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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淑仪
淑仪为后宫嫔妃中“六仪”之首,地位仅次于三妃。如今宫中并无皇后,三妃之位亦是空悬,新晋的淑仪刘澈俨然成为了后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嫔妃,每日来承香殿逢迎拜贺的人络绎不绝。短短数日,李隆基对刘淑仪竟有专宠之势,每天处理完朝政就去承香殿歇息,与她调筝抚琴、秉烛夜话,其圣眷之隆,竟似是从前宠冠六宫的武惠妃。
李琦踏入修缮一新的承香殿时,只见那人正凭窗伫立,淡妆雅服,俏丽似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拨弄着窗外摇曳的海棠花枝,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便对他回眸一笑。
“淑仪娘娘。”他微笑着唤了一声,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讶然发现这个旧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女子,此时竟绽放出如此惊人的美丽。
这种美,是二十四载青春岁月的沉淀,成熟、典雅、幽韵自成,远非那些未谙世事的豆蔻少女能够相比。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那么默契,那么自然,没有太多过于客套的寒暄,仿佛依然是昔日那对最亲密要好的朋友。然而此时,少年心中却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类似于失落,类似于怅惘,或许,也可以将其称之为“惋惜”。
他并未细想此中情绪因何而生,只沉默片刻,就已将心中微澜悄然泯去,然后,对她轻声说:“淑仪娘娘,恭喜你了。”
“宫中人都在猜测,我如何一夜之间就忽然成了陛下的宠妃。”刘澈淡淡一笑,吩咐侍立在侧的宫女去给盛王奉茶,又继续说,“当初,我刚刚二十出头就高居尚宫之位,宫里看我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都一心等着把我从尚宫局赶出来。如今娘娘不在了,我与其另寻靠山,还不如……自己做自己的靠山。”
不曾想她会有这番解释,李琦略怔了怔,才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情愿的。记得去年上元节,咱们两个在太液池的舟上喝醉了酒,你对我提起过,你在家乡营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
刘澈轻轻摇头,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已经放弃的人,就让我彻底忘记吧。”
李琦低首沉默半晌,最后,终于只是对她说:“嫔妃与女官不同,后宫女子为了争宠,什么阴毒龌龊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我不知道,那种整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你能否过得习惯,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因他话中的关切而心生暖意,刘澈不觉莞尔,扬眉笑道,“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我还能应付不过来么?”
李琦一笑:“我知道,你一向很有决断。”
“我今天请殿下过来,是有一事要说。”刘澈走到妆台前打开镜匣,从里面取出一方帕子和一封信函,正容道,“娘娘虽是病逝,但我总觉得其中颇有蹊跷,前些日子我暗中察访,倒也小有收获。此处不便详谈,查出的东西我都写在这信里面,殿下回去之后再细看吧。”
李琦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垂目略打量了几眼,不禁面露疑惑之色。才欲发问,却听刘澈又道:“这几年来,娘娘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娘娘对我不但有知遇之恩,更有相惜之情,我绝不能容忍害她的人继续得意猖狂。只不过,我如今既做了嫔妃,这些事就不好再插手了,该怎么为娘娘报仇,殿下自己决定吧。”
那帕子是由上好的冰绡裁成,右下角处绣有几竿亭亭翠竹,甚是精致好看,依稀还透着一股清雅的幽香。李琦凝视许久,这才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帕子紧紧攥在手里,双眸中有雪亮的锋芒一闪,隐隐弥漫着杀气。
暮色四合,尚服局女官王典衣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卧房中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对着铜镜前前后后地照着,终于满意地笑了。她虽已年过三十,身形却还婀娜苗条如妙龄少女,远远看去,竟真有几分昔日里风光一时的秦美人的娇娆风韵。
此番出门却是去与情郎私会,王典衣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耳目,匆匆赶往太液池畔约定的那片小树林。情郎乃是宫中金吾卫的一名侍卫,至今虽尚无官衔,却生得一副粉面朱唇的好容貌,端的是眉目俊秀、年少风流。她手提一盏宫灯,专挑平日里行人稀少的偏僻小路去走,正自心潮起伏,却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冷而好听的男声:“王典衣,请留步。”
下意识地以为是情郎在吓唬她,王典衣笑盈盈地转身,一句娇嗔才欲出口,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借着幽暗的灯光,只见那说话的少年负手立于一树盛开的海棠之下,美服华冠,风度翩翩,身后还跟着两名威武的带刀侍卫,却并非她的情郎。
待看清那少年的容貌,王典衣心中不禁疑云大起,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问道:“盛王殿下有何吩咐?”
