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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轻车简行,只有一辆马车,地方也不大,不过坐两个大人和一小孩子是足够了,她和景迁在一侧,徐知诰在另一侧。
一开始只是到处逛着,真象徐知诰说的,没什么好看的,朱温胁迫唐帝迁都,同时也毁了宫室,大明宫余下建筑不多,后来虽修缮了部分,早就失去的原来巍峨壮观的万千气象,物非人去,只余荒凉。
任桃华跟在后面,看着徐知诰牵着景迁,景迁指指点点,大概是难得与父亲同游,景迁开始还有些拘谨,渐渐就放开了,也流露出一些孩子的天真活泼,心里不由升起一股酸楚的温馨。
那市井街衢也不多热闹,甚至因为频遭战乱,透着些萧条,百废待兴的景况。
只是中午要吃饭时,在青绮门外的东市,看到那倚门招客的胡姬们才眼前一亮,那些胡姬皆卷发碧眼,穿着撩人大胆,紧衣皮靴,曲线起伏曼妙婀娜,尤其是素手邀客时,那窄短衣袖,原就晒着皓腕,此时更是一大截的玉臂都流落在外,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要是汉人女子非羞得无地自容不可,她们却是怡然自得毫不在意。
景迁喃喃的念着黄头发绿眼珠,听徐知诰告诉他,不是问唐诗中的胡姬是什么样的吗,这就是真人。
“到这里吃吧。”
三人都无异议,挑了一间进入,这里面沽酒端食的胡姬更为美貌妖娆,腰间系着铃铛环佩之类的叮当作响,如蝴蝶穿花般的飘摇在食客之中,吸引了绝对密集的眼光,不过徐知诰任桃华这对俊男美女登场还是让屋里静了一会儿。
他们三人坐了一桌,庄起领了护卫们也坐了一桌,点了吃食。
景迁就问,“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任桃华答不上来,听徐知诰说道是从西域来的,她又想这谁不知晓呀,景迁又追问是哪个国家的,徐知诰又扫了胡姬一眼,沉思了片刻,才道波斯吧。
任桃华拂然不悦,其实她也盯着那胡姬瞧,只是她看是一回事,徐知诰多看就是另一码事了。
尤其令她心烦意乱的是,那胡姬在他们桌前晃来晃去,摆明了对徐知诰青眼有加,额外的热情洋溢,那波涛汹涌的胸几乎要挨在他身上了。
听那胡姬给他们推荐波斯的美酒三勒浆。
她淡淡的赞叹了句,“徐大官人见多识广,猜得真准呀。”
这西域涵盖的面很广,除了波斯,好象还有那高昌、土耳其、黎巴嫩等等的,她虽孤陋寡闻,说不上几个,却知晓那是不知凡几的,徐知诰轻易就说对了,怎么也不会是误打误撞的。
徐知诰撩了她一眼,却没答碴,只对那胡姬道了句不来酒了,只管把饭菜上来。
那胡姬媚眼流波又跟徐知诰搭了几句,才扭着胯叮当叮当的去了。
她不由默了两句诗,胡姬若拟邀他宿,挂却金鞭系紫骝,当时背这两句才还挺有感觉的,可是身临其境,果然另一种滋味,这些胡姬可不只是卖酒送食的,显然还提供枕席服务,她大约是太中意徐知诰,这都频频暗示了。
景迁看了看他们,那对他百般迁就又讨好的四姑姑的冷着张脸,而平素不大露笑模样的父亲却是和颜悦色到了极点,他觉得气氛太不对了。
她食不知味的吃的,其实也没少吃,一桌子上的饭粒都是她掉的,当她发觉后,又看见景迁碗边干干净净的,不由有点羞愧,这时就听到徐知诰淡淡的斥责自已不想吃就别糟蹋粮食,她更觉得挂不住脸,啪的一声撂了筷子。
徐知诰也阴沉了脸色,问了句,“景迁,吃完了吗?”
见景迁点头,他便吩咐庄起带他先回去,景迁爱莫能助的看了她一眼,跟着庄起走了。
任桃华严阵以待,等着他发作,只是景迁走后,徐知诰却仿佛忘了这碴,一张脸恢复了晴好,只是端着碗,静静的把面前剩的半碗饭吃了,似乎那白米饭是山珍海味一般美味。
她终于忍不住,“你想怎么样?”
“好端端又闹什么脾气?”
徐知诰不紧不慢的悦耳声音,更衬出她的气急败坏,可她生气的原因,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有苦难言,今时不同往日,她怕她说出不许他和胡姬勾勾搭搭的话,徐知诰会反诘一句,你凭什么?她也是无言以对。
“官人,还要奴家送点什么吗?”
那冶色妖容的胡姬又过来了,她的汉语说得还挺流利,就是语气有点怪腔调,那嗓门粗糙了些,不若汉人女子娇柔,不过这官人奴家用的甚是地道,叫任桃华暗暗咬牙,你叫大官人也行,叫客官也行,官人的称呼也是你用的吗?这不存心的吗?
