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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农司的李尚书第一个忍不住,几乎是直接跳了起来“杨诚,你敢保证这番薯真能达到亩产七百斤?你要知道,大宇最肥沃的田地,稻米也不过亩产三百,麦子不过亩产四百!”
皇上也是探身向前,许是生怕杨诚被吓住,漏了什么实情,也是极力温声安抚道:“杨诚,你可问过那些红发番人,他们怎么说?”
杨诚赶紧点头,略带拘谨之意应道:“学生当时问过红发番人,即便语言不通也勉强猜出他们说这番薯在他们那里很多,而且耐存放,这才装到船上做粮食。学生的么妹虽然已把那本看过的破旧异域记引了炉火,但她却记得清楚,这番薯确实高产。学生装了番薯来皇都之前,么妹一个都没舍得吃,说献给皇上,有用自然最好,就是试种之后发现无用,让我再给她寻别的零食就罢了。”
“噗哧!”即便众人心里再紧张,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上也为这“憨厚耿直”之言翘起了嘴角,直接说道:“放心,爱卿一心为国,即便这番薯产量不高,朕也不会怪罪于你。若是当真高产,朕重重有赏!”
杨诚赶紧跪倒,磕头谢恩,王君轩也陪着一同三呼万岁。
旁边有一长相极粗豪的武将,这会仔细打量了王君轩好半晌,突然高声惊叫道:“哎呀,这不是连老将军府上的二小子吗?这两年变了模样,差点就认不得了。”
听见这话,众人都有些一头雾水,只好将脸转向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赶紧起身离席,正犹豫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外面却有小太监飞跑到殿外禀报“陛下,兵部有紧急公文呈上!”
太监总管赶紧走到殿门口,接了封印着火漆的公文转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三两下打开信封,看了却是一阵勃然大怒“大胆!懊死的周勇夫,欺朕太甚!”
文武百官见皇上突然震怒,都是惊疑不定,赶紧跪倒听训。不曾想皇上却是开口问向杨诚和王君轩“你们二人西行归来之时可是救过人?”
王君轩听到这话,赶紧应道:“回皇上,学生自幼身体不好,同家中武师学过几下拳脚功夫。先前西行归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镇巧遇一伙蛮人追杀一个大宇汉子,学生一时义愤就出手把人救下来了。前几日到了皇都,那位唐大哥才同我们分开呃,皇上怎知这事?”
他这话问的无礼又放肆,显然是太过惊讶了。跪倒一地的文武百官们也在心里猜疑,听到这话,难得皇上没有开口喝斥。
皇上也没吊众人胃口,挥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脸色却依旧铁青。
“前年有奏折弹劾西北嘉陵关守备周勇夫拥兵自重,心存反意。朕本不欲相信,遂派人前去打探,不曾想今日密探送了详情回报,周勇夫罪证确凿,甚至十九年前西疆大败也是他通敌泄密,实在是可恨至极!”
“怪不得当年西疆之战败得那么容易,让三万好儿郎死在西疆,当真可恨,可恨!”一个武将气得眼睛通红,恨不得立刻飞去嘉陵关,狠狠咬下周勇夫一块肉!
其余百官也是义愤填膺,有人就道:“当年西疆大败之后,也是周勇夫一力主张治罪庆安伯。皇上仁德,只发配了庆安伯一家,半路却遇上匪贼,一家子无一活命。如今想来,庆安伯军武出身,家中奴仆多为军中退伍兵卒,怎么可能被区区匪贼杀败?说不定就是周勇夫杀人灭口!”
众人越说越起劲,没多久,就连周勇夫霸占民女的传言都被拎了出来。
正热闹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连老爷子却是突然出列跪倒,匍匐在大殿中央痛哭失声。
他这一哭,让皇上连同一众文武都惊讶不已,赶紧问道:“老将军何故痛哭?”
连老爷子抬头抹了一把眼泪,哑声应道:“皇上,老臣有下情回禀。求皇上开恩恕罪!”