李琦缓缓走近,微笑道:“吩咐可不敢当。只是小王有一事不明,想请王典衣赐教。”
他虽是在笑着,但眼眸深处的锋芒却冷酷如冰,让人不寒而栗。王典衣心中咯噔一沉,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轻轻道:“殿下请讲。”
李琦把那块冰绡帕子往她面前一掷,淡淡道:“这是宫女在延庆殿外捡到的。事已至此,你就都招了吧。”
“恕奴婢愚钝。”王典衣轻垂眼帘,把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殿下要听奴婢招什么,奴婢可不太明白。”
“还敢装糊涂!”李琦冷笑一声,轻轻踢了踢落在地上的冰绡帕子,“宫中正七品女官不过十余人,我就不会逐一盘查么?更何况,这帕子上沾有瑞龙脑的香气,经久不散,根据女史的记档,这些女官中唯有你得过武贤仪赏赐的瑞龙脑。怎么,你那些装神弄鬼的伎俩,还要我一句一句地替你说出来么?”
一听到“装神弄鬼”四个字,王典衣顿时脸色煞白,心中愈发惊疑不定。自己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这帕子……又怎么会丢在延庆殿呢?况且,这种能够被查出身份的物件,她是绝不会在那种关键时刻带在身上的,难道……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又故意陷害……
想到这里,王典衣把心一横,强自镇定道:“既然证据确凿,殿下把我送去宫正司定罪就是,何必多问?”
李琦冷冷道:“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王典衣道:“无人指使。”
李琦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两名侍卫,忽然微微一笑,道:“你们也别闲着。她一句话答得不实,你们就用刀砍下她一根手指,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两名侍卫齐齐答了一声“是”,当即拔刀出鞘,上前几步要去捉王典衣的手。王典衣登时大怒,用力甩开一名试图接近她的侍卫,厉声喝道:“大胆!我身为内廷正七品女官,你们谁敢对我滥用私刑?”
侍卫们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还真不敢再贸然动手。然而,王典衣话音刚落,就见眼前倏然划过一道闪电般的剑影刃光,然后左手蓦地一痛,自己的食指已被那剑锋生生削去一截,血流如注。
刹那间,染血的长剑又已重新入鞘。李琦手握剑柄,漠然冷睨着那倒地痛呼的女子,淡淡道:“你看我敢不敢。”
原本提在手中的宫灯也摔在了地上,火光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曳了一阵,终于黯然熄灭。王典衣痛得几欲昏厥,捂着流血的断指惊恐地瑟缩着,带着哭腔嚷道:“我说……我全都说……”
☆、第36章断指
夜色深沉,一弯如钩残月静静挂在天际,洒下淡淡银光。紫芝走在黑暗里,手中提着一盏浅碧色的琉璃宫灯,幽光闪烁在铺满落花的鹅卵石小径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暗中打探,得知宦官高力士雅好诗书,不在皇帝身边侍奉的时候,就歇息在内文学馆毗邻藏书阁的一间房舍中。今晚恰好不是高力士当值,想要求见这位时常伴驾御前的宠臣,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去年夏末之时,紫芝曾跟随武宁泽去过一次内文学馆,只不过她素来不擅长认路,尤其是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独自在宫苑中走了许久,竟又莫名其妙地转回到了太液池畔。小姑娘沮丧不已,幽幽地叹了口气,蹲下来轻轻揉了揉走得酸痛的脚踝,半晌,才欲站起身来继续赶路,却忽被一个凌空飞来的小东西砸到了头。
“哎呀,真是倒霉……”紫芝郁闷地嘟囔着,好在那小东西温温软软,砸在头上也并不算很痛。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竟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凄厉惨叫,骤然打破了春夜的宁静,听得她心中一阵发寒。这宫里……该不会真的有什么冤魂野鬼吧?借着琉璃灯幽暗的灯光,她不经意地向脚下瞥了一眼,待看清适才砸在自己头上的究竟是何物,霎时就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那,赫然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断指!
