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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白瑄的房间的,他只觉得天地都颠覆了原来的模样。
他还奢望着白苏心中的风能吹向他,事实却证明,他还不如那个陆桓,因为他连以一个男人爱女人而爱她的资格都没有……
☆、第133章身不由己
白決头重脚轻地在白府中胡乱走着,方才白瑄对他的一番叮咛,他忘了大半,唯独记着白苏的身份。
上苍,你何故与我开这些玩笑?白決禁不住苦笑出来,他欣赏着,爱慕着,渴望着的女子,竟然是他不能与之婚的妹妹。
可是,他的心底又悄然有了一丝不该有的侥幸。这一切真相,他与白苏的兄妹关系,白苏一定早就知道。她怀揣着对待哥哥的心情对待他,所以,她才不能爱慕他。白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猜想,如果他们没有兄妹这层关系,他或许还能走进她的心里……
他在白府的池塘边静伫了许久,直到他波澜起伏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确定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白苏,才朝着厢房旋步过去。
厢房所在的院落里安安静静,院门半掩着,他推开门,却在同时,将心底对她敞开的大门砰然锁上。
然而,白苏并不在屋内。
干干净净的瓷碗摆在小桌的一头,里面的汤药都被喝了干净。而瓷碗的底下,端端正正压着一张折叠着的薄宣。
这一瞬间,白決突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好似她惊鸿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之后,又残忍地悄悄离去。从头至尾,都只将他一人狠狠抛下,蒙在鼓里。
他大概猜得出信里面白苏会说些什么,他展开宣纸,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白決,见信如晤。这封信该如何起笔,实在让我犹疑不定,但这封早该给你的信我却不得不写。
——能在太医院与你结识,是我之幸。然而我却向你隐瞒了太多真相,多到当我想向你坦白,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墨迹在这里晕开了一大片,她一定是专注地想着事情,却忽略了笔尖还停留在纸张上。白決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对白苏的一颦一笑是那么了解,他甚至不需要看见她,就能通过她的笔墨而想象出她当时的样子。
——白決,其实我是一个女人。我会冒着风险女扮男装潜进太医院,是为了身在后宫的姐姐,为了有冤在身的父亲,以及为了一个陌生的,却与我息息相关的家族。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出来了,不错,我是白家人,我的父亲就是你的大伯父——白璟。
——就算你不是我的哥哥,这些真相,我也迟早会告诉给你。因为你是我在太医院里最为信任的人。好在你是我的哥哥,只要想到能与你一同努力,为白家挣一个未来,我就倍感兴奋。二哥,很高兴与你见面,很高兴与你相认。我们明日太医院中见。
——我想,到现在,你应该理解了为什么在赵府面前我会为了一个男人那么失态吧。他是否是我想寻找的那个人,亥时过后就会有分晓了,二哥,祝福我吧。
——小妹白苏
白決垂着目光,又将信上的内容仔细读了数遍,才折好宣纸,收在了怀里。
他的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看到白苏为他们的兄妹关系感到欣喜,他真的是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信尾的“小妹”四个字,更像是镀上了一层刺眼的金光,晃得他不肯正视。
他现在只剩下作为哥哥的权利了,他不能再爱慕她,他必须要转而祝福她了。
他父亲白瑄将真相告诉他还不够,偏偏就在这一天,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她又主动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真的是天道怕他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么,连一丝怀疑的余地都不留给他。
上苍,真的是好残忍……
傍晚一过,夕阳的余光被黑暗吞噬,天际的淡星一点一点闪现了出来。
离亥时还早,白苏就已经等在了曲池旁边。曲池那么大,她为了不错过他,只有不停地绕着河堤踱来踱去。
她放下了一直扎成高髻的长发,青丝如檀垂于身后,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自打上午的事情发生过后,她就一直在揣测着所有的可能以及所有可能的解释。如果那个人是慕云华,他为什么不与自己相认?为什么会制造自己的假死?又为什么会来到京城为赵府效力?她想到头痛欲裂,也没有半分让自己信服的解释。
曾经他们之间的情|爱是那么的真实深刻,他瞒着她做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究竟会有什么理由?
