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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波关于刘大利的一番话弄得李鸿举心里惴惴不安。他倒不是怕刘大利有多么黑,他担心的是刘大利一旦染指隆光寺重建工程,会不会把与工程有关的人和事全都搞黑?在隆光寺的重建问题上,周仕明的耽于迷信与赵德海的借机上位,以及王万友的小丑行径,已经使整个事情的底色污浊不清,如果再加上刘大利的一笔,不黑才怪!看来想避开刘大利是不大可能了,关键是如何把住工程招标和施工质量监督管理这两个关口。林云不,觉慧说她曾经多次参与过寺庙的建筑和修葺工程,应该积累了很多经验,要不要再去找觉慧仔细探讨一下呢?想想那天夜里自己在她面前的激情表白以及她的冷漠反应,李鸿举又有些犹豫。
临近中午,李鸿举终于咬咬牙,自己开车去了莲花山。上了山,他把车停在了山半腰的停车场,徒步往青云寺走去。正走着,远远地发现前面的山坡路上下来两个人,一个一身灰,一个一身黄。稍近些看出,一个是着灰色直裰的尼姑,一个是着黄色褊衫的和尚。两个人肯定都很年轻,因为他们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小和尚拿着一把扫帚,对小尼姑说了句什么,小尼姑抢过扫帚拍了小和尚一下,扔下扫帚便跑。小和尚随后紧追。山路七拐八弯,时有壁立的山石和杂沓的树木挡住视线,他们追着跑着,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后面消失了。李鸿举摇头笑笑,继续往上走,到了那块岩石前,与突然跑出来的小尼姑差点撞上。李鸿举一眼认出,小尼姑居然是青云寺的妙言。
妙言一见李鸿举“哎哟”一声,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云。
李鸿举竖起右手掌打了个问讯:“小师父,您好!”妙言红着脸说:“这不是李市长嘛!”
那个小和尚从岩石后转出来,怔了一下,扭头便往回走,一面用扫帚清扫着石板路上的垃圾。
“你们这是在保洁?”李鸿举问道。
“噢不,他在保洁,我要下山去。”妙言偷看一眼远去的小和尚,脸越发红了。
李鸿举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看着四周的景致,一派悠闲地说:“那你忙去吧,再见!”
“再见!”妙言往山下走了几步,回头问了一句“李市长,您是要找我们觉慧法师吧?”
李鸿举停住脚步,笑笑说:“就算是吧。”
“觉慧法师不在寺里,我们寺要全盘粉刷一下,她带着人下山采购涂料去了。”妙言说“刚才来电话说,带去的钱不够,我下山就是给她们送钱去。”
“是嘛。”李鸿举踟蹰着,一时拿不定主意还上不上山了。
“要不这样,”妙言提议“我知道法师现在在哪儿,我带您去找她呗?”
李鸿举沉吟了一下,说:“也好,那就谢谢小师父了!”
“应该的嘛!其实我还想谢您呢。”妙言俏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您有车,我可以搭您的车,省得挤公汽儿了!”
李鸿举想说:你出家前,一定是个鬼丫头!忽然意识到彼此的身份,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又觉得和一个小尼姑并肩而行不伦不类,说要把车从车场提出来,快走了几步,与妙言拉开了距离。
二人上了车,妙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车开动起来,妙言嘟囔了一句:“这天儿太热了!”似乎不经意地将偏大襟的直裰扯开了一点儿。李鸿举通过眼睛的余光发现,妙言的胸部本来就丰满出类,经这一扯,露出了脖颈下一抹雪白的胸脯和一道幽深的乳沟。李鸿举打开了车内冷气,说:“这回凉快了吧?”
妙言笑笑,斜了李鸿举一眼,说了声谢谢,直裰的衣领仍然半敞着,随着车身晃来晃去,两坨半掩半露的嫩白乳肉,像刚出锅的豆腐似的颤颤巍巍。李鸿举未动声色,心里却为之一酸,想:这样一个不甘寂寞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遁入空门呢?同时他又想起当年的林云,也有一对傲人的双峰,而如今的觉慧不知用了什么物件,将那个部位勒得一溜儿扁平。
“李市长,”沉默了好一会儿,妙言先说话了“您和我们觉慧法师很熟吧?”
李鸿举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说呢?工作关系,我和莲花山所有寺庙的法师、道观的道长都比较熟。”
妙言说:“那不一样吧?”
李鸿举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妙言说:“您一上莲花山就找觉慧法师,为什么不找其他法师和道长呢?”
“这个嘛”李鸿举沉吟着,忽然觉得被一个小尼姑审问有点耻辱,沉声说“这也是工作关系。怎么,你在监视你们法师?”
“不敢不敢!”妙言竖起五根嫩白的手指摇了摇,转过头看定李鸿举,诡笑着说“其实我是在监视您!”
李鸿举大惊,下意识地一踩刹车,车猛地停下了:“什么?你监视我!”
妙言娇嗔地说:“哎呀,瞧您!开个玩笑啦!我知道您在和觉慧法师研究重建隆光寺的事,我说监视您,不过是想知道隆光寺啥时候能建起来?”
李鸿举说:“你关心这个干吗?”
妙言说:“我在山里待腻了,如果重建隆光寺,我想转到那儿去。”说着,撒娇地嘟起嘴儿,将一只手搭在李鸿举的大腿上,揉弄了几下“李市长,帮帮忙嘛!隆光寺一重建,把我调过去,行不?”