“老将军不必行此大礼!起身说。”皇上当初继位时,边疆不稳,连老爷子主动请缨,在外征战守卫边疆十几年,可谓劳苦功高,因而皇上一直待他极为优容,这会儿见他哭得伤心,自然是温声安慰一番。
不曾想连老爷子却是不肯起身,又磕头一番后才道:“皇上许是还记得老臣同庆安伯有战友之义。庆安伯两次救过老臣性命,老臣一直待他如兄长一般。
“当年听闻庆安伯一家被发配南疆,老臣曾快马赶去相送,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们一家惨死在荒郊野岭。可许是老天有眼,老臣在尸堆里找到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童,尚且还存了一丝气息。
“老臣不忍王家断了血脉,又怀疑庆安伯遇害有蹊跷,害怕有心人得知消息会加害这个孩子,于是就把这孩子收到自家府里,借了个庶孙的名头。今日听到周勇夫罪证确凿,这才斗胆说出实情,还请皇上恕罪!”
“哦,王家还有血脉留下?”众人都听得瞪大了眼睛。
不过皇上也不是傻子,低头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王君轩,脸上闪过一抹了然“老将军所说的孩子,可是这连毅?”
“正是,皇上。”连老爷子一脸羞愧之意,沉声应道:“老臣疼惜这孩子孤苦,自他一进门就为他取了一个字叫君轩,盼着他同君子一般气宇高昂,不因身世孤苦而妄自鄙薄。老臣待他照顾有加,不想哎,老臣治家不严,这孩子遭了不少劫难,老臣无奈之下就把他送到甘沛。这孩子也是个争气的,半点没依仗连家的名头,读书科考,直到头上戴了秀才方巾,老臣才听到消息,去年更是上了皇榜,成了举子,这全都是托了皇上洪福,也是庆安伯在天有灵。”
众人听完,都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连家后院那点阴私谁都听说过,可今日得知,这一直受歧视的庶孙居然是庆安伯唯一的血脉,文采出众又献了高产番薯,若是再加上搭救密探,揭露周勇夫罪行的功劳,等洗刷了庆安伯的冤屈之后,承继爵位简直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到二十岁的庆安伯,又是新科进士,且有大功于朝廷,简直就是一飞冲天的架势
众人这般想着,又都齐齐望向跪在连老爷子身旁的王君轩,见他神色怔楞,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身世,众人难免又起了怜悯之意。毕竟突然听见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爹娘祖父都不是血脉亲人,也要惊得没了魂吧?
“哎,连老将军起来吧,当年之事,朕也有失察之责。”说罢,皇上抬手再次示意连老爷子起身,接着高声吩咐道:“着兵部、刑部、吏部,三司会审,查抄周勇夫积年罪行,速速报上来!”
“吾皇圣明!”文武百官赶紧再次跪倒,三呼万岁。
皇上病体初愈,今日这出戏又是一波三折,实在耗费精力,他也不耐烦再亲自阅卷,扔给内阁重臣们就回后宫去了。
一众文武百官互相递了个眼色,成群结队退出了阳明堂。相对于沉默的文臣们,一众武将显然更是欢喜,虽然皇上没有明言,但只要长了脑子的都能猜得出,周家这次绝对是在劫难逃。
而王家必然会是皇上安抚民心的最好棋子,庆安伯府再次崛起,势不可挡。就是杨诚这个小进士,因为进献番薯有功,加上得了皇上亲口夸赞,以后的仕途也必定平顺。
世人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这会两人身上还没披上官衣,一干官员已是把他们当做同僚看待了。一路亲近说笑,临走时还纷纷开口邀约喝酒赏梅、填词吟诗,无一不缺。
杨诚和王君轩不好推托,连老爷子却是不客套,几句话就替两人解了围,更撵了两人回别院就闭门谢客了。
果然,不出两日,三司会审后洋洋洒洒地揪出周勇夫十二条罪状,其中之一就有诬陷庆安伯并杀人灭口之事。
皇上立刻下旨收回周勇夫的兵权,周家满门下狱。
以周家原本的势力是不该如此轻易俯首,但多年的风平浪静早就磨灭了周家的戒心,包括周勇夫在内,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灭口时还留了一个孩童,更没想到连老爷子如此重情重义,硬是暗中筹谋了十几年;甚至当年那个孩童无意救回的密探也都带着他的确凿罪证
