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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萧逸之轻轻推开月桐的房门,往房里吹出了烟雾。他在门口等了半刻,推门而入。
他坐在榻边,看着月桐熟睡的面容,俯身在她的脸庞上深深一吻。他掀开被褥,躺在月桐身边,紧紧地把她搂入怀中。他吻过她光洁的额头,透亮的眼帘,绯红的脸颊,再深深地落在她润泽的樱唇上,刻骨地,铭心地吻着。
他拉起她的手,小指相扣,缠绕不分:“小月儿,我许下的承诺,从来没有忘记过。小月儿,你等我!无论天意如何,我也要尽全力一搏。”
萧逸之把月桐紧紧地拥入怀中,相贴的身驱渗出的暖意化开了隆冬的冷寒。温暖柔和萦回在身上、心间,他的手舍不得放开,他的人舍不得离去。在一片似水的柔情里,萧逸之慢慢闭上眼帘,安稳地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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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小茹走入房间打点时,发现相拥而睡的两人,吓得立即退出房外。惊魂未定中,飞奔去找文叔。
阳光缓缓地照入房中,仆人们开始忙了起来。文叔无法再等,轻轻地拍了拍萧逸之,低声唤道:“少爷,要起来了。”
萧逸之霎时惊醒,看见文叔和小茹,又看见怀中的月桐,骤然尴尬难安。他松开月桐,从榻上起来,有些慌乱地呼了口气,看见榻上的月桐依旧沉睡,心稍安定。
“小茹,这件事绝不可让月桐知道。”
小茹垂首应好。
萧逸之快要踏出房门时,戛然止步转身对文叔道:“月桐醒来时,做一碗醒迷汤给她喝。”
文叔会心微笑。萧逸之一向谨言慎行,年轻人该有的年少轻狂,形骸放浪一向与他无关。原来,压抑不住时,他也会不管不顾,行事放纵。
萧逸之步出房间,走到湖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寒冬的冷意平伏他心间依旧澎湃的狂潮。
冬日的暖阳从云端透出,照亮了满湖的萧瑟。
文叔悄然走到他身旁:“少爷,月桐姑娘醒来后说头痛,喝过醒迷汤后就没事了。”
“嗯!”
“今日天气真好。天亮了,太阳出来了。老奴怎么觉得这湖在闪闪发光?”
萧逸之的嘴角微微抖了抖,他清了清嗓子:“马二爷,马三爷今日会到吧!”
“他们已入城,半个时辰后会到。”
萧逸之点点头:“好。一个时辰后,请二少爷一起去偏厅和两位爷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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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之去到偏厅时,两位三十来岁,魁梧威严的男子忙站起向他行礼。
萧逸之虚扶:“两位爷从西域赶回,一路辛苦了。”
马二爷道:“哪里!此次前去西域,不负少庄主所托,收获甚丰。”
马三爷道:“西域的龟兹,西夜,子合三国在入冬时分几乎同时爆发瘟疫,少庄主命人在盛夏时分就运去西域的药材被三国抢购一空,价格是长安药材的一倍有多。其他西域国虽没有爆发瘟疫,却也未雨绸缪向我们以高价订购药材。少庄主自两年前起就不断购入的药材已全部卖出,利银极为丰厚。”
萧逸之赞许地点点头。
马二爷道:“如少庄主所示,我们借送药材之机,在各国设下据点,直接向当地农家征购宝石的原石。工匠打磨了小部分就已发现不少上佳的和田玉。其中一块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如意买出的价钱,便已抵回这批原石的价值。比起以前向西域的商家买原石,省下了不少银两。相信这批原石必可为鸣月庄挣回极可观的营收。”
萧逸之道:“西域的商家向农家买原石的条件太过苛刻,所有原石当面切开,不好的玉石,一文钱也不给。农家攀山涉水地采石,运气不好时,连家里暖饱都顾不了,自然心有怨忿。鸣月庄的据点,所有原石,不再切开,以同一价格买入。农家把原石卖给我们,虽失去了找到一块好玉石而一朝致富的机会,却能保证生计无虞,家人温饱。对于我们而言,一百块原石中,有一块是好的,我们就已保本。第二,第三块就是纯利。做生意,有时也可赌一赌运气。”
马三爷感慨道:“少庄主的法子真是一绝。不仅挣了大钱,也为鸣月庄在西域赢得好名声。”
萧逸之淡淡一笑:“二爷过誉了,逸之要靠几位爷鼎力相助方能把事办好。”他转向马三爷问道:“三爷,月氏那边情况如何?月氏的王子是真的被抓了,还是逃了出去?”