曲池边渐渐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皆谈笑风生,只有她怀揣心事。
又过了许久,这些出来消遣的众人又逐一散去,夜色加重,曲池边吹起了冷风,她回到了孑然一人。
亥时二刻,平安到院子里打水,看到主房里面的灯火还扑朔的亮着。
他动了动心思,斗胆上前敲响了陆桓的房门。里面传来沙哑的一声“进来”,平安吹熄了手上握着的蜡烛,推门而入。
“主子——”他看到陆桓坐在紧锁的木窗前,怔怔地望着模糊一片的窗外出神。
“已经过了亥时了,白苏小姐或许还在曲池等着,您不过去看看么?”平安善意地提醒,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陆桓清楚时辰,他只是还在抉择。
在这么不恰当的时候,他跟她迎面撞上,究竟接踵的是福是祸?他不敢深想。
如果这个重逢发生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该有多么美妙。他大可以肆无忌惮地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必不会如现在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慕家的事情还没有眉目,他自己连同他的家族能否给她一个静好的归宿,他都不知道,他如何对得起她的心意。
平安见陆桓不言语,便继续说道,“二公子,其实平安一直有心里话想跟您说。我虽然不清楚大公子为什么会消失在宫里,但就二公子隐姓埋名而看,我还是猜得出,咱们慕家一定出了事。大公子已经没了,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的事实。死者已矣,断不能连累生者了。”平安瘦削的脸上滚下了几滴泪,“二公子你有自己的生活,就好好活吧,去寻白姑娘,和她回戊庸去。倘若连你也步了大公子的后尘,大公子他不会瞑目的——”
一贯最擅克制的陆桓眼中也酸涩起来,平安的一席话的的确确戳中了他的心。他其实也在担忧,他这么执着地寻找慕天华的下落,是不是强行将皇帝给慕家画上的终点给打了开,让慕家不得不继续伤亡下去……
他的视线被厚厚的窗纸阻隔,他望不到未来,也惧怕着如果他戳破了这层窗纸,祸患就会涌进这个屋子。
出神了许久后,他缓缓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和白姑娘正式照面,是在品川阁,那时候我就像现在这样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她和大哥一道出现,挑帘而起的那刻与我对视,我觉得我从未见到过那么如月如练的明眸。”
或许对她的感情,就从那一刻伊始,只是他不曾察觉。
陆桓沉浸在回忆中,这是他最接近自己的时刻,是他偷偷做回慕云华的时刻。
她为他任性至此,他必须也该为她任性一次。遂着慕云华的真心,真真实实地随心一次。
陆桓匆匆从房间走出,他要尽快赶到曲池去,他已经让她等了太久……
然而,不速之客却不请自来,等在他的院落之外。
陈原站在院门投下的阴影里,上前一步叫住了不曾留意到他的陆桓。
“陆先生。这么晚是要去哪儿啊?”
陆桓僵住脚步,回身望去,只见陈原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侍卫一般的人物。
“陈先生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他礼貌行礼,自若笑道。
陈原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态度,不禁打心底冷笑,“自然,不然可不会来打扰陆先生休息。陆先生随我去趟赵府吧,肃远侯大人有事召见。”
“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能明日再叙?眼下我有事要办,恐怕不能去赵府复命。”陆桓冰冷了话音,陈原深夜来访,恐怕坏事将至。
陈原抚掌哈哈一笑,“不急不急,我们可以跟你先去把你的事情办了,然后再一道去赵府。”
陆桓见甩不开他们,只好妥协,“不必了,我随你们去。”
行至赵府跟前,陆桓停住了脚步,望向不远处曲池的方向。
那是他心之所向,而脚下却不得不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深了,大风夹杂着雨滴砸在窗纸上,噼啪作响。白決裹起长衣,推开房门,看到守夜的小厮在廊下浅眠着。
小厮听到门声后,本能地惊醒,“公子?怎么了?”
白決摇摇头,“无事,你回房睡吧,雨大了——”他的声音突然迟疑了一瞬,继而问道,“几时了?”
小厮稍加琢磨,便答道,“刚过了子时了。”
已经子时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白苏怎样了——
一阵隐隐的担忧袭上心头,白決回身拿起油伞,冲进了雨幕之中。
至少,守护她,也是一件作为兄长应尽的事情。
(第四卷终)
☆、第134章阴差阳错
纸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响,陆桓坐在圈椅中,面对着自打他进门来就开始沉默着的赵策和陈原,右手悄然攥成了拳。
他清楚的很,只要他不出现,白苏就不会离开。她一定浑身湿透了,陆桓一想到这里,双眉就不觉蹙在了一起。
赵策低头喝着茶,一直不言语,这让陆桓几欲抓狂。他已经顾不得赵策半夜找他的缘由了,他只想快些结束等待的煎熬。
过了许久,赵策跟前的玲珑茶壶已经被下人换了四五趟热水,他才缓缓开口。
“陆桓呐,你看,你也为我做了许多事了。我待你呢,就跟待陈先生一样,要知道陈先生在我身边可是十来年了。”赵策低垂下目光,像是素心所欲地唠家常一样。
“大人知遇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赵策点点头,又道,“其实这信任呐,总归是要建立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上。可是本侯对你的过去却一无所知,这让本侯实在担忧。”
陆桓心中一紧,面上还是自若地笑,“下官为大人谋事前,大人问过下官的家世,大人可能忘了。”
“是,我记得,你说你是中山辽极人。”赵策突然肃正了身姿,不再散漫,言辞犀利道,“可本侯查遍了辽极的名户,可怎不见一个姓陆的人家?!”