李鸿举说:“这个好像不归我管。”
妙言不依不饶,继续揉弄着李鸿举的大腿,说:“大市长不许骗人!我知道,全市的旅游业都归您管,调转一个小尼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李鸿举说:“哪儿那么简单?不过,我尽力吧。”说着,拿开妙言按在他大腿上的手,重新驱车上路,眼睛盯着前方警告妙言“马上要进市区了,城里车多人多,不要跟我说话,分散了注意力要出事的!”
妙言一撇嘴,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在一家建筑材料经销店门前,李鸿举见到了觉慧。觉慧正在与几个年轻的尼姑、和尚往车上搬运各种颜色的涂料桶。觉慧穿了一套银灰色缎子料的练功服,腰间系着黑色的丝绦,劳作间,身手敏捷,十分精干,如果不是头上戴着尼姑帽,看不出是出家人。妙言跑过去拉拉觉慧的衣角,觉慧扭过头来,看见了李鸿举。她对妙言交代了几句,掏出纸巾擦着汗,朝李鸿举走过来。
“有事吗?”觉慧在李鸿举面前朝气蓬勃、亭亭玉立。
“还是隆光寺的事,想再跟你谈谈。”李鸿举低下头,竭力不看她的胸部。他猜对了,觉慧平时的确是用什么东西限制住了它们,而今天稍作解放,它们便骄傲地挺立起来,并且随着主人的走动跃跃欲出。
觉慧四周看看,一指马路对面的一家茶馆,说:“到那里去坐坐吧。”
李鸿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我们俩去那里方便吗?”
觉慧淡然一笑,说:“随缘吧。”说罢,率先走过去。
进了茶馆,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李鸿举抢先点了茶,并要了几份干果和素油茶点。
觉慧脱下尼姑帽,露出了平素的青白头皮,但是,嫩白如玉的瓜子脸,饱含悲悯之光的一双秀目,天然的娥眉,天然的红唇,挺拔俏丽的鼻子,同样挺拔圆润的玉颈,构成了一种超凡脱俗的圣女之美。茶馆里的茶客们全都直勾勾地看过来。
李鸿举窘迫得直冒汗。觉慧却端然正坐,不为所动。
侍者送上茶来,对李鸿举说:“先生,对不起,您要的素油点心我们这儿没有。”
李鸿举说:“麻烦你去莲花斋素食店帮我买一些,好不好?”
“别麻烦了。”觉慧对侍者说“有什么上什么吧。”
侍者答应着走开了。李鸿举很过意不去地说:“他们这儿的茶点里面都有牛油或者猪油,你要吃了可就破戒了!”
觉慧笑道:“我说了,随缘嘛!台湾的净空法师讲过一个故事,说有几个人请一位高僧吃饭,习惯地点了一桌子鸡鸭鱼肉,突然想起高僧是茹素的,大家都很难堪。但是这位高僧拿起筷子就吃。结果这几个人十分感动,因为高僧这一举动,让他们发现佛教原来是这样的平易随和!其实这位高僧的举动体现了一个佛理,那就是慈悲为本,方便为门!”
李鸿举听傻了,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电影少林寺里就有那么一句话嘛,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是不是这意思?”
觉慧沉吟着说:“差不多吧。”
李鸿举兴奋起来“既然这样,哪天我请你喝酒,可以吧?”
觉慧摇摇头说:“刻意地要做什么,那就不是随缘了,就是破戒了!再说你知道,我不会喝酒。”
李鸿举说:“可你喝过。忘了毕业时,几个最要好的同学聚餐,你喝到啥程度了?吐了我一身!我背着你,你还大吵大叫的,程波在后面托着你腿,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回去。”
觉慧难为情地笑笑,说:“那好像是我前生的事了!”
“对了,程波你还记得吧?”李鸿举说“前两天他还跟我打听你”“我们已经通过电话了。”觉慧平静地说“他说听你说的我在青云寺,电话直接打到了寺院庶务处。”
李鸿举问:“他都说什么了?”
觉慧反问:“你想他能说什么?”
李鸿举苦下脸,静默了一会儿,左右看看,隔着茶桌探过头去,低声说了一句:“今天你可太美了!”
觉慧的脸一红,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面容随即冷下来,正色道“说说你要说的事吧。”
李鸿举叹了口气,说了声对不起,整理了一下思绪,把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包括程波的担心和自己的思考,对觉慧讲了一遍。
觉慧思索有顷,说:“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顺利地就定下来了。虽说重建隆光寺耗资巨大,但如果有社会的捐助,也是功德一件!估计你说的那个台商是位一心向佛的人士,能在重建寺庙上投入五千万的资金,足见诚心!”
李鸿举说:“是啊。这位孙悟空小时候就做了跳墙和尚,虽然没有出家,但作为俗家弟子,这么多年一直诚心礼佛,多有善举。这一次,除了准备投资重建隆光寺,他还答应捐资修建卧龙儿童聋哑学校。听他助手说,他有一个专门的账户,每年都注入资金,用作慈善事业!”