诸多巧合和谋算归到一处,就成了所谓的天意,周家轰然倒塌。
杨诚和王君轩隐隐担心周勇夫狗急跳墙,连老爷子却要他们把心放到肚子里,朝中重臣多的是老狐狸,皇上对兵权也从未放松,更何况还是这般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因此不必皇上开口,嘉陵关的几位副将就主动把周勇夫装进囚车,送来皇都了。
杨诚和王君轩听得是半信半疑,但很快殿试的皇榜也发布了,新科进士扬名天下。杨诚和王君轩凭借皇上的赏识,虽然没有捞到状元、榜眼或探花,但也分别排在一甲第七和第八。
又一日大朝会,皇上再次召了杨诚和王君轩上朝,当场封了杨诚一个六品官,入农司,另外又派驻巡风使一人,农司笔吏两人,一同暂挂甘陇府衙,明年专司在甘沛一地试种番薯。杨诚当即跪倒谢恩,高呼万岁。
轮到王君轩之时,皇上不但恢复了庆安伯的爵位,甚至赐下了一座新府邸,等要再赏赐官职,王君轩却是跪下恳求“皇上下旨昭雪王家冤屈,又着学生承继爵位,学生已是感激不尽。本欲一腔热血报效皇上恩德,但无奈王家只留存学生一条血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还望皇上恕罪,准学生长住笆沛,为父辈守墓,延续王家香火。王家阖族在天之灵,都会感念皇恩浩荡,恳请皇上成全!”
皇上本就是心存试探,毕竟好不容易把周家拔掉,若是王家再度起势,他岂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撵走猛虎又迎进豺狼?这会听到王君轩主动提出不入仕途,要回乡守墓,他怎么会不愿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大宇错失一位人才,于是叹道:“庆安伯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会欢喜王家有如此好儿郎。罢了,朕就成全你一片孝心,准你回乡守墓,你如今回归王家,可有名字?”
“回皇上,尚未取名字,求皇上金口赐下。”
“好,王家沉冤得雪,如今正是中兴之时。先前连老将军取的毅字很是不错,留下吧。朕再赏赐你一个字,兴祖。”
“谢皇上赏赐!”王君轩不,如今正式回归本家的王毅王兴祖,三呼万岁,叩谢天恩。
皇上点头,顺口又赏了大批的金银财物,甚至把甘沛县每年一半税赋作为庆安伯俸禄。
这次,当年几位同庆安伯有过战友之义的武将也一同跪倒谢恩,看得皇上更是龙颜大悦。
身为同天子住在一城的皇都人,好似一出生就带着千里眼顺风耳,但凡朝堂上有个风吹草动,不过几个时辰,茶馆、酒楼就能传得绘声绘色。
而连老爷子如何义薄云天抚养好友血脉,假作庶孙遮人耳目,如今王家沉冤得雪,后继有人。这样的故事简直是茶余饭后最好的新奇段子,几乎是没一日,连水沟里的老鼠耳朵里也都塞满了王兴祖的名字。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感慨,而连家后宅里,更是酸味刺鼻了。
被关在佛堂吃了半年素的连大夫人,从送饭婆子那里听到消息,实在忍不住,冒着被休的风险跑了出来。
连老爷和连大少爷总算找到了主心骨,一家三口撵了丫鬟婆子,凑在一处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早知道那个野种不是连家人,他们何苦算计了这么多年,枉做小人。早知道那个野种有这样的大福分,他们就是装也要装出个慈爱父母,兄友弟恭,可惜那么多死结卡在中间,如今想要轻易化解,怕是不可能了。
连大少爷一想起昨晚酒桌上那些狐朋狗友的嘲讽,就恼得额头青筋暴起。
新科进士、少年英才、加官进爵,这些怎么都会落到那个野种头上?他这个堂堂将军府大少爷,反倒沦落成了陪衬和笑柄。
想到这,他愤恨的道:“爹,娘,赶紧让人去唤那野种回来。也不必如何客套,他吃了我们连家二十年的饭,穿了二十年的衣衫,别说如今只是小小的伯爵,不入流的进士,就是官拜内阁,见了你们也得磕头行礼。生恩不如养恩重,他若是敢不恭敬,就写张状子扔去大理寺,让全天下都看看他如何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这话连老爷越听越觉有道理,这么多年来一直看成垃圾一样的小子,突然要他卑躬屈膝,以礼相待,他怎么想也弯不下那个腰,撑不起那个笑脸,于是也跟着附和道:“安哥儿说的有理,我们连家养了他快二十年,受他几个头也不算什么!”