不祥的预感敲击在陆桓的心头,他万万没想到赵策会突然疑心起他的身世,还派人专门去查过名户。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把握很多事情,可这件事情,他是彻底摸不清赵策的底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快马拖着走的囚犯,只能任由前方一个一个锋利的石子划破躯体,自己却没有半分抵抗的能力。
“陆桓,陆先生。”赵策暗黑了眸色,“不如,你跟我解释解释你云华这个名字?”
这下,一直闷在云层中的雷霆终于炸了开来。陆桓的脑中嗡嗡作响,在天际这道金光闪过的间隙,他的眼前几欲漆黑一片。
然而慌乱并不是陆桓的个性,他迅速思索,迅速调整,他必须要迅速找到一个稳妥的对策。他突然想到,白苏在赵府中唤过他云华,这一定被有心人听见,传达给了赵策。赵策既然只提云华二字,而不提他的姓氏,就说明赵策还根本没有触及到真相的万分之一。云华不是陆桓的威胁,慕家这个姓氏才是陆桓的威胁。
如此想着,陆桓袖袍间紧握的拳头倏然松了开来。
他起身行礼道,“实不相瞒,在下早年家中遭遇变故,亲人大都在一场干旱中饿死。是中山辽极的一户人家收养了下官,下官才得以吃饱穿暖。在下原名陆云华,是辽极的人家见我的华字犯了他们老爷的名讳,便将我更名为陆桓。”
陆桓说的有条有理,反应又迅速敏捷,不由得让赵策和陈原都暗暗惊讶。
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陈原有些犯嘀咕。
赵策见过、经历过的人事太多了,他一眼就看出来陆桓的伪装,不过他还是朗笑道,“还真是坎坷的际遇,本侯也理解了为什么你年纪轻轻可以有如此成就,恐怕是背负着一家人的希冀吧。且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管你的云华身份要不要紧,只要你忠心耿耿地为我办事,你的过去我都可以不予计较。”
这才是赵策真正的目的。他要的是能人为他所用,他才不像陈原那么狭隘,见到石缝里长了一根草就想着尽快挖除。说白了,如果一个人有把柄在他手里,他反而会更加信任。
今晚的正题总算开始了,赵策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热茶,“疫病一事让你在皇上面前风光无比,你又婉言谢绝了皇上的加官进爵,这无疑巩固了皇上对你的信任。陆先生,本侯现在要你为我办一件事,事成,本侯将不会过问你的一切,必将你看做心腹。”
“何事?”陆桓踟蹰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赵策死死吃住了。
“我要你用星象暗示皇帝,吏部将有大变,必须要让吏部尚书卸任,方可平息。”赵策的意图很明显了,他意在铲除异己,在吏部安插上自己的人。
陆桓没想到,赵策竟会利用他做出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事情成功,赵策坐享其成;事情败露,牵连的也只有他陆桓一人。而不论事成事败,这样招摇撞骗的剪除别人,根本就不是陆桓能下的了手的。
赵策见他不言语,便补充道,“我答应了,如果事情办好,我不会计较你作为云华的过去的。”
陆桓抬眉迎上赵策狡诈的目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最后为自己开脱道,“此事风险太大,司天监的其余命官同样会观天测象,倘若他们联名反对我的提议,这件事就会立刻暴露。”
赵策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自会有人支持你的。你要做的,就是怎么自圆其说,说得滴水不漏。”
赵策站起身来,走上前,拍了拍陆桓的肩膀,“限你十日,绰绰有余。”
陆桓心思沉重地从赵府中走出,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只要赵策肯查,迟早会查出来他是慕云华这个事实,到时候会牵连的就是他所有珍视着的人。因此他不得不答应赵策的要求,尽管他必须要去害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