“我佛慈悲!”觉慧感叹了一句,接着说“既然这项工程由你负责,我想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怎样使这份善款得到善用,不要生出什么枝节!现在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已经刮进了佛门,在我参与过的寺庙建设中,曾经出现过一些官商勾结、借机敛财的事。虽说佛法无边,人还是要长一双慧眼!”
李鸿举颔首称是“我也在考虑,有些人在重建隆光寺问题上,态度为什么那么积极?难道真像他们声称的那样,为了发展旅游事业和文化产业,为了树立卧龙的文化形象,提升卧龙的知名度?我看未必,至少不全是!所以这些天,司马迁的那句名言老在我耳边轰轰作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觉慧慨叹:“是啊,一个利字,蒙昧了多少人心!”话没说完,她突然警觉地扭头看向窗外。
瞬间,李鸿举也发现窗外有人刚刚迅速地离开。他看着觉慧问:“那是谁呀?”
“肯定是妙言。”觉慧说“就是带你来找我的那个小尼。”
“我认识。”李鸿举说“我怎么感觉这个小尼姑不大正常!”
觉慧叹道:“一切皆由自性而生,佛门也非清净之地啊!就说这个妙言吧,出家前是个天真的女孩子,高三时,因为追星影响了学业,甚至走火入魔,拼了命地要去香港,向一位歌星求爱。父母百般劝诫无效,只好将她关在家里。她趁父母不备,逃出来真的去了香港。因为身上没有钱便起了盗心,在首饰店偷金项链时被当场抓住。后来被警方押送回来,父母气坏了,说要与她断绝父女、母女关系。她万念俱灰,一咬牙进了青云寺。只是人在这里,心却不知在何处!唉,自性若迷,何福可救!”
李鸿举自嘲地摇头笑笑,说:“我也够迷的,所以无可救药!”
觉慧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鸿举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想见你吗?我心里的压力太大了,来自领导的、家庭的、工作的、生活的,还有一些是自己内心的不清静。时常会感到喘不过气来。别笑话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跟你说说话,我这心里才敞亮一点儿!”
“我理解。”觉慧说“不说佛家的话,就拿我们大学时学过的心理学来说,我认为你的压力完全可以自解。两个字——放松!玄奘取经一路九九八十一难,如果心理素质不好,随便一难就可能让他功亏一篑!”
李鸿举叹道:“理是这么个理,实际做起来,谈何容易呀!”
觉慧盯住他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为他注入一种定力,说:“知道六祖慧能那句名言吧?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反过来说,心不动,风动幡动又当如何?关于隆光寺重建工程,我给你一个建议,八个字——不露声色,以静制动!”
李鸿举的眼睛为之一亮,反过来盯住觉慧,仿佛要从对方的目光里吸收定力。
觉慧不堪这种凝视,收回目光,说:“别的不敢说,我会竭尽全力帮你分忧!难为你到了这个位置,还能保持如此纯净的心地。你不信佛,可我认为,你这样的心地与佛却是相通的。如果人们都有这样的心地,即便佛门罗雀,佛祖也会拈花微笑。”
李鸿举的脸腾地红了,别开脸说:“你不是在羞辱我吧?”
觉慧说:“哪儿的话呢?”
李鸿举低下头,看着桌脚说:“用你们佛家话说,我老是打扰你的清净。民间话说,那就是骚扰了!我这样的心地称不起纯净。”
觉慧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李鸿举抬头,惊讶地发现觉慧的眼里汪出了两朵颤巍巍的泪花。他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云儿!”
觉慧含着那两朵泪花,脸色却是冷冰冰的,纠正说:“不,觉慧!觉慧完全理解你对云儿的一片痴情!觉慧为云儿感到幸福,云儿虽然为爱跳出了红尘,知道了你这片痴情,她死也瞑目了!但是,你面前的觉慧,对你来说只是一堵墙,撞在墙上,只有你自己会感到疼痛,墙却不会。”
“不,你不是墙!”李鸿举的眼睛也湿润了“我知道,云儿的心还在你身上活着!”
觉慧含着泪笑了,说:“墙也是活的。为什么百年老屋,只要有人住着,朽而不倒,人一旦离开,它很快就会垮掉?万物皆有生命,墙也如此!”
“对呀!”李鸿举抓住了把柄“既然墙与人息息相通,为什么不可以心心相印?”
“通了,也印了!”觉慧说“但人终究是人,墙终究是墙。佛框定了世界,墙框定了人生,佛也有爱,墙也有爱,但那是普度众生的大爱!你可以跟这种爱共同思想,可你不能跟这种爱过鸡毛蒜皮的日子!”
