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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后宫里又恢复平静,太子尊皇后为懿太后,奉养于慈宁宫,下药的事情以及皇上的病情,都被压了下去。
第三日,御药房侍奉的宫人们焕然一新,所有侍奉过先皇之人,都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出了宫。而太医令陆华,也向朝廷上奏辞官,告老回乡。
至此,文昌帝青史一页,终是翻过。
但陈婠亦不会知晓,先皇遗诏上,只写了一行字:外戚专权,犹胜藩王之祸。
轰烈还是平淡,都已不再重要。
“新帝登基,陛下日理万机,顾不上后宫也在情理之中。”懿太后攥着手中的紫檀佛珠,“你们身为陛下后妃,要替他分忧解难,若但有争宠之风,哀家自是第一个不会饶过她。”
时值雨过初晴,淡淡的日光洒在慈宁宫外大片的山桃树上,风卷着叶,叶散着香,一直绵绵延延到远处去。
就如同这皇城一般,代代君主,代代如新,新人来去,不知旧故。
陈婠将目光投向窗外,身上新制的服丧宫装素白,就像梨花的蕊,白的扎眼,却分明的好看。
在宫中,除了大丧,是禁穿白色的。
但偏偏这一群花样儿的女子们,一着白色,乌发如墨,便好看的绝胜几分颜色。
从前,后宫里的嬷嬷私下都道,女要俏,一身孝。
正是这个道理。
郑太妃连忙附和,“正妃晋位,这将来皇后的位置,自然非太子妃莫属。”
周若薇淡淡一笑,“甚么位分不打紧,重要的是后宫稳固,姐妹们齐心协力,子嗣绵延,为皇家代代相传。”
温良娣艳色容光,抚了抚领口的盘丝扣,“太子妃说的有道理,但绵延子嗣,也得要沾雨露才行,陛下多久没去咱们宫中了,您是知道的。”
周若薇面有难色,又有几分委屈在里面,“终归是臣妾身子不争气…也怨不得陛下。”
这一番话,自然将风头引到陈婠身上,所有人都颇得深意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表态,似乎方才所说的争宠谄媚、借子邀功之人是她一样。
若可以,更希望将她放在祭台上炙烤,最好消失干净,才最合心意。
可她们不能,因为还要顾及她的肚子。
陈婠偏偏便不接话,自顾自地坐着一语不发,好似摆放的白瓷花瓶一般。
双手交叠在膝头,安静温婉,又教人挑不出错处。
仍是懿太后主持大局,“哀家看陈妃侍奉陛下太过辛苦,身怀龙胎又不能承恩。待先皇守丧之期一过,便该充盈□□才是正经。”
陈婠淡淡颔首,“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太子妃的脸色,忽然有些变了。
其实,此事懿太后早有思量,太子妃体弱,怕是难以受孕,但凭借从前对太子有过救命之恩,太子重情重义,自然不会废她。
可若要长久地保持自己太后的地位和权势,保持赵家的势力不被消磨,必须要给后宫注入新的人选。
懿太后别有深意地凝着陈妃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既然皇上喜欢此类温婉顺从的女子,不妨就栽培一个相似的,送进宫来。
而在族亲之中,懿太后已然甄选好了心仪的人选。
这厢正说着,外头宁春的声音拖着长音响起,“皇上驾到——”
懿太后收拢袖摆,率领众妃起身迎驾,婢子黄门跪拜迎接,如海浪般起伏,山呼万岁。
一时偌大的慈宁宫中,气势十足。
随着目光落出,九爪蟠龙凤纹流云袍,十二簌琉璃垂珠冕,翘尖祥云锦靴,人未至,声先倒。
“母后的慈宁宫甚是热闹。”
陈婠抬首,皇上随日光而来,一时容色潋滟,看不真切。
只是,和从前清俊高华的太子,仿佛判若两人。
这一派明袍加身,便不再是谁的良人,却是天下所归。
懿太后凤仪肃然,却露了一丝难得的微笑,“正值守丧之期,后宫诸事繁琐,哀家操持起来,甚是辛苦,是时候该给东宫的妃嫔一个名分了,也好帮帮哀家。”
封禛撩开珠帘,清俊的面容上依旧是挂着点到为止的笑,冷冷不易近人,他先是上前一步,将陈婠扶了起来,“你有身子,不必行大礼。”
这当众如此替陈妃立威,便是在说,陈妃连朕都不用跪,自然就不用跪天下任何人。
陈婠被他扶着坐在一旁,封禛这才上座,回身,“儿臣此来,正是和母后告知一声,遵父皇遗愿,儿臣大赦天下,安王、平王,贬去王位侯爵,保留皇籍,丧期过后,就派往各地,再不用回京。”
懿太后点点头,“皇上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实为天下表率,先皇欣慰。”
封禛不动声色,“而昭王,身怀父皇御赐的免罪金牌,亦得特赦,贬为庶民,流放西南。”
听到免罪金牌几个字,陈婠心头猛然一惊!
自己分明就没有将金牌的事告诉皇上,而且当初寻到遗诏时,自己就在一旁,并未见过什么金牌!