“六个月前,匈奴那边传出的消息是月氏的王子公主都被抓。但几天后,老上突然派出右谷蠡王带五千兵马前往西南。消息传报,老上翻遍了王庭都没找到月氏王的玉玺。五个月多前,据秦岭一带的沙盗回报,这五千兵马追杀十几个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只剩下两人,应该是月氏哲康将军和一名稚龄少年。那少年一点也不简单,疾驰中可三箭齐发,每发必中。两人最后冲入秦岭,之后就再没消息。”马三爷娓娓道来。
萧逸之微微想了想对马三爷道:“三爷,请你飞鸽传书给在北地郡的鲁爷,我要在一个月内得到月氏王子的消息。重赏!”
马三爷点头答应后,拿出一支玉笔,递给萧逸之:“月氏王庭早被匈奴抢掠一空,我去到时整个王庭已是颓门败瓦。这支玉笔是在公主房地上找到的。这笔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成,幸得只是小小一支,又掉在地上,才没被拿走。”
萧逸之接过玉笔,乳白色的玉笔光泽透亮。笔的顶端精细地雕刻着一朵绽放的梧桐花,笔身上隐隐刻上一轮弯月。笔的棕毛干净无染,可见这支笔还没用过。
萧逸之把玉笔递还马三爷:“今晚,请三爷在晚宴结束后把这笔当是见面礼送给前来晚膳的女子。她应该会问你月氏的事,除了月氏王与王后被杀一事绝不能提,其它事情大可知无不言。”
送走马二爷马三爷后,萧念之感慨地道:“两年前,爹任命你为少庄主时,各郡地的主事人暗地里有不少非议。两年后,你把鸣月庄的收益翻了一倍,更把马家最有风骨的四位爷治得服服帖帖。爹对我明言,你所做之事已远超他所想。”
萧逸之淡然道:“我是庶子,又是幼子,爹既然排除众议,把鸣月庄少庄主之位传给我,我自会尽全力不负他所期望。”
萧念之轻叹道:“大哥身为嫡长子,做砸了多少事,闯下多少祸,四年前爹才不得不卸下他所有的实权。那时起,你就成了大娘大哥的眼中针,处处对你出言羞辱,暗地使诈搞垮爹交待你的事。爹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要看你如何应对大娘大哥。你总能不负爹所望。三弟只念逍遥,离家一走就是两年。除了你,又有谁能担得起少庄主的重任?”
“二哥的才能绝不逊于我。鸣月庄在长安的生意都是二哥在周旋。”
萧念之淡笑道:“我这身子在你背后做做师爷是可以的,却绝担不起整个庄子的重任。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爹对你是寄望越高,要求也越严。三娘走后,你的每一日都被压得紧紧的。我一直希望有个灵巧的女子可以走入你的心,至少让你可以有平缓放松的时候。”
萧逸之眸光中闪动出柔情。
“不要让月桐回长安了,让她留下来陪你吧!”