李鸿举呆呆地看着那两朵泪花从觉慧的眼里飘然坠落。
做完晚课,觉慧照例换上练功服,带着妙仪到后山上练功。如果有月亮,这个时辰,月脚恰好登上天眼峰。天眼峰是莲花山群峰中最高的一座,壁立如剑,直指苍穹,顶端不知何年何月形成的山洞,前后通透,在月光的映衬下,如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缥缈的云雾中俯视着苍茫人世。
觉慧练的功叫如意拳法,有点像武侠电影中故弄玄虚的移魂大法。但觉慧的功法一点都不玄虚,招招式式都有矢有的。山中许多僧道都练一些功法,通常是选一块平地,或太极,或八卦,招人眼目,接近表演。觉慧练功却是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杉树林中,几十棵拳头粗细的杉树比肩而立,觉慧就在这些树干间移来闪去,悄无声息,像个影子,看得妙仪头晕目眩。起初妙仪看不出老师的功法有什么高妙之处,以为不过就是躲躲闪闪,可以使腰肢柔软,腿脚灵活。后来,觉慧让妙仪用粉笔在每棵树干的相同位置上都画一个圆圈,她自己拿着一包绣花针,在树干间转动起来,闪展腾挪,疾如风火,须臾收功,让妙仪去看树干上做的记号,只见每个圆圈内都插着一根绣花针。妙仪惊讶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从此便缠上了觉慧,非要学这套功法。
一天晚上,觉慧要和寺院庶务处的会计核对账目,妙仪自己上了后山练功。正练着,不知从哪儿窜出两个一身酒气的小痞子,色迷迷地看着妙仪,说:“小师父,教教我们呗?”妙仪没理他们,继续练功。两个人笨手笨脚地模仿着妙仪转动起来,才转过一圈儿,便先后扶着树干哇哇大吐。妙仪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收了功,扭头便走。不料两个小痞子突然追上来,一把将她抱住,按倒在地,撕衣掳带要行非礼。妙仪挣扎着大喊救命。危急关头,觉慧来了,低沉地命令道:“放开她!”两个人一怔,站起来,看看觉慧,又相互看了一眼,说:“正好,一人一个!”其中一个便向觉慧扑过去。觉慧闪身躲过,回手抓住那人的手臂一抖,那人“妈呀”一声,那只胳膊立刻软成了面条。另一个傻眼了,手还卡着妙仪的脖子,一时僵在那里。觉慧走过去,伸出手说:“把手给我!”他居然让人催眠似的把手交到觉慧手里。觉慧又是一抖,一声惨叫,这一个的胳膊也成面条了。两个小痞子歪倒在地上呀呀叫痛,鼻涕眼泪一身狼藉。觉慧没事似的拉过妙仪,说:“别怕,来,老师给你讲一课。这叫推拿术,懂吗?你看——”抓过一个小痞子没受伤的胳膊,指点着说“这是关节,这是筋络,这样一撸,再顺势这样一拧,最后是用力一抖。动作要快,发力要猛。来,你试试。”小痞子哭着哀求:“大姐,奶奶,不,师父,饶了我吧!求求你了”觉慧警告说:“别动,动一动我把腿也给你拿下来!”说着示意妙仪上手。妙仪擦擦眼泪,咬咬牙,抓住那人的胳膊又拧又抖,死拉活拽不得要领,气急之下一低头,在那只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人“嗷”的一声怪叫,挣开去,爬起来便跑。另一个也跳起来,耷拉着面条似的胳膊跑了。妙仪开怀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扑进觉慧怀里放声大哭。
从那天起,妙仪又跟着觉慧学起了推拿术。
今天是旧历十五,一轮满月天没黑时便起身了,此刻已经悬上了天眼峰顶。觉慧带着妙仪练了一阵如意拳法,在林间草地上坐下来,撸着妙仪的胳膊,为她讲解推拿术。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带着神秘的使命,悄然上了莲花山,进了青云寺。
周仕明专程来到卧龙看望孙悟空,让孙悟空感动得不行。虽然是商人,还是台湾的商人,但孙悟空对大陆的政治与经济的关系研究得很透,他知道,作为省人大副主任,亲自过问隆光寺重建项目,不啻是给这项目挂上了一把尚方宝剑。更让孙悟空感动的是,这位周主任十分尊重他的信仰,特意让人安排了香烛供果,亲自陪着他来到隆光寺遗址前,举行了一个简朴而隆重的祭典仪式。孙悟空叩拜之际,堂堂省人大副主任居然也跪倒在一边,叩首如仪。那一刻,孙悟空不禁热泪双流。再看主任,也热泪双流。孙悟空的泪流得更凶了,就那么跪着转个身,冲着周仕明一个头磕下去。同样跪着的周仕明急忙伸出双手托住孙悟空的脑袋,二人一下子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双方的随行人员,眼睛全都湿了,女性们呜咽成声。
那一刻,李鸿举也流下了眼泪。他知道这泪流得没有道理,且不说这项工程得不得民心,想想工程背后藏着的猫腻,便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但他还是被周、孙二人的举动感动了。他想,至少此时此刻,人心都升华到了一种单纯美好的境界,尽管随后就会跌落下来,重新投入到尔虞我诈的争斗中,毕竟有这么一刻,证明着人可以达到的高度。
美中不足的是,祭典仪式找不到合适的主持人,电台、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差不多都业余加盟婚庆公司,主持婚礼一套一套的,可是谁也没有主持祭典仪式的经验。无奈之下,王万友推出了何大拿,仪式就勉强地举行了。
不管怎么样,通过这个仪式,孙悟空与周仕明二人还是大有收获,他们不仅彼此取得了信任,坚定了合作重建隆光寺的信心,并且因为在佛教问题上的共识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整整一天,两人形影不离,走路肩并着肩,坐下膀靠着膀,吃饭头抵着头,甚至上厕所都联袂而行。
开头,孙悟空还有些拘谨,他不懂,作为国家的高层领导干部,周仕明怎么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跪拜佛祖?周仕明似是而非地解释说:“不错,我是领导干部,而且级别不低。如果我做的是党的工作,比如当书记,那我就不能拜了。但我现在做的是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大也是在党的领导下,可我的工作对象是人民,而人民信什么的都有,共产党提倡宗教信仰自由,那么我就得尊重人民的信仰。何况重建隆光寺,事关卧龙人民的福祉,就权当我是代表人民跪拜佛祖的,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孙悟空连连点头赞许说:“理解,理解,太能理解了!人民,人民,我也是卧龙的人民呀!周主任胸怀如此博大,真令老朽感佩,感佩呀!如果您不是高级领导,我真想跟您交换谱帖,义结金兰之好啊!”周仕明说:“别急,等我退了休,我去台湾跟您拜把兄弟去!”
