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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尚且能在心中埋怨几句,眼下,若是暗暗在心中埋怨一个女子,他江离堂堂男子汉,委实……做不出来。
纠结的自尊心作祟,便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脸上表情变化精彩至斯,阮婉浅浅笑了出来。
江离微顿,继而转眸看她。
白日里,有人还抹得好像一张邋遢花猫脸,清水洗净过后,肌肤细润犹如温玉一般。柴房原本简陋,油灯一盏,稍稍显得昏暗,她眸间点缀的笑意,却似琉璃璀璨。
昭远侯生得俊美,京中人人皆知,他却从未想过她是女子。
即便几年前,富阳的一袭女装,他和邵文槿都错愕怔忪,他也没有生过旁的念头。到了眼下,才真正知晓,当日他二人怕是全然被她唬住了。
唇瓣轻挑,过往总觉她断袖别扭,京中胡作非为更觉厌恶。但若是扮作男子,狐假虎威,惯有的这幅嘴脸,倒也不似从前怕人。
江离也莫名跟着她笑起来。
“江离,还记不记得你从前带我去清风楼?”
“记得。”
……
话匣子打开,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临到末了,阮婉心中舒缓不少,才隐隐有了睡意。
柴房里并未旁物,阮婉枕着江离的外袍入睡。
江离守在门口,倚墙而坐,佩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今夜该是不眠的。
阮婉翻身侧卧,背对着他轻声开口,“江离,我认识西秦神医零星子,等回南顺,我让人去请他,给你妹妹治眼睛。”
江离楞住。
半晌又听她喃喃开口,该是睡得有些迷糊了,“不过,我也不知请不请得动他,他这人,脾气臭得很……”越往后声音越轻,半晌,便轻到只剩平和呼吸声。
良久,江离才回过神来。
她背对着他,身影蜷在一处,其实娇小依人。
要在京中女扮男装,其实不易。时常出入宫中,不能漏出马脚,麾下还有半数禁军,若不穷凶极恶些,旁人哪里会怕?
江离轻笑,慵懒倚靠在墙角,微微扭头看向窗外,他要带昭远侯回南顺。
……
阮婉这一觉睡得极沉。
天初亮,江离唤她起身,另外的禁军侍卫已备好了干粮和牛车,今日还是乘牛车前行。又要一路牛屎味儿,阮婉捏了捏鼻子,眼中便是嫌弃得很,江离便在对座笑不可抑。
阮婉连带他一道嫌弃。
利城离京城已然有段距离,昨日来的时候又风平浪静,今晨离开,阮婉其实未多担心。
但等牛车行至城门口,竟发现守城官兵在戒严盘查,阮婉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江离,眼底有些慌。
临行前邵文槿就交待过,尚不清楚是何人要对她下手,见到西秦官兵也要尽数避过。虽然一路出得京中,不时有官兵拿着她的画像询问,但大抵都是散兵游勇,不像眼前这般阵势。
若是被认出,他们三人根本逃不出去。
阮婉心中担忧,脸色瞬间煞白。
江离瞥过盘查处,大凡出行之中有马车和马匹的,都盘问得紧。已有不少人被耽搁,也敢怒不敢言,城门口守卫有四五十余人,要硬碰硬根本没有出城的机会。
牛车,又依次行至排队出城处,此时再逃太过明显,得不偿失,只得继续驾车。
阮婉手微抖,抬眸便见江离摇头,示意她别慌。
越临越近,阮婉敛住呼吸,等待盘查官兵上前。
盘查队伍大都三人一组,一人看画像,一人盘查,另一人负责留意旁的动静。
阮婉目不斜视,也唯有丝毫不妥,盘查之人就问起何人何事要出城。禁军侍卫憨厚开口,一口流利的西秦口音,阮婉心中都大为震惊,听不太懂,似是依稀说的带着家人投奔亲戚去。
盘查之人在问,手持画像的人就上前比对阮婉和江离,等到阮婉处,脚下驻足,对着画卷反复多看几眼。
似是拿不定主意,就唤了第三人来看,阮婉提心吊胆,江离按住袖间的短剑,目光飞快环顾四周。若是突发情况,救下侯爷,抢下马匹便走。
想来那人也觉有些挂像,却又拿捏不准,遂而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去往何处?”
问她的话!!
阮婉自然心惊,南顺口音与西秦大相径庭,她一开口便会露出马脚。但对方话已问出,三双眼睛齐齐看她。阮婉心中慌乱,微微咽了口水,明显吓坏的模样,三人眸色一凛。
禁军侍卫便笑呵呵上前,“各位大人,小的幼弟是个哑巴,从小胆子便小,像个姑娘似的……”
哑巴,胆小,姑娘?
