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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決,你过来。”在白璟感慨的时候,白瑄将白決喊了过来。
白決听闻,微微颔首,对自己的父亲也格外守礼,“是,父亲。”语毕,他才走了上来。
白璟看着如此成熟稳重的白決,心中赞许,又感叹道,“若是我的孩子们也能像小決这样识大体,就好了。”
白決方一过来,就听闻白璟在夸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大伯父过赞了。”
然而,白璟略加思索,突然对着白決话锋骤转,“不。我的小女儿或许并不逊色于你。”
白璟捻了捻胡须,有些自豪地对着白瑄道,“我的小女儿聪颖伶俐,很有从医天赋,我瞧着,倒是可以与你这好儿子较量一番。只可惜这次来京我没有带上她。”
白決怔了一怔,他倒是十分期待有朝一日能与这个妹妹相见,虽然他对她还毫无概念。
话题轻松了许多,白瑄也朗笑起来,“大哥应该给孩子们见见世面的机会。下次若是再回京,瑄,期待能见到大哥全家。”
白璟点了点头,一丝感伤,到底还是漫上了心间。
送别终有尽,白璟将正在与孟清话别的孙兰芝叫回身边,同白敛一起,一家三口对着白家众人深深鞠了躬。
马车徐徐行进,驶向远方。白珎看着这幕场景,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的冬夜。那时候,她也是这般情不能自抑地注视着白璟的离开。那时候,她只能感受到一家拆散,骨肉飘零的悲恸。而现在,临别的伤感虽有,却早已被汹涌的团圆之喜淹没。
这一次,她知道,白家不会破碎,白家永远是一个整体。
午后未时,到了该给皇帝请脉的时辰。
白瑄将当年受封为长官提点时所穿戴的官服和官帽整理好,连同夔龙纹的药箱一起,带去了嘉和殿。
皇帝正在殿内同太子慕安说话,听闻白瑄来请脉,便也让白瑄进了大殿。
白瑄将象征着他身份的衣物放在一边,还是如往常一样,依规矩为皇帝观色诊脉。自他上任太医院长官提点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为皇帝请脉,数年里,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仿佛只有为皇帝请脉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完整的他。
今日,如果请辞顺利,这应该就是他最后一次为皇帝诊脉了。
这一刻,即将放下一切的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远离了勾心斗角,远离了朝政风波,他终于得以窥见自己的内心。
白瑄心无杂念地为皇帝把完脉,开出了调养皇帝龙体的方子。
慕安注意到了白瑄带来的朝服,“白太医,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白瑄退后一步,郑重地跪下,对着皇帝连叩三首,而后才道:“陛下,臣白瑄,请求辞去太医院长官提点之位。”
皇帝微微惊讶,他皱起眉头,问道,“何故?”
“臣新近丧父,沉湎悲恸,恳求陛下准许臣为父亲守灵三年,以表追思。”
皇帝知道白家的丧事,接道,“说起来,早在你服侍朕之前,令尊就已照顾朕的身体多年。提起白老太医,朕还能记起许多年轻时候的事情。”皇帝伸出手,示意白瑄起身,“也罢,朕准,白太医也为朕带去哀思罢。”
“谢主隆恩。”白瑄又深深叩拜,“臣还有一事。”
“你说。”
“臣任提点之时,深感副提点薛显医术通达,品德端嘉。臣请辞后,提点之位空缺,特向陛下推荐薛副提点继任太医院长官提点。”白瑄不止决定退出太医院,他甚至还决定将薛显推上提点之位。他这么做,是为了向太子表明,他并无异心。
果然,太子听闻后,接道,“父皇,薛显此人一直在为儿臣请脉,的确如白太医所说,是个优秀的太医。”
皇帝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如此罢,朕会着人下旨任命。”
“谢陛下。”白瑄逐一向皇帝和太子行了礼,归还提点服绶,退出了嘉和殿。
白瑄缓缓走在嘉和殿外的白玉长阶上,抬眉望着掠过天际的南飞游雁,深吸了一口气。
白家在太医院百年延续的历史在这一刻停止了。
白瑄觉得,今日他所告别的,不单单是太医院这么简单。他原以为,他会无比沉重地走出嘉和殿。他万万没想到,他此刻只感受到了解脱的自由。
他告别的,同样还有来自世家的束缚和枷锁。
自然,白家在太医院的传奇不会止步于此,因为还有新的一代,在等待延续这个家族的传奇。
火种尚在,终有一日,可以燎原。
☆、第86章急火攻心
冬月如霜,东宫殿前的绢纱宫灯泛着幽幽的光,照亮了殿前的长廊。窗内红烛摇曳,跳跃的火焰将太子妃楚氏的身姿映在了纸窗上。
慕安才结束一天的忙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东宫殿。远远地,他便看到了妻子的影子,她似乎在低头认真做着绣工。慕安心中一暖,推门而入,直接走向了楚氏。
“在做什么?”