“咱们立马就走,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
没等徐知诰说话,任桃华便不管不顾的抢先驳了。
那胡姬依依不舍的看着徐知诰,她来中原这么多年,难得碰上这么个男人,长得俊,风度又好,言辞清雅,真正东方男人的极品,春风一度的滋味不知是何等销魂蚀骨,倒数钱她都乐意,就是这个东方妇人太不识趣,也不瞧瞧自个,她也承认那是顶尖姿色的汉女,可光长脸蛋了,没长肉,那胸跟一马平川似的,那官人一生与她厮守,也太可怜见了。
那胡姬俯身贴着任桃华的耳边低笑道,“妹妹,别动气,姐姐不跟你抢男人,就把他让我一遭,保管使他比神仙还逍遥快活。”
任桃华目瞪口呆,不愧是胡女,也太大胆了,连这种话也敢明晃晃的说出。
“你男人也相中我了,你们汉女不都贤惠吗?”
那胡姬又加一句,她气得七窍生烟,这是让她主动给他们扫榻提灯的意思吗,太不要脸了,又听到那胡女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徐知诰也中意她的话,想起适才,徐知诰与她言语,虽不甚热络,可以他的为人,那已经不算冷淡了。
任桃华深呼吸一下,笑了笑,“你这么丰腴,他身格太瘦了,满足不了你的。”
她不屑于去扒那胡女的耳根,这话虽然声音不大,可还是在历历清楚,至少周围四五桌的食客都听见了,都把目光纷纷投向徐知诰,那眼光有惋惜有诧异有同情。
这么俊的哥儿竟是个银样蜡枪头?
徐大人的那张清俊的脸绷得石像,唇角紧抿,那脸色须臾之间,真趋近酱紫色了,见状,任桃华不禁大悔,深恨自个意气,她这些日子难道不知道徐大人最介意什么吗,怎么还是这么嘴欠?
徐知诰冷冷的瞧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来,她吓了一跳,要揍她吗,差点抬屁股要跑,却见徐知诰脸含笑容牵了那胡姬的手,说了声走吧,那胡姬喜出望外,两人手牵着手就相偕离去了。
情势竟然变成这样,任桃华呆若木鸡,半响才反应过来,起身追出门外。
她左右四顾,哪里还能看得见人影?
只有一个护卫走了过来,“大人说先送您回去。”
她不禁蹲下来呜呜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抬头看了看,除了那传话的护卫,身旁只多了个老头,好象是酒肆的掌柜。
“夫人,那个饭钱还没付呀?”
那老掌柜的一脸苦色,卖酒的跑了,虽说这事常有发生,可是瞅那胡姬今日的状态,倒贴的可能极大,赔了夫人,可不能又折钱啊。
任桃华抹了抹眼泪,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也没数,统统塞给老掌柜,然后深觉丢脸,扭头就走。
她走了一段,回头一看,只见那几个护卫骑马驱车还在后面缓缓跟着,便停了下来,等车过来,说了句去曲江池,便轻巧的跳上了车。
她在车里坐下来,车摇摇晃晃的,她思潮起伏,只觉得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曲江池在城东南隅,到了倒是挺令人惊喜的,虽是深秋时节,但是正晌午,水畔也并不冷,放眼望去,一片水色烟波,澄澈荡漾,水畔及池中停了许多精美的画舫,堤岸边有许多的游人,那亭子里更是聚了许多的人。
这情景让她的心情好转了许多。
☆、第103章曲池
微风轻吹,池水荡漾,画舫也晃晃悠悠着,风中断断续续的,悠扬流畅的管弦声,伴着歌女抑扬曲折的轻唱,虽不是绕梁天籁,那种也让人心思恍惚起来。
任桃华坐在床榻上,正靠着画舫船舱窗口,啜着米酒,望着外面的风景。
这曲江池上,淡烟流水之中,飘泊着不少翘角飞檐的画舫,不管远的近的,都挺热闹,或是歌声舞影飞旋,或是人影幢幢,或是笑语喧哗,只有她这只画舫,格外的冷清。
她喝着闷酒,隔壁那些护卫也一丝动静没有,若不是知晓徐知诰的底下一贯尽忠职守,她几乎以为没人了。
这米香甜可口,又度数不大,她本以为酒入愁肠,是不醉人的,喝了一盏又一盏,后来就觉头晕晕的,困意上来,爬在桌上就睡过去了。
她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侯,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在何方,船还在悠悠荡荡的,天色却是已晚,外面倒不黑,那水上那些画舫都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那些嘈杂声笑语声,似乎比白昼还要喧嚣。
船舱里的摆设都笼罩在黑暗里,她分辨了许久,才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把烛火点起。
这时门外传来了护卫的声音,“天色不早,您是否回程?”