“不!”孙悟空说“到那时,隆光寺肯定已经重新建起来了,咱哥儿俩就在隆光寺这儿拜!”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打手击掌。一旁的王万友像时尚小青年似的,恰到好处地喊了一声:“耶!”
转过头来,背着孙悟空,周仕明与赵德海和李鸿举作了另一番说明“我是跪拜佛祖吗?我是跪拜这位老孙那笔投资,五千万哪!我一分钱都花不着,我为谁呀?往小了说,我是为你们俩——你们俩不能跪,只好我去跪,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啥?往大了说,我是为了党的事业,为了卧龙人民!我一个头磕在那儿,他那五千万就花得安心,也花得顺心。我丢什么了?我什么也没丢!那就是个形式。我们平时搞了多少形式主义呀?可是有哪一样是有用的?哪一样能给我们带来五千万哪?”
赵德海与李鸿举面面相觑,羞愧难当,只恨没有机会也一个头磕来五千万。
再转过头去,周仕明又成了孙悟空未来的把兄弟,为了未来的约定,他决定不回省城了,要在卧龙好好陪陪这位孙大哥——他已经开始称孙悟空为大哥了。但是在住宿问题上犯起了踌躇。孙悟空回到卧龙后一直住在卧龙宾馆。周仕明陪着孙悟空一进宾馆就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会儿碰翻了茶杯,一会儿绊倒了凳子,上厕所忘了冲水,出来时忘了关门,想起关门被门夹了手指,要打电话手机不知放在哪儿了,往沙发上一坐,屁股被什么物件狠狠硌了一下,龇牙咧嘴地起身一看,正是那个不见的手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万友不知哪里去了。何大拿趁机溜进宾馆想打点秋风,正赶上周仕明在走廊里低声申斥宾馆的服务员,控诉自己刚刚遭遇的一系列麻烦。何大拿看自己的机会来了,忙把周仕明让到一边,危言耸听地说他看出老市长脸色不对,似有邪祟缠身,请示周仕明要不要自己回去做一替身,送到土地庙烧化了即可无虞。
周仕明犹豫之际,王万友从一个房间里冒出来,擦着汗系着衣扣,身后跟出一个同样擦着汗系着衣扣的女服务员。一见周仕明,王万友的脸“腾”地红了,手在下面往后摆了摆,那女服务员一扭屁股转身走开。王万友这才赔着笑问:“老市长为什么生气了?”
不等周仕明说话,何大拿抢先说了老市长刚才的诸多不适,并再次提议自己去为老市长烧个替身。
王万友大惊失色,斥责何大拿“烧什么替身?烧什么替身?你明白个屁!一边儿去!”王万友继而一拍脑门自责起来“怨我怨我,这事怨我!一开始就不该让您上这儿来!老市长,立刻跟我走,给您换一家宾馆。”
周仕明迟疑地说:“可我答应孙大哥,要好好陪陪他”
王万友说:“您放心,只要您高兴,您住在哪儿,我就把孙悟空给您倒腾到哪儿去!”
王万友很快把周仕明安排进了卧龙市档次最高的民营宾馆——金山酒店,开了一套最大最好、自带洗浴、客厅和棋牌室的房间。周仕明往卧室的床上一歪,舒心地吁了口气。
“这回舒服了吧?”王万友说“老市长,今后那个宾馆您千万不要去了!咱不是迷信,心里犯膈应!”
周仕明正闭目养神,微微抬起眼皮,用眼角斜了王万友一眼。
王万友诡秘地问:“老市长,您跟何大拿说什么了?”
周仕明嘟囔了一句:“没说什么呀!”
王万友说:“那他怎么要给您烧替身呢?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周仕明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说:“我什么都没跟他说,他知道什么?除非你跟他说什么了!”
王万友说:“我的老市长,那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死也得让它烂在肚子里,我能说吗?”
周仕明沉吟着,忽然立起眼睛,说:“你说什么呢?啥玩意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王万友苦笑了一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中午喝多了,算我胡说!老市长您先歇着,我去给您倒腾那位孙悟空去。”
傍晚时分,王万友真把孙悟空从卧龙宾馆搬到了金山酒店,并且安排进了与周仕明紧挨着的房间里。
吃过晚饭,周仕明、孙悟空兴致勃勃地谈佛说禅。提起重建隆光寺,周仕明感慨万千:“大哥,我老觉得重建隆光寺是我们老哥儿俩的天命!”
“对啊!”孙悟空一拍巴掌,兴奋地眨眨眼说:“主任老弟,我上次从卧龙回到台湾,对重建隆光寺已经死心了,可是连连做梦,梦的内容大致相同。你猜我梦见什么了?”