“啊——”她惊恐地尖叫出声,以手撑地仓惶向后挪了几步,还未来得及起身逃跑,就被一柄快如闪电的锋利长刀抵住了咽喉。
持刀之人乃是盛王身边的亲随侍卫,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紫芝吓得身子都僵硬了,竭力想避开那泛着寒光的刀锋,语无伦次地颤声辩解:“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少女的声音因惊惧而微微走了调,那侍卫却只是冷面不理。不远处,李琦正欲审问王典衣,被这一阵吵嚷声弄得心烦意乱,便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对那侍卫扬声吩咐:“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把人给我带过来。”
侍卫连忙答应了一声,把这浑身颤栗的小姑娘几步拉到盛王面前,推搡着按跪在地上。李琦一见是她,心中的不悦顿时消散了大半,讶然道:“紫芝,你怎么在这儿?”
“我……”紫芝惶然抬头,一见是他,也不禁微微怔住了,再开口时便有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是故意的……本来,我是要去内文学馆……可是……可是却不小心迷了路,莫名其妙地就走到这里来了……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李琦伸手将她扶起,又温和地问,“刚才没伤着你吧?”
“没……没有。”紫芝犹自惊魂未定,却又害怕惹他心烦,好不容易勉强止住了哭泣,一边抬手用衣袖抹着眼泪,一边轻轻摇头。
琉璃灯在她手中随风摇荡,灯火明灭间,映得女孩儿的侧脸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素颜如雪,冰清玉润,娇俏白嫩的小脸上却缀有一滴冶艳的殷红,应该是适才溅上的血渍。而她尚不自知,只低头默默盯着灯盏中跳动的火焰,双唇微抿,有些无措的样子。
李琦用自己的袍袖轻轻替她擦了,又随口问道:“都这么晚了,你去内文学馆干嘛?”
“我……”紫芝才一开口,却又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夜间出门本就容易惹人猜疑,而她身为宫女,私自求见皇帝身边高品阶的宦官更是有违宫规之举,一旦被人发现,必会受到宫正司的严惩。她秉性单纯,一向不擅长对人说谎,此时又不敢以实情告之,心中一慌,便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而他竟也不再追问,只是微笑着说:“快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办也是一样的。若是被别人盘问起来,你这样支支吾吾的能蒙混过关吗?”