萧逸之默默细想:“不行,接下的三年我很多事情要做,也没什么时间可以留在庄中,更不可能把她带上。她回长安我反而可以安心专心地做事。三年后,事情办妥,自然会回长安迎娶她。”
萧念之失笑道:“三年?月桐如今也快十三岁,虽然年纪还小,她那模样,加上太傅外孙的身份,回到长安就必会是整个长安城王孙贵候的目标。她根本没明白你的心意,会等你三年?普通的公子就罢了,若太子皇子看中她,可就是连太傅也留她不住。”
萧逸之悠悠道:“我自会有办法让她等我。十几年前,月桐的母亲曾被选入宫,但却因为遇到月氏王而义无反顾奔去了月氏。月桐的性子看来与她母亲很相似。太傅应该明白以月桐的性子,进了皇宫就等于毁了她一生。”
萧念之微微默想:“只要不让宫中人见到月桐,应该不会出乱子。太传那边我会下点功夫,想办法避开太子皇子。我会在长安看好月桐,等你回来!”
萧逸之微笑道:“那就拜托二哥了!”
萧念之温笑道:“这么好的弟妹我可是不想弄丢了!我还指望她陪我下棋、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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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茹把月桐带到内堂时,众人已列席。她看见哲安也在席中,很是诧异。马二爷马三爷看见月桐先是怔愕,再微笑作揖。月桐忙向众人行礼,坐在哲安身旁。
萧逸之为四人相互介绍后道:“马三爷刚从月氏回来,带来了些月氏特有的葡萄酿。虽然你家是酿酒的,你们离家已久想必会怀念月氏葡萄酿的味道,所以叫你们一起来尝尝。”
月桐眼眸一亮:“马三爷去了月氏哪里?那边的百姓如何?他们被匈奴赶到什么地方?王庭中有人逃出来吗?有什么人被匈奴抓住了?有被杀吗?还是当奴隶?”
听到月桐水珠子般不间断的提问,马三爷微微一笑,缓缓道:“匈奴大军把月氏百姓一分为二。大部分月氏百姓都被迫西迁,据我所知是去了伊犁。小部分南迁,在青海祁连山一带游牧。匈奴大军攻入昭武城后就把整个王庭包围,能逃出王庭的人绝无仅有。月氏有五千士兵被俘,所幸被一幅刺绣所救。不过这些士兵就成了匈奴各王爷的奴隶,只是可以活下来已算万幸。”
月桐颤颤问:“那月氏王子逃出来了吗?”
“月氏王子被匈奴右谷蠡王追至秦岭,之后就再没消息。”
“右谷蠡王?”哲安大震“他带了多少兵马?”
“五千!”
月桐杏目怒张,满脸绝望:“什么?五千?”
“匈奴单于翻遍了王庭也找不到月氏王的玉玺,想必那玉玺在月氏王子身上。但至今,仍没有听到匈奴传来夺得玉玺的消息。那月氏王子很可能还活着。”
月桐望向哲安,泪水在眼窝中晃动,用月氏语问:“哲康叔叔和哥哥带了多少兵马?他们打得过五千匈奴兵吗?”