慕安的声音十分温柔,楚氏未有抬头,依旧盯着绣脚,随意答道,“殿下明知故问么。”
慕安淡笑着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放在一旁。隔着桌案,他也坐了下来,依旧盯着楚氏看。
楚氏微有察觉,顺势玩笑道,“妾身已经人老珠黄,难得殿下还愿意如此注视妾身。”
“胡言乱语。”慕安为自己斟了一杯暖茶,呷了一口,“你在我心里,永远如初遇时候那般美丽。”
听闻这句话,楚氏伤感了起来,她终于放下手中的绣工,“殿下,妾身有幸能得您专宠多年,此生已经无憾了。您贵为太子,即将继承大统,是时候开枝散叶了。”
慕安的神色也凝重了下来,他轻轻握住楚氏的手,“我常想,我们一家----你,我还有我们的两个儿子,咱们若只是普通的家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有多好。”
“皇家枝叶繁茂,大慕国才能屹立不倒。殿下,既然我们注定了不能平凡,就只能接受现在的命数。”
慕安摩挲着楚氏的手心,曾几何时,这双手柔若无骨,他陷入了沉思。当年,在他得知那个煎药宫女有了他的孩子之后,他恐惧极了。就算他掩人耳目将她和孩子送出了京城,他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觉得那是自己犯的大错,他坏了宫中规矩,对不起父皇,对不起还未出生的孩儿,也对不起那个可怜的女人。自那以后,他对待男女之情就格外谨慎。皇帝不希望他沉迷酒肉声色,他便不纳妾,专宠正妻。
寂静良久过后,慕安才开口道,“父皇近来身体抱恙,很多次早朝都不得不耽搁下来。父皇觉得,我纳肃远侯之女的事情该尽快办了,已经交给内务局去挑选日子,大概不出这月了。”
楚氏心下一凉,她虽预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不管如何,她还是笑着应道,“好,是该赶快了。”
楚氏出身名门,家中是世袭爵位,并无实权。与大权在握的赵家相比,楚家的确是个空有其名的空壳。她垂下目光,又拾起了细针,穿了一条金线,状若无意地提到,“前些天我去看了白姑娘。”
“她怎么样?”慕安实在是太忙了,他虽然偶尔会惦记白芷,却没空顾及。
楚氏认真排着细密的金线,仿佛她只是随意聊到了白芷,“白姑娘倒是可怜,听说她是被赵子懿赵将军从戊庸救来京城的。一个姑娘家,在京城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同样柔弱的丫鬟陪在身边,实在令人担心。她倒是十分善良,我同她聊着,竟有了姐妹之感。”
慕安静静听着,手中握着温烫的茶杯。
楚氏暗暗抬眉,打量了一下慕安的神色,又道,“我时常想着,若是能有这样的妹妹陪在身边,该有多好。”
“待到赵宁入府,你便有妹妹了。”
楚氏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我总是会想起当年靖贵妃挤压母后的事情,让我从心里有些忌惮赵家的女人。”
随着楚氏的话,慕安也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他不改眸色,却冷冷道,“靖贵妃狐媚跋扈,赵宁倘若敢效仿她的姑妈,我必不会轻饶她。”语毕,慕安揣摩出了楚氏所担心的,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发妻,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把握分寸。肃远侯过去如何待我,我心中有数。虽说赵宁无辜,我也不会放松警惕。这次联姻,纯粹是为了暂时获得赵家的力量。”
慕安虽然如此承诺,楚氏还是担心。毕竟,床笫之间,男人的心很容易被红颜所祸。楚氏深知,她的未来,还是要靠自己谋划。
“殿下,妾身觉得,殿下的身边应该有一个会照顾您的人。赵宁虽然年轻,却是娇养长大,很多事恐怕难以亲力亲为。妾身已经陪伴殿下多年,若是再绕在殿□边,只会叫殿下看得厌烦。不若,殿下将白姑娘留在身边罢。”
“嗯?”