话中却是关心的语气。紫芝心中顿生暖意,便也抬头对他笑了笑,听到旁边有女子的悲泣呻.吟声,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黑暗中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然而只要一想起那根凌空飞来血肉模糊的断指,夜风就似乎瞬间凝固了,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只属于宫廷阴谋的浓烈血腥味。
相识日久,紫芝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杀伐决断时的冷酷,心中不由一凛,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久留,忙规规矩矩地敛衽施礼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神色间的变化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李琦看着她转身离开,也不知为何,女孩儿那惴惴不安的眼神竟让他感到莫名的内疚,于是又唤住她:“紫芝……”
她止步回身,望向他时,眸中的光芒澄净如水。
“紫芝……”他再度唤她,声音略有些低哑,似乎蕴藏着某种异样的情绪,温柔而忧郁,“此事与你无关,所以,你不需要想太多,也不必害怕什么……紫芝,你知道么?其实,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静静伫立在残月银白色的清光中,长衣当风,若有所思。
良久,紫芝才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
“哦。”他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低垂着眼帘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是想说……沿着湖边回廊一直往前走,到了沉香亭再往右拐,穿过承香殿后面的那片樱花林,前面就是翠微殿了。你自己多留心些,别再傻乎乎地迷路了。”
紫芝一怔,随即明白了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于是对他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离开时,步履也变得格外轻松。
王典衣撕下衣裾捂住手上的伤口,鲜血仍在汩汩流淌着,而她却似乎已经痛得麻木了,眸中泪水也渐渐干涸。待紫芝走远,李琦才又缓缓踱回到她面前,淡淡道:“你说吧。”
他一靠近,王典衣就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强自定了定心神,反问道:“盛王殿下手眼通天,难道就不曾派人查过我的身份么?”
李琦冷漠地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当年姑母还在的时候,我一入宫就做了正七品的典衣女官,尚服局中还有谁能比我更风光?”王典衣凄然一笑,继续说,“可惜啊,姑母被武惠妃给害死了,我们王氏一门死的死、散的散,我虽侥幸逃过一劫,这十几年来却再也没有升迁的机会,至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典衣……呵呵,殿下是天潢贵胄,自然不理解我们这些小人物心中的苦,可是……难道我就不应该恨么?”
李琦微微扬眉,问她:“你是王皇后的侄女?”
“没错。虽只是远房姑侄,却也如血脉相连的至亲那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道自己再无活路,王典衣索性把心一横,肆无忌惮地冷笑起来,“哼,我装神弄鬼又怎么了?你以为你母亲武氏是什么贤良端淑的好人,当真就配母仪天下?为了争宠,她造下多少杀孽啊……呵呵,如今她死于自己的心魔,那是报应!报应……”
“住口!”李琦大怒,猛地伸手掐住她纤长的脖颈,紧盯着她的双眼射出道道寒光,“阿娘若还活着,你依旧贵为内廷正七品女官,后半生安享荣华;而如今她被你害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说!是谁指使你谋害她的?”
“没……没有……”王典衣眉头紧锁,胸口因窒息而急促起伏着。然而,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脑海中却倏然有灵光闪过,那些平淡至极、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碎片再度一一浮现,重新拼凑起来之后,她仿佛看到了某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原来,是她……谁又能想得到呢?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宫女,竟有着如此深沉可怕的心机……心中疑惑霎时解开,王典衣终于猜到了是谁在用那帕子陷害她,以及,那始终躲藏在阴谋背后的、运筹帷幄之人。
“呵呵,我只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王典衣拼命喘息着,强抑住报复的巨大快感,唇角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姑母没有子女,唯有忠王殿下……是她亲手养大的……只要忠王殿下能登上太子之位,我们王氏一门……就能东山再起……所以,我和碧……”
忠王?李琦心中一震,不自觉地陡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几乎恨得要掐断她的咽喉,后面的话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手劲极大,须臾只听得“咔嚓”一声,竟是把她的喉骨生生扼碎了。王典衣痛得连连咳嗽,还没来得及说完那个名字,就已双眼一翻,不省人事。
李琦缓缓松开手,任由她“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头被草丛中坚硬的碎石块碰伤,流出大片殷红的鲜血。他就这样静静看着,目光冷漠而疲惫,良久,才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把她送去宫正司定罪吧。”
侍卫伸手一探王典衣的鼻息,不由惊道:“殿下,她……已经没气了。”
“死了?”李琦冷冷一笑,语气中没有丝毫惊慌,“那更简单,直接说她是畏罪自尽不就行了?”
