要事告知我,且我须得私下去见他,不可惊动任何人。”
他注视着我:“故而董裕说的要事是什么?你从诏狱回来,什么也不曾告诉我。”
我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
我确实瞒了他。
想来,连董裕都知道,我不会全然信任子烨。这一步,他算对了。
“是赵王串通北戎的证据。”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刚刚跟兰音儿要来的帕子,递给他,“这是那藏匿之处。”
子烨却没有看,仍注视着我。
“阿黛。”他说,“你瞒着我的,不止这一件。”
第二百八十一章诘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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