倒是连大夫人难得转了心思,开口劝道:“他如今毕竟不同了,咱们也莫要让他难堪,还是要拉拢一下。我记得我娘家还有个庶出的侄女未曾婚配,不如一会劝劝老爷子,把人许给那个野种,以后也不怕他翻了天去。”
闻言,连老爷同儿子对视一眼,父子俩齐声赞道:“这办法好。”
一家三口正商量的火热,就有婆子来报,连老爷子带着王兴祖回来了。连大夫人惊得就要躲避,可想了想又壮着胆子留了下来。
连老爷子本意是盘算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算不能解开彼此多年的心结,总也能亲近一二,以后他老去的那一日,王家看在他的颜面上还能照顾这不成器的儿孙。
可惜,理想永远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无情的举起棒子。
一家人尴尬的互相见了礼,连老爷子难得没有喝斥擅自走出佛堂的儿媳,连大夫人就自觉有了底气,张罗着要丫鬟婆子赶紧摆酒席。
丰盛的酒菜很快就摆了上来,多少年来,众人第一次凑在一处,连老爷子心头感慨万千,当先举杯说道:“即便轩哥儿认祖归宗了,以后连家的大门也照旧为你敞开。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不必客套!”
连老爷也是凑趣,干笑道:“瞧爹这话说的,轩哥儿在咱家养了快二十年,怎么可能生分?”
“就是,我们连家锦衣玉食的把他养大,要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别人不说我们连家狠心,怕是还要骂他忘恩负义呢。”连大少爷到底压不住心里的不甘,酸溜溜嘀咕了一句,惹得连大夫人赶紧伸手扯他的袖子。
听到这话,连老爷子瞬间变了脸色,喝斥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儿!”
王兴祖不愿老爷子气恼,开口劝道:“老爷子,这酒味嗅着香醇,咱们赶紧干一杯吧,让孙儿也解解馋。”
这话哄得连老爷子又笑开了脸,应道:“喝吧,这是我藏了二十年的陈酿。”说罢,连老爷子一抬手,当先喝干了杯中酒,众人不管神色如何,也是紧随其后。
王兴祖替老爷子挟了一筷子青菜,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却被连大夫人抢了先。
“老爷子,轩哥儿如今也快二十岁了,皇上又赏了爵位府邸,他一个人忙碌这些琐事到底单薄了些。我娘家有个侄女生得貌美端庄,难得的是极擅管家,不如您老出面提亲,给轩哥儿把这亲事定下来。早些娶个媳妇,轩哥儿也轻省”
连大夫人越说越是入戏,刚要捏了帕子再演一演慈母角色,王兴祖却是实在忍耐不下去了。
他放下酒杯,直接掀起长袍跪倒在地,沉声道:“祖父,即便我如今认祖归宗,但不管何时何地,您都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我这一辈,甚至以后王家的子孙后代都会感念您的恩德。但其余之人,恕孙儿不孝,实在无法忍受。明日孙儿就要回甘沛去了,祖父若是在皇都住的闷了,就派人送封信,孙儿必快马相迎,奉养您终老。”说罢,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又从怀里掏出厚厚一迭银票放在桌子上。
再抬眼望向连老爷一家三口的时候,他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温度,冷声说道:“如同你们所说,虽然二十年来,我没有从你们那里得到半点亲情,但连家终究供养我长大。这是四万两银票,算是偿还连家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我同你们再没任何关系。别说我的亲事,即便伤了我身边的一条狗,我也不会同你们善罢罢休,你们最好记清楚了!”话说完,他朝连老爷子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你”“老爷子,你快听听这野种说的话!忘恩负义的畜生,我们连家白养了他这么多年!”