侍卫连忙答应着,却见这少年皇子一拂广袖洒然而去,略昂首,步履不带一丝的滞涩。自信、骄傲、果决、强势……在旁人眼中,他永远都以这样完美的姿态出现,如天神般俯览众生。然而没有人看到,当黑暗将一切伪装都统统吞噬,此时的他,神情却是如此倦怠,如此忧伤。
三日后,盛王李琦出宫外居。
☆、第37章木樨
“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
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回心院中,武宁泽悠然立于小窗之下,在书案上铺开雪白的纸笺,手执紫毫一挥而就。清风徐徐吹过,挟着夏日庭院中馥郁的花草香,他用镇纸压住被风吹乱的纸张和书页,然后侧首望向窗外,看骄阳在树丛间投下一块块游移不定的光与影,天空中有缕缕白云飘动。
恍惚间想起去年夏天,依稀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悠闲午后,那女孩儿从满园鸟语花香中走来,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着,甜甜地唤他:“小武哥哥……”二十五个春夏倏然而过,几千个日日夜夜都因光阴之河的冲刷而黯然褪色,唯有与她初见的那一天,成为了他记忆中最宝贵的珍藏。武宁泽怔怔地出着神,手中的笔蘸满了浓墨,无意中在纸笺的空白处洇开大朵墨色的花。
于是顺势运笔勾勒,那团墨迹便成了她乌黑的云鬓,眉弯柳叶,靥笑春桃,少女清纯秀美的素颜跃然纸上,如幽梅绽雪,似月映寒江。
“小武哥哥……小武哥哥!”正想着,门外竟真的响起那女孩儿清脆可爱的声音,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片刻后,紫芝就已经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手中轻摇着一把小团扇,笑吟吟地说:“小武哥哥,原来你在里面啊。刚才我在门外唤了几声,都没人理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哦,紫芝……是你来了。”武宁泽忙放下手中的笔,温和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惊喜的亮色,“走,咱们到庭院里乘凉去。我这儿有从松风楼新买来的葡萄酒,加了碎冰的,好喝得很。”
他一边说着,又顺手扯过一张纸盖住那幅信笔涂鸦的少女小像,仿佛只需这样,就可以把心底那个溢满柔情的秘密,悄悄掩藏。
绿树浓荫下摆有两把半旧的藤摇椅,二人舒适地坐在上面闲聊,见紫芝不会饮酒,武宁泽又去房中调了一盏木樨清露给她。这木樨清露即是用桂花蒸成的香液,极为精贵,每次只需用银匙挑出一点点,放在热水中冲开,夏天时再加入几块碎冰调和,喝起来清甜可口,芬芳沁人。
紫芝满心欢喜地饮了半盏,这才缓缓道出今日的来意,将姐姐临终前让她去求见高力士、而她又几次寻访不遇的经过一一说了。言罢,又心事重重地道:“本来,我是想请公主或者盛王殿下帮忙引见的,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的确不妥。”武宁泽说,“太华公主待你虽好,你却不能忘了上下尊卑之别,贸然为自己提出请求。而且,盛王如今也已出宫外居,你若私下里与他接触频繁,只怕会引来别人的闲话。”
“是啊,这我也知道。”紫芝一手托着凉丝丝的杯子,愁眉不展地叹息,“唉,小武哥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武宁泽微微苦笑,他只是一个冷宫中不问世事的从九品小官,纵然有心帮忙,又如何能接近那位高权重的右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呢?他甚至有些后悔,十几年的深宫生涯,自己分明有机会去攫取更多的权力,登上更高的地位,可惜现在……沉吟半晌,他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对了,紫芝,你可以去考女官啊。”
“啊?”被他跳跃性的思维弄得一怔,紫芝险些摔了手中的杯盏,“女……女官?”
武宁泽颔首道:“对,如今淑仪娘娘奉旨整顿后宫,见宫中六局空缺职位颇多,正要多选拔一些有才干的宫人去做女官。你不妨大胆一试,以后若有了正式的职司与品阶,再去求见高将军就会容易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