周仕明想想,说:“你梦见隆光寺了,对不对?”
孙悟空一跺脚,差点哭出来,说:“主任老弟,你猜得咋那么对呢?我不但连连梦见隆光寺,还梦见佛祖在莲花宝座上突然睁大了眼睛,对我笑笑,还点点头,然后又把眼睛微微合上了。你说这是什么征兆?”
周仕明也合上了眼睛,思忖有顷,突然问:“大哥,你梦见佛祖是哪天,还记得不?”
孙悟空想想,说:“这个嘛好像是上个月的旧历十五和二十八。”
周仕明“腾”地站起来,激动地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上个月的旧历十五和二十八我都到青云寺为重建隆光寺的事进香去了,两次进香,都抽到了上上签!大哥,同一个日子,你那边梦见佛祖,我这边为重建隆光寺抽到了上上签,这说明了什么?”
孙悟空说:“这还用说吗?这就是佛祖明示我们,重建隆光寺,非咱们老哥儿俩莫属啊!”坐在一边的王万友,凑趣说:“什么事都是机缘巧合,不信都不成。就说我们老市长到青云寺进香抽签,每次都会赶上那个叫妙仪的小尼姑当班!仔细一想,也是那个小尼姑和老市长有缘分,跟隆光寺有缘分。”
孙悟空眼睛一亮,说:“是吗?那我得找个时间认识认识那位小师父,难怪这次回到卧龙,重建隆光寺会这样顺利,说不定这位妙仪师父是佛祖派来协助我们的呢!咱们老哥儿俩真得好好感谢感谢她!”
周仕明拍了拍沙发扶手,两眼放光,感叹地说:“可不是嘛!妙仪小师父跟隆光寺还真是有缘分啊!只要她在,我抽签一准是上上签,上一次我抽到的是‘双喜临门’,我一直在琢磨,一喜我知道,指的是重建隆光寺。这二喜是什么呢?现在我才明白,二喜就是让咱老哥儿俩陌路相逢,共襄义举呀!”
孙悟空动情地拉住周仕明的手,说:“看来,那个小师父,可是一颗福星啊!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有机缘与她见上一面!”
王万友眼睛一转,说:“既然老市长和孙先生都有这个心情,我现在就去把妙仪接过来!”说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周仕明连忙说:“都这么晚了,怕是不方便吧!”
孙悟空也说:“还是不要去了。我是佛门弟子,懂得寺院里的规矩,僧尼不能随便出山与普通人接触,咱们还是遵守寺院的规矩吧!”
王万友挺着大肚子,瞪着眼睛说:“僧尼是不能随便出山和普通人接触!可你们是普通人吗?一位是省里的高层领导,一位是爱祖国爱家乡的大客商,都是为佛门、为百姓做好事、做实事的大善人,肯接见一个小尼姑,是她在佛前修来的福分,也是青云寺的荣耀!再说了,阴天下雨不知道,谁大谁小不知道吗?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尼姑,就算是整个青云寺,整个莲花山,也都归咱旅游局管理!再怎么有规矩,起码他们得给我这旅游局长一个面子吧?我这就去把她接来!”说罢要往外走。
周仕明指了指王万友,说:“这个王大肚子啊,真是个急性子!你等等,我跟你说啊,如果人家不同意来,千万不能强迫人家!”
王万友停下脚步,笑嘻嘻地拍拍肚子,别有深意地说:“我哪儿敢啊?不过您尽管放心,妙仪小师父巴不得来陪陪老市长呢!”
周仕明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说:“对了,你借几本经书来,如果妙仪小师父方便过来,顺便请她给我和大哥讲讲经。”
孙悟空连连点头说:“对,请她给咱们讲讲经。在台湾,我就经常听法师讲经!”
王万友笑嘻嘻地向外走,说:“你们就瞧好吧!”
淡月之下,莲花山除了风声和几声鸟叫,全部陷入了寂静之中,青云寺与白天相比,更显得庄严肃穆。觉慧和妙仪师徒借着月光,还在杉树林中辗转腾挪,演习如意拳法。将要收功时,妙言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妙仪师姐,你大喜啊!”
二人收功,纳闷地看着妙言。妙仪说:“瞧你大呼小叫的!咱们出家人,无嗔无恚,哪里来的喜嘛!”
妙言抚了抚胸口,说:“跑得这个累!是这样,觉慧法师,市里的领导派人专门来接我师姐,喜不喜的不说,肯定是好事!住持让我叫你们赶快回去!”
觉慧心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招呼妙仪说:“走,回去看看!”
三人很快回到了青云寺,进入客寮。灯光之下,觉真住持正在和王万友交谈着。见到妙仪,王万友“嗖”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妙仪小师父,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妙仪绷着脸,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理会王万友。
觉慧看着王万友说:“您请坐,不知深夜来找妙仪什么事?”