“就是,我还担了刻薄的名声,到头来替人家养了野种。如今明明是为了他好,想着再给他娶门好亲事,他反倒——”
“都给我闭嘴!”连老爷子重重一拍桌子,惊得儿子、儿媳还有大孙子都缩了脖子。他脸色铁青的想要再训斥,开口之时却倍觉无力。即便他有擎天之力,也不能让狗改了吃屎的天性
“罢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以后轩哥儿再也不是连家人,你们若敢惹到他,不论他如何处置,我就先把谁撵出连家大门!”说罢,连老爷子起身就走了出去,远远望着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挺拔身影,他只能常常叹气。
武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劝慰着“老太爷回去歇歇吧,有些事许是过些年就好了。”
连老爷子点点头,抬步往书房走去,但走没几步却是停下吩咐道:“有空闲的时候,把我那些旧物收拾一下,若是安哥儿的媳妇生了男丁,就抱着他随我回甘沛去。连家两代已是废了,这第三代,我一定要亲自教养!”
武伯想起以后要常住笆沛,也是欢喜连老爷子这般决定,于是笑咪咪应下了。
而此时在连家别院里,杨诚正带着谢晖拾掇行李装箱子,见得王兴祖脸色阴暗的进来,他半句未曾询问连家之事,反倒笑道:“再不回来,我都要让人去喊你了!临来之前,小妹嚷着要几匹上好的棉布给家里孩子做衣衫呢,我这里忙不过来,你赶紧出去寻一寻吧!”
听到这话,王兴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应道:“师兄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找找,不只要买棉布,有好绸缎也要多备几箱子。还有先前订做的那几套首饰头面也该取回来了!”
不等话说完,他已是急匆匆的跑出门去了,方才心里那点惆怅感慨早就扔到脑后。
这世上再没有比预备聘礼,风光娶媳妇更重要的事了!
谢晖正抱了几本书要放进箱子,这会忍不住指了箱子底问道:“少爷,小姐要的棉布不是已经买好了吗?”
杨诚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应道:“好布料,自然要多买几匹。”
谢晖眨了眨眼睛,实在不明白少爷打什么机锋,但想起回家就能见到两个姊姊了,他又乐得继续忙去了。
第二日一早,皇都北门外,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夹杂了那么一支不大不小的车队。连老爷子借口昨晚喝多了几杯酒,只使了武伯来送。
王兴祖自然不会误会连老爷子怨怪他,仔细嘱咐武伯一定要常劝着老爷子少喝酒,若是早些离开朝堂,搬去甘沛长住就更好了。
武伯一一应下,末了又拉着儿子连强到一旁说些体己话。
如今王兴祖彻底脱离了连家,连强等人的家眷早就在三日前随着那位巡风使和两位农司笔吏的车队,一同先行去甘沛了,连东成为庆安伯府的大管家,也被分了出去。
连老爷子多年前就为小孙子筹谋好的班底,通通派上了用场,无论是在皇都开府,还是在甘沛扎根,都有得力人手帮扶,别说王兴祖心里感激,就是杨诚听说之后都是敬佩不已。
这会,两人正同已经荣升的唐令喝酒饯行。先前他们在西域之行就是患难之交,又同路来皇都,三人相处极为亲厚,这会要分别了倒很是不舍,只能约定来年定然要再相聚。
很快,酒碗喝干,车队也该上路了,众人挥手相送,留在马车后面的是繁华皇都,而前方是贫瘠但安宁又温暖的家乡
他们走的悄然,等到皇都里各自存心思的那些人得到消息后,都是惊讶不已,末了只能把所有谋算配饭咽下肚子!