楚氏又继续说了许多白芷的好处,慕安一直认真听着。他确实对温柔貌美的白芷颇有好感,再加上楚氏主动戳破了这层纸,他也觉得纳白芷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碍于赵家的情面,此事他还是要先请示过父皇,不能善做决定。
夜更深了,关于白芷的事情,慕安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却被他记挂在了心间。
......
夜凉如水,慕云华还未睡下,他手中握着一卷书,正仔细翻阅着。天格外冷了,他披着掐绒的长衣还是微觉寒凉。
“吉祥。”他唤了一声。很快,吉祥就搓着手进了屋子,“公子,有事啦?”
吉祥的声音十分愉悦,慕云华不禁抬眉多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有事吩咐你,你这么开心。多烧些炭火来吧。”
欸?吉祥又纳闷又觉得受宠若惊,他的主子吐的字居然比他还多了!
“外头太冷了,我就等着主子吩咐点事情干呢,忙活起来还能暖暖。”
慕云华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水,一边在书上标记着,一边也感慨了句,“今年冬天是来的太快了。”
临走前,吉祥实在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他的主子,总觉得他是被什么话痨鬼附体了。
吉祥去后院烧炭火了,屋内就只剩下慕云华一人。他看久了书,眼中稍有酸涩,想着寻个法子消遣一下。鬼使神差般地,他摊开一张薄宣,提腕,带笔,刷刷几下就异常流畅地画出了一对眉眼。
黛眉罥烟,目有灵犀。
凝视许久,慕云华才惊觉自己是在为谁落笔。他有些失措,又听得屏风后突然响起了叩门声,连忙扯过一卷书,盖住了薄宣上的笔迹。
“进来。”
他原以为是吉祥烧好了炭火,没想到来人竟是他父亲慕长业身边的小厮。“二公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呢。”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慕云华带着疑惑,跟着小厮走了出去。
慕长业见他来了,指了指一旁的圈椅,示意他坐下。待到小厮离开后,慕长业才开口问道,“云华,你大哥究竟去哪了?”
慕云华心中一震,他微怔着望向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慕天华这小子已经离家快四个月了,为什么一点音讯都没有?就算是出游,也该定期往家里送封平安信,这样没规矩,成何体统!”慕长业有些生气,他猛拍了一下桌子,又盯着慕云华,“你知道他去哪?”
慕云华虽然极擅于隐藏心思,但面对父亲炯炯质问的目光,他发现自己无法编谎。踟蹰之间,慕长业已然有所察觉此事的蹊跷,这个父亲立刻严肃起来,“云华,你必须立刻跟我说实话。”
慕云华十分为难,他的兄长再三叮嘱,在他回来前,千万不要告诉父亲实情,他也答应了他。可是,再转念一想,慕天华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皇榜上,如果往最坏的方向想,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眼下,的确是兄长的安全更重要。慕云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答道,“爹,大哥他去了京城。”
“京城?”慕长业猛然站起身来,“他当真去了京城?!!”
慕云华看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浑身颤抖不止,似是摇摇欲坠,他连忙起身,正打算去扶,却被慕长业猛然推开。
“他去京城做什么?!”慕长业一手指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捂着心口,他有些站不住了。
看着父亲过激的反应,慕云华已经预感到他的兄长或许出了大事,他不能再隐瞒了,“大哥他,是去参加殿试。”
殿试,朝廷----慕长业只觉眼前一黑,急火攻心,哇的一下,喷出一口血来。
“爹!”慕云华慌了,他很少如此惊慌。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一团漆黑正笼罩在慕府的上方,这漆黑里头藏着什么,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头有着可以要了他父亲的命的东西。
“慕云华!!你给我跪下!!”慕长业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
慕云华毫不争辩,当即就跪了下来,“爹,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长业双手拄在茶案上,大口大口地顺着气,接下来,他又拗不过这口气,挥袖之间,扫翻了整桌的瓷器。
玉碎之声格外怵人,慕长业的怒火丝毫没减,“为什么不听为父的话!!你们这两个不孝子!!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他快疯了,他恍惚觉得自己片刻都活不下去了。
“我说过,你们不能科考!不能入仕!这么大的事情!你这小子!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入仕?”慕云华痛苦极了,他对任何事情都全然不知,他的兄长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整个慕家究竟从前发生了什么?
未知的恐惧是天下最大的恐惧。就算慕长业此刻盛怒当头,他也必须要问。他必须要知道事实,也只有知道事实,他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