王万友坐下,瞧了瞧妙仪,说:“事情是这样,这不嘛,为了重建隆光寺,咱们老市长曾经几次到青云寺微服私访,每次都是妙仪小师父帮着进香,妙仪小师父为人和善,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帮人所需,简直就是观音菩萨转世!老市长和台湾客商大受感动,都说重建隆光寺能有现在的进展,多亏了妙仪小师父,所以特意打发我来请妙仪小师父下山,他们要当面表示感谢。另外还想借几本经书,请妙仪小师父顺便给他们讲一讲经。”
觉慧淡然一笑说:“您太夸张了,妙仪所做的,都是出家人应该做的。”
王万友一本正经地说:“可不能这么说啊!妙仪小师父可不是凡人,只要有她在,老市长一准儿能抽到上上签,简直神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请妙仪小师父跟我下山走一趟,要不然,我也没法子跟老市长和台湾客商交差啊!再说了,能受到这样人物的接见,可是咱们青云寺的荣耀啊!”他把目光投向了觉真住持。
觉真微微一笑,说:“觉慧,这事还是你来决定吧!”
觉慧蹙起眉头,沉吟了片刻,说:“难得施主如此信赖妙仪,不过她毕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尼,去见这样的高官,难免胆怯,要不这样,让她师妹妙言陪着一起去,您看怎么样?”
垂手立在一旁的妙言听到觉慧这样说,眼睛里立刻闪出了一道光,紧紧地盯着王万友,仿佛等待宣判一样。
王万友看了一眼妙言,笑呵呵地说:“那更好啦!难得能同时请到两位小师父啊!请两位法师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两位小师父,等她们讲完了经,我一定安安全全地把两位小师父送回来。”
妙言兴奋地拉了拉站在她身边的妙仪,却发现妙仪脸色沉得像个黑炭,她撇了撇嘴角,不自然地松开了手。
几个人从客寮里鱼贯而出,妙仪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了最后,到了门口,把觉慧拉到一边,撅着嘴,小声说:“老师,我不想去!”
觉慧一笑,点了下妙仪的额头,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个鬼尼子!人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咱们再说不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我才让妙言陪着你,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妙仪说:“可是我讨厌这个大肚子,你看他那眼神儿,简直是个大色狼!”
觉慧说:“不用怕,要见你的是那个老领导和大客商,都是管着他的人,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来!”
妙仪问:“万一那个老领导和大客商也”
觉慧拍了拍妙仪的后背,说:“这倒不必担心,他们毕竟身居高位,不会那么下作的。再说,你的如意拳法和推拿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一旦真遇到了什么事,关键时刻嗯?”
妙仪这才会心地笑了,说:“老师,我明白了!好,我去!”
夜色渐深,觉慧惦记着妙仪和妙言,一直未睡,和衣而坐。灯光下,她手里握着经卷,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声音,时而起身推开门出去瞧一瞧。已经将近午夜,还是不见两位徒弟归来,她的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觉慧深知,妙仪生性倔犟,宁折不弯,不能出了什么事吧?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思量再三,她咬咬牙,出了房门,来到寺院庶务处给李鸿举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女声干巴巴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原来,自从出了黄燕燕的手机事件,李鸿举一改二十四小时手机开机的习惯,每天临睡前,都会将手机关机,哪里想到觉慧会给他打电话?觉慧这边可是为难得不行,手机打不通,她一时想不好要不要往李鸿举家里的座机打一个?时间这么晚了,接电话的是肖莹怎么办?就算接电话的是李鸿举,会不会又给他添什么麻烦?觉慧拿起电话,拨完号码,又放下,定了定神,终于还是拨通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传来李鸿举睡意蒙眬且有些倦意的声音“喂,您好!”“我是觉慧!”
李鸿举的声音立刻变得有了精神“啊什么事?”
觉慧顾不得客套,把周仕明和孙悟空接见妙仪的事简单说了一下,说:“时间这么晚了,妙仪、妙言还没回来,我担心她们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去看一看?”
李鸿举满口应承道:“行,我这就去!你别担心!”放下电话,起身穿衣。
躺在另一侧的肖莹坐起来,摆弄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倦怠地问:“谁打的电话啊,这么晚了?半夜的,你折腾什么,还要出去啊?”
李鸿举系着衣扣“嗯”了一声,说:“周叔的秘书打来的电话,说周叔有急事和我商量,让我现在过去一趟!”
肖莹重新躺下,说:“有什么事明天说还不成啊?这个老爷子,性子这个急!干工作连觉都不睡了?那你早点回来!哎不对啊,周叔什么时候换女秘书了?我怎么听着刚才电话里像是女人的声音呢?”
李鸿举停顿了半秒钟说:“你啊,睡糊涂了,哪儿来的女的?可能是这个秘书有点娘娘腔儿吧,你听差了!快睡吧!”帮肖莹拉了拉被角,离开了家。
肖莹听话似的躺好了,李鸿举刚走,肖莹立刻起身,趴到床边,查看了电话号码,一瞧是本地的固定电话号码,疑心再度泛了起来,她回拨了一下,电话响了很久,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您好!”肖莹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说:“您好,请问是金山酒店吗?”
“什么酒店?你打错了!”对方放下了电话。
肖莹还残存的一点儿倦意全部打消了。所有的神经立刻调动了起来,她第一个想到了黄燕燕,心头像被无数的小虫叮咬着,痒痛酸麻不可言状。她对自己说,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电话是谁打的,随即重新又回拨了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还是刚才的声音“喂,您好!”“啊,我想问”
对方听出了她的声音,明显不耐烦地说:“问什么问?都半夜了,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不是什么酒店,这是青云寺!”
肖莹脑袋里“嗡”了一声,她压抑着愤怒,以一种听起来似乎平静的声音说:“啊是这样的,刚才有人用这个号码给我家打了电话,我想问是哪位师父打的?”