“我再待会儿。”
清寒初溢,暮云笼罩,烟雾弥漫的秋水之中,画舫如织,明月彩灯辉映,难得这般的放纵,她不想回去。
只是有些冷清,当初也找些歌妓来就好了。
她睡了半天,又到晚上,就觉得有点冷,从舱里的柜里找了找,衣服真不少,除了女装,居然还有男服,她翻了一下,厚些的衣物,只找到了一个男人大氅,犹豫了一下,便披了上去。
隔壁的船有人在唱连理枝,弦琴清幽歌声宛转绵丽,吴侬软语,格外动听。
“雪盖宫楼闭,罗幕昏金翠。斗压阑干,香心淡薄,梅梢轻倚。喷宝猊香烬麝烟浓,馥红绡翠被。浅画云垂帔,点滴昭阳泪。咫尺宸居,君恩断绝,似远千里。望水晶帘外竹枝寒,守羊车未至。”
她听到君恩断绝似远千里的唱词,一时之间悲从中来,这吴姬会唱啊,一唱就捅她的心窝子,这都两曲了,都这般的应景。
她听得不痛快,便走出船舱,让那摇橹人划得远些。
那游船上的摇橹人其实都不乍干活,都是任那船只游荡,飘哪算哪,只有客人发话或两船狭路相逢才转个头什么的,这时听得任桃华吩咐,便应身起身行动。
只是任桃华刚进船舱,却听得一声巨响,紧接着船身一震,她被晃得一个踉跄,扶住了旁边的梁柱才站稳了,片刻后听得有人道夫人莫出,她按捺住惊诧,等着回话。
不多时一个护卫过来说,无事,只是三只船相撞。
她听得一愣一愣,什么状况,这里是在风平浪静的江池,可不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怎么能三只船撞上,她在船里呆了一会儿,听外面闹得很,终于坐不住了,在柜里又翻了一遭,找出男人的冠帽衣靴。
出乎意料的,这些衣靴居然有她的尺寸,她换上后,又把珠钗一摘,把头发拢起,罩上帽子,上下打量并无破绽,才走了出去。
外面果然三只船撞在一处,她出去后,看到那两只船上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她这只船上的几个护卫都是严阵以待的峙立着。
见她扮作男人出来,那护卫头领董略只愣了一下,就过来行礼,唤了声公子,然后跟她详细说了情况。
原来正在她让船起划的当儿,一只船来撞隔壁的船,她的船调转头,结果华丽丽的就受了池鱼之殃,至于祸事的源头,董略旁观了这么久,也说得上来,就是那两只船的主人争一个名歌妓。
那隔壁船的主人是京兆府府尹关戎,他大约四十余岁,瘦长脸,深目高颧,此时正缓步移出船舱,走到了前面。
那来撞的船主人说话不是当地的口音,大约二十余岁的模样,长得倒不似个挑事的模样,一张略圆的脸很是白皙,墨眉入鬓,眼眸温柔,嘴角带着淡笑,只是身后那一群如狼似虎气势汹汹的家丁,怎么也不象个善碴儿。
这外地人早跟那老鸨点了那名歌妓缀珠,要晚上宴朋,只是那当地府尹关戎不久前也非要缀珠不可,那老鸨一斟酌,还是巴结府尹大人,便把那缀珠让关大人领走了,那外地人来了却是不干了,冲冠一怒,居然来撞船了。
那外地人看了看关戎,笑道,“这位就是关大人吧,即便父母官,既使这等狎妓之事,也要有个先后吧。”
那关戎一愣,他原以为是老鸨没说出他的身份,这人才如此胆大包天,可此时听那年轻人的话,却是知情的,这般有恃无恐?他仔细的打量着,那外地人衣着光鲜皮细肉滑,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也许还是官宦后代。
不过瞅这行事莽撞,也就是纨绔膏梁子弟,不足为患,再说背景,了不起就是个节度使团练使的儿子,他也是堂堂的一府京兆尹,四品命官,心头虽有了些顾忌,也是丁点不惧。
关戎也笑道,“有这等事,我竟不知,话说回来,有话好商量,不过是些小事,何至于这样?”
他刻意装糊涂,只诘问那外地人撞船之事。
这时船舱里面移出来一个霞裙月帔的丽人儿,这丽人儿款步移到关戎身旁,娇声道,“大人,怎么了?”
关戎瞪了她一眼,好端端你跑出来添什么乱?
这时却见那外地人咦了声,“这位就是缀珠姑娘吧?”
缀珠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笑道,“是呀。”
“米分坏梅辞萼,红含杏缀珠,原以为是个风华绝代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罢,这事就算了。”
那外地人摇摇头,一副憾焉的样子,示意手下开船。
这话可把缀珠气坏了,拉着关戎的臂膀摇摇,嗔唤了声大人。
饶是关戎老谋深算,也是七窍生烟,喝了声慢着,见那外地人转头,便冷笑了声,撞完了,轻易就能走吗?
那人笑道,“你待怎地?”
关戎哼了声,“就算我不与你计较,那他们呢?身为一府之长,我总得为他们作主。”
那人终于皱了皱眉,转目移向任桃华的船,“哪个是主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