腊月里的城池,向来都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月分。不管贫富,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总会在这时候慷慨的打开荷包,给闺女买朵绒花,给儿子买斤花生糖,给媳妇扯块衣料,给老娘来两斤点心。
甘沛县城的各条街路,这一日也是人头攒动。有农人担了家里的鸡鸭或者干菜之类,守在路旁叫卖,也有小贩扬着手里的针头线脑,变着法的吆喝,至于卖吃食的摊子就省力气了,只要把汤锅煮的咕噜噜直冒泡,那香味就会引来大群的馋猫。
正午,太阳反射着雪光,一队车马进了甘沛的城门,当先那辆车里坐了一个年约三十的文官,还有两个年老的笔吏,三人听得外面热闹,忍不住挑开车帘张望,再开口同坐在门旁的护卫说话时就笑道:“世人都道甘沛贫瘠,如今看来倒也很是热闹。”
那护卫正是王兴祖身边的得力帮手连海,这次带了众多兄弟的家眷一同随着三位朝官回来甘沛,一路上没少打交道,倒也没什么拘束模样,这会也笑着应道:“托皇上洪福,虽然连着连年玉米欠收,但麦子还不错。以后,大人们再把番薯种出来,乡亲就更有福了。”
那巡风使姓丁,闻言想起后车里那两箱受到严密保护的番薯,眼里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他虽然挂着巡查民情官风的名头,但实际上也担着监督番薯种植的任务,若是番薯种成了,这功劳免不了有他一份。退一万步说,就算种不成,同他也没什么关系,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么可能不欢喜?
他正是美滋滋的想着明年秋日如何风光回京,不想车队却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青天大老爷留步,求您给老婆子作主啊!逆子杨山不孝,恶孙杨诚刻薄恶毒,枉读圣贤书!抛祖弃宗,天理难容啊!”“青天大老爷,小民状告柳树沟杨举人之父强抢民女!可怜小民的妹子啊,在杨家做牛做马,马上就要被作践死了,大老爷救命啊!”原本热闹的街市,突然上演这样请命喊冤的戏码,诡异的静了那么一瞬,转眼立刻炸开锅了。
有那相熟的农人,仔细打量跪在车前的老婆子和两个汉子,还有那对衣衫褴褛的夫妇,惊愕道:“这不是杨家老太太吗?还有郑老虎两口子,他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旁人有喜欢传闲言的就赶紧问:“你认识这几个人?他们有什么冤,怎么跑来拦车?这车里坐的是大官?”
那农人也是看得发懵,含糊道:“没听说他们家里有事啊,这车队也是从外面回来的吧,我只听说杨家的举人老爷去皇上住的那个城里做文章,考大官了。”
“啊,这是甘沛双才子里那位杨家老爷的本家?”
甘沛地界极小,最近几年只有杨诚王兴祖两人中了举,加上又是拜在同一个先生门下,早传的尽人皆知,这会一听说是杨家,看热闹的路人眼睛更亮了。
车里的连海乍一听到杨老太太几个喊冤就黑了脸,恼得恨不得下车把他们扔到天边去。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杨家之事可是太清楚了,没想到杨家人居然连脸皮都不要了!
丁巡查也是有些惊疑不定,可瞧瞧连海的脸色,心下琢磨着这事许是有些蹊跷,他也见过些大世面,随即不慌不忙的高声应道:“本官初来甘沛,怎能当街断案?来啊,先把这些苦主带去县衙,待本官查证后,再行斟酌裁断!”
护在马车旁的连家护卫早就盯着杨老太太等人咬牙切齿了,这会一听见这命令,也不等皇都里跟来的兵卒动手,立刻上前揪了几人就往县衙拖去。
杨老太太等人大惊,他们本来打着告状的名头,指望这京官申斥几句,撵开他们就完事了。到时候,杨山一家为了守住杨诚的清白名声,害怕他们继续闹下去,定然会任凭他们割肉喝血,也不敢闹个两败倶伤,让他们榨个千八百两银子,总是极容易的。
可惜他们谋划的开头异常顺利,这结局却出了大偏差。他们是苦主啊,告状不成,怎么还要被扔进县衙大牢?
“呜呜我不去县衙!我不要下狱,我是告状的!”
“救命啊,官官相护了,青天大老爷欺负老百姓了!”
杨老太太加上郑家两口子平日都是嘴巴利落的,惊恐之下真是什么顾忌都没有了,哭喊的高亢嘹亮,一路上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还真以为甘沛出了什么惊天冤案。
刚进城就背了黑锅的丁巡查也更恼了,原本还想先问问事情来龙去脉的,这样一闹他也来了脾气。一到县衙就直接同迎出来的县令寒暄吃喝歇息了,至于杨老太太等人先去大牢吹吹风,醒醒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