三人面面相觑。
阮婉心底微舒,好似突然抓住救命稻草,想起宋颐之,便傻里傻气得点头,一副畏畏缩缩模样,就似没见过市面一般。
不待三人多想,禁军侍卫又上前,一人手里塞了些碎银子,数量算不得多,也不招人厌。
其中一人收了银子,只管揣进袖袋,敷衍道了句,“长得倒是清秀,可惜是个哑巴。”
另一人将银子握在手中,不耐烦道,“既是朝廷要犯,哪里会是这三人?快走快走!”
阮婉喜出望外,江离也收起手中短剑,禁军侍卫连忙道谢,又驾起牛车出城。
阮婉方才松了口气,坐在牛车之后来回荡着脚。心情舒畅,哼起轻快的小调,如沐春风。兴许人家原本就不是找的她,出了利城,便离京城更远些,离荣城就更近了些。
她和邵文槿约好在荣城……
眉梢的笑意,便好似夏日里清新的初荷。
江离却清楚,邵将军那边定是不如这里,要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邵将军却未对侯爷道起,反是同她约在荣城碰面。
江离眉头轻蹙,思绪戛然中断在突起的喧闹里。
“前面的人,停下!”
江离猛然抬眸,利城方向竟有几十余官兵追出。
那几十余人中,江离一眼望到其中一人,竟是当日逃出的刺客之一,那人也明显认出江离来,两人均是一愣。
阮婉骇然,江离抓起她便跳车,“走!”
驾车的禁军侍卫也默契跳车,毫不迟疑。
牛车是代步,比起步行还要慢些,再行牛车根本不可能。阮婉脚踝有伤,险些跌倒,江离背起她便跑,禁军侍卫就护在身后。
阮婉不敢回头望,趴在江离背上,额头惊出一抹冷汗,“江离……”语调中,就隐隐哭腔。
唯有她三人,身后却有几十余追兵。
江离不知该如何答她,眼看身后之人越来越近,禁军侍卫却突然驻足,“大人先走!”
江离微顿,阮婉也滞住。
就算是南顺禁军百里挑一的精英,也架不住身手几十余人围攻,阮婉明显看到江离微红。
“我们走!”江离咬紧牙关,再不多作言语。背起阮婉继续跑开,额间青筋暴起,哽咽掩在喉间。
都是他禁军中过命的兄弟,他不能同生共死。
“江离……”阮婉知晓他心中不好过。
身后短兵相见,阮婉更不敢回头,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阮婉攥紧江离伸手衣襟。
江离背着她跑不快,而身后的禁军侍卫拖延不到片刻,阮婉捂住嘴角,眼中盈盈水汽不让落出。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江离脚下一绊,连带这阮婉一共滚下斜坡。
一路都是小树断枝,阮婉吃痛,即便有江离护着,也疼得近乎说不出话来。磕磕盼盼,手臂上的衣襟也被划过。
既要一边护着她,还要寻找附着物,江离委实吃力。
接连滚落出好远,江离手中一紧,抓住一侧的粗树干停下。阮婉悬着的心,才略微归位。
江离拉回她,将一侧的大石推下。大石本就笨重,一路滚落,重量和体积也似是和两人滚下相仿。
藏在凹进的石缝之间,撩起草木遮挡。
阮婉抑住呼吸,江离伸手揽紧,护在她身前。
不多时,人群追下,并未在周围驻足多长时间,就顺着落石去追。
竟然躲过了!阮婉软瘫在石缝里,惊魂未定。
而人群稍加走远,江离便带了阮婉折回半山腰,再绕道小路离开。先前波折远去,阮婉便才哭了出来,江离,我们……
本该庆幸劫后余生,却是用旁人的性命换来的!
江离亦不知作何安慰,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侯爷,我们,去荣城同邵将军汇合。”
待得二人走远,林间数人才缓缓驻足,其中一个,正是先前江离认出之人。
“分明就见到躲在石缝里,为何不杀?”
那人便狡黠一笑,“没有见到邵文槿,我等又未见过昭远侯,昭远侯该是同邵文槿在一处。分开逃窜不过是混淆视听,终归会在一处碰面的。勿需打草惊蛇,只跟上他二人,自然便知昭远侯在何处。”
旁人恍然大悟。
……
自从利城逃出,江离只觉一路都很顺畅,即便偶尔遇到几个带画像盘查之人,也都不难应对。
阮婉前次是躲在马车里,听得车外动静心惊肉跳,而亲眼目睹惨状又是另一回事。
一路赶往荣城,阮婉都心不在焉。
邵文槿特意留了一条相对安稳的路给她,尚且如此,他和阿莲又该如何?
……
到了第四日上头,两人抵达荣城。
荣城贫瘠,荒凉之处爪牙便少,邵文槿挑选此地不无道理。
江离捎来吃食,阮婉随意啃了两口,食之无味。夏日炎炎,便捧着水壶从晌午喝到黄昏。
“侯爷……”江离开口,她便出声打断,他知道江离要说何,邵文槿嘱咐过三日之后不见他,就让江离带她离开。
“再等等。”阮婉咬紧下唇。
远处夕阳穿过淡薄云层,眼帘企及之处,便悉数镀上一层金辉,份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