原以为,那金牌只是文昌帝的一个莫须有的诱饵,为了引出遗诏而放出的线。
怎么会…怎么会到了昭王手上?
除非,这宫中还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而且,先一步取走了金牌。
她微微看了一眼四周,太后和太子妃断不可能,其余之人,毫无头绪。
懿太后微微一窒,昭王起兵谋反,论罪当诛,竟然还有后招…
一听昭王二字,众人色变,谁不知当今皇上最恨昭王?
但偏偏,就拿他无法。
懿太后眸中厉色一闪,“不过,昨儿晚上,珍妃已在冷宫自缢,以殉先皇了。”
封禛点点头,“祭祀大典朕已交由礼部和尚宫局操办,六宫内政还要母后担待些。”
懿太后又将话题折了回来,“哀家想要太子妃做个帮手,皇上还是赶紧拟个名分要紧。”
封禛沉吟片刻,“如此,那便晋封太子妃为皇贵妃,赐居鸾秀宫。其他人,择日再封。”
周若薇的脸色徒然而变,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缓缓扬起脸来。
懿太后眸中的诧异,不必太子妃少,其余人,闻言更是咋舌不语。
按礼制来讲,太子妃乃东宫之主,太子登基,她理应晋为皇后!
“皇贵妃…”周若薇面色涨红,她问,“陛下,臣妾,可是做错了什么?”
封禛巍然道,“皇贵妃贤淑良德,应有此位。”
如此一来,盖棺定论,太子妃屈降一位,成了不上不下的皇贵妃。
当真不知是该恭贺还是叹息。
懿太后收敛好神色,“皇上心中有数最好,前些日西昌侯世子入京任职,先皇从前对他有恩,祭祀礼上,会携家眷来祭拜,哀家已经安排妥当。”
西昌侯何许人?乃是懿太后母家的二伯父赵稳,早年跟着文昌帝立国战功,但始终留在边陲。
前段时间,京中宗正寺空缺一职,经过地方层选,便由西昌侯世子赵越补上宗正寺卿一职,位列九卿之四。
亦是肱骨之位。
这赵越已经上书陈词,表了心意,但封禛始终未曾回话。
赵越此人年近四十,比懿太后小了些许,如今家中两女一子,皆跟着入了京。
封禛略整了袖口起身,金线引动,游龙飞舞,宛如活物。
“朕乏了,先回宫歇息,”他缓步下来,行至陈婠身旁时,忽而长臂一舒,“陈妃随朕侍奉,其余人也早些回去,莫扰了太后的安。”
皇上和陈妃一走,便也各自散了,皇贵妃和太后哭诉了一回,却也无法。
懿太后只安慰她日子长久,后面自然有机会,只要她还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便总有筹谋。
待皇贵妃一走,懿太后问向容琳,“赵家的大丫头赵芷清如今居于何处?”
容琳便答,“在储秀宫西阁。”
懿太后凤眸微微,“你去将她唤来,就说是这些天来慈宁宫陪陪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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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宁宫出来,陈婠被封禛牵着,一路从清凉台的假山苑里穿过。
“这些天,朕委实忙了些,没得空来看你,婠婠不会置气吧?”他褪去了方才殿中冷厉肃然,挂上了一丝暖心的笑。
陈婠摇摇头,“陛下,言重了。”
封禛捏捏她的手心,无骨如绵,“婠婠就不能说句软话,便是哄一哄朕也好。”
“陛下若想听,想来后宫中很多人,都会抢着说,您自然欢喜。”她脚下一滑,雨后的青苔格外湿黏。
“当心些,你如今是两重身子。”封禛弓腰,又将她抱了起来。
陈婠瞧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宫娥成群,便道,“如今陛下已是君王,原该注意些,免得旁人又拿妾身作伐子。”
封禛淡淡一笑,波光粼粼,他压低了附在耳边,“朕倒有个办法,不如婠婠做朕的皇后,便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陈婠猛地抬头,却被他钻了空子,正好就将唇儿给含了去,采撷寻芳,他低声道,“朕想你了,这几日,陪朕去正阳宫住着。”
陈婠推辞道,“妾身有孕…”
封禛却朗朗一笑,神秘道,“朕已经问过太医,自会小心。”
这话喷在耳边儿,惹得陈婠不由一阵红霞飞。
☆、第39章残花总赖东君幸
回到正阳宫时,已是日薄西山。
从前在此处侍药,便也无多心情,今日故地再来,陈婠回身望去,但见层层云海,高楼映月,四方梁柱之上刻着龙腾云海,蔚为壮观。
天子居所,果然是至高处。
封禛如今骤然换了明袍,隐约中令她不由地想起前世许多不堪的往事来。
对于陈婠有些异样的神情,还有渐渐缓下的脚步,封禛自然敏锐地觉察到了。
“婠婠如今,可是在怕朕?”
陈婠被他略带炙热的眸子烫地一紧,骤然想到冷宫时,他绝情冷酷的样子,那一句话,便毁了她十年,毁了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