哲安压下心头的颤抖,用月氏语回道:“王子会活下来的。就算是右谷蠡王的兵再多,王子也会活下来的。你们不是打赌谁会先到长安吗?王子与你打赌,什么时候输过?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相信叔叔,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
月桐点点头,擦了擦快要滑落的泪水,一口把杯中的葡萄酿喝下。熟悉又遥远的味道把她的泪水再度击落。
月桐稳了稳情绪,故作轻松地对萧念之:“这葡萄酿是很好,但比不上我亲手酿的。我去了长安后,要种一片葡萄藤,到时候我可以酿酒给你喝,那你就知道我不是吹牛。”
萧念之微笑道:“我可没怀疑过你会酿酒。现在你说你可以爬到月亮上去我也信。”
月桐泣笑而起。
晚膳后,马三爷如萧逸之所说的把玉笔拿出送给月桐。
月桐接过玉笔。这是匈奴攻进王庭前的一个月,母后送给她的。母后总是希望她能好好写字,于是做了一支漂亮的玉笔,希望她可以因笔而喜欢上书写。只是这笔在母后有生之时都没用过。月桐扑到哲安怀中大哭起来,用月氏语痛吟着:“母后希望我好好写字,我一直没听她的话。如今我的字已有模有样,她却看不到了。”
哲安轻抚她的秀发,悲凄道:“小月儿不哭,王上王后在月亮上会看见的。他们会看到你一天一天长大,把琴棋文书练得越来越好。他们还会看到你将来找一位像王上一般的好夫君,幸福美满地过日子。他们会在月亮上看着你。”
萧逸之惆怅地看着月桐俯在哲安怀中的痛哭流泪。什么时候他可以抱着她,吻干她的泪水,抚慰她的伤痛?什么时候他的肩膀能撑起一片天,给她俯瞰天下的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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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时,月桐叫小茹拿来文墨,她拿起玉笔,在竹简上不停地写字。不一会儿,整个案几上,地上,已铺满了竹简。
不知写了多久,月桐手握着玉笔,俯在案几上睡着了。
萧逸之又在深夜时分来到月桐房中。他轻轻把她抱起,放在榻上,盖上被褥。她的眼皮又红又肿,眼底下满满的泪痕。萧逸之心里又酸又疼,轻轻地擦拭她脸上凌乱的泪痕。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块竹简,上面写满了‘康哥哥’。另一块竹简上写着:
“月儿在天,人儿在地。相隔万里,不离不弃。
星河迢迢,鹊桥为依。交指一诺,相守相惜!”
萧逸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相交的小指,勾住的诺言,在心间盘踞生根,缠绕深埋。
“林先生,来不及了!”萧逸之轻轻呢喃“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19章三年
接下来的日子,月桐分外沉默。每天不是弹琴,就是练字。又或者拿着竹简坐在雅亭中,却只是发呆地望着湖面,一坐就是大半天。小茹想尽了法子逗她说话,月桐都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应对。
这些日子萧逸之,萧念之一直忙着与马二爷马三爷谈事情,文叔也不让人来打扰,小茹只能偷偷地在房外探看。一次两次,萧逸之看见了,把她叫了进去。
“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
小茹怯怯道:“奴婢不知是不是多心了,但最近几日,月桐姑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常常坐在雅亭发呆,晚上睡觉时还会流泪。大夫之前说过月桐姑娘有心病,不知道是不是心病又犯了。”
萧逸之眉头一蹙:“怎么不早说?”
小茹垂首道:“少爷与马二爷,马三爷有要事相谈,奴婢不敢打扰。”
“她现在人在哪?”
“在雅亭,剑书陪着她。”
萧逸之与萧念之去到雅亭时,月桐正趴在围栏上,手握玉笔,神情萎靡地望着湖面。
萧念之坐在她身旁:“这湖面到底有些什么让我们的小美人看得那么入神?”
月桐头也不抬,凄凄道:“爹娘不在了,哥哥不见了,康哥哥走了,鱼儿也不来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好无趣,不如我也到月亮上去,和爹娘在一起会更开心。”
萧逸之心头一震,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叔叔千辛万苦把你从月氏救出来就是让你说那么丧气的话吗?”
月桐还是头也不抬,没有应答。
萧逸之剑眉一蹙,伸手拉住月桐的手臂:“站起来。”
月桐的手抖了抖,手中的玉笔噗通掉入湖中。月桐惊叫:“我的笔。”一手推开萧逸之,毅然决然地跨过围栏,跳入湖中。
萧逸之大骇,亳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跳入湖里。
萧念之惊骇大叫:“快去把被褥,火盆拿来。快去!”
月桐落入湖水,每一分肌肤瞬间被刺骨的冰寒震醒。寒气锥心,疼痛袭笼全身。月桐霎时从混沌迷糊中清醒过来,急忙闭气潜入湖中,向湖底游去。看见湖底的玉笔时,月桐心一喜。突然身边游过一个身影,把玉笔捡起。再一转身,抱着她的腰,向湖面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