对方立刻变了腔调,彬彬有礼地说:“您是找我们觉慧法师吧,她刚刚回禅房了,我这就给您找去!”
肖莹说:“啊,不用了!麻烦您了,明天我去见觉慧法师!”
她迅速放下了电话,坐在床上呼呼喘着气。没几分钟,又赤着脚站在了地板上,像一只困兽,来来回回地走着,心里骂道:好你个李鸿举啊,我以为你光跟那黄燕燕怎么怎么样,没想到,花心花到寺庙里去了!你倒是挺会利用职务之便的,一个是校长,一个是首座,都是你分管的!李鸿举啊李鸿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连个尼姑都不放过!这个尼姑胆子比黄燕燕还大,居然把电话打家来了,也太不拿我肖莹当个事了,太欺负人了,太目中无人了想到这里,肖莹委屈得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好久,她才抬起手,抹干了眼泪,她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查清这个觉慧到底是何许人也!而且一定要给李鸿举点厉害尝尝了!
李鸿举开车赶到金山酒店,一路上暗自思忖,这么晚了,周仕明为什么把一位小尼姑请去讲经?转念一想,或许他是真心向佛,才有此举吧?
进入金山酒店,走上楼去,还在走廊里,李鸿举正巧看到妙仪、妙言与周仕明、孙悟空、王万友道别。他急忙一闪身,躲在柱子后面。
孙悟空夸奖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妙仪小师父讲经说法不落俗套,妙趣横生,我老头儿今天是开了眼了!”
妙仪谦虚地说:“施主过奖了,您是没听着我老师觉慧法师讲经,娓娓道来,幽默机智,那才叫一个好呢!跟老师比,我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周仕明感叹地说:“这孩子,真是好啊!我啊,这命里注定只有一个儿子,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好!”妙仪说:“多谢周主任夸奖!”
王万友瞧了瞧俩人的惺惺相惜,别有深意地说:“老市长对你这样好,你得拿咱们老市长当亲人看啦!”
妙仪说:“那是自然了!佛说众生平等,在佛祖面前,大家都是亲人!老市长为人和善,一心向佛,当然更是我的亲人了!”
周仕明哈哈一笑,说:“好!好!小师父说得对,大家都是亲人!都是亲人!”
几个人下了楼,李鸿举悄悄地跟在后面,看到妙仪和妙言俩人都上了车,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悄然离去。困意渐渐袭来,李鸿举还不知道,肖莹正在准备收集证据,对他进行彻底的调查,纠正他的“不良”行径
为了避免重建隆光寺的过程中节外生枝,李鸿举主持召开了国土、旅游、城建等部门一把手参加的协调会。指定相关部门要迅速做出重建隆光寺的工程标的,防止出现串标等幕后交易。一再强调,重建隆光寺要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坚决杜绝工程建设中的违法违纪行为,纪委监察和审计部门要全程参与监督,出现问题一查到底。各部门领导纷纷表态,一定按照市政府的要求,把工程做好、做实、做精。
会议结束了,李鸿举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放下,黄燕燕的电话打进了办公室:“老师们听说学校重建的事情有了着落,一定要请您来跟大家一起吃顿饭!”
李鸿举说:“这本来就是我分管的工作,都是分内的事,还请什么客?你还是转告大家,把精力多用在教学和孩子们身上吧!”
黄燕燕在电话里试探着说:“要不,晚上你来我家,我给你烧几个小菜?”
李鸿举说:“不啦,最近事情太多了!”
黄燕燕说:“我有点儿事想求你。要不我现在去你办公室,方便不?”
他沉吟了一下,说:“有什么事,直接在电话里说吧!”
“这这事当面说的好,我还是去你办公室吧,我现在就在市政府楼下呢!”
李鸿举只好应允。放下电话,李鸿举的眉头却拧在了一起。自从那天晚上跟黄燕燕有了肌肤之亲,自责和内疚始终在他心头挥之不去。除了自责于对婚姻的不忠诚,对从小所受教育的不忠诚,更多是对背叛自我的无法释怀。隐隐地,李鸿举甚至觉得与黄燕燕的交往有种饮鸩止渴的意味。难道寂寞的婚姻真的需要一份情感的填充?从内心深处探究自己,李鸿举明白,自己最爱的人,是永远也得不到的人,而最爱自己的人,却是把自己捆绑得时时想要逃脱的人!他与黄燕燕,如果只是定性为一夜风流,似乎有些不公,因为黄燕燕遇到什么事,自己也会心烦气躁,尽可能地帮着排忧解难。如果说自己多么深爱着黄燕燕,却远远达不到与林云之间的那份默契,同林云在一起,即便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不自然。或者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于友情,小于爱情?第四类感情?忽冷忽热的煎熬,使李鸿举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感觉:一看到黄燕燕的手机号码,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每见到黄燕燕本人,更是心慌意乱,以致不敢正视那双水灵灵的饱含浓情蜜意的眼睛。
黄燕燕并未说谎,放下电话没到五分钟,她就坐在了李鸿举的对面。可能因为有了上一回李鸿举对她亲昵举动的排斥,这一次,黄燕燕进了办公室便正襟危坐在李鸿举的对面,小心地察看着他的脸色。
李鸿举看出了黄燕燕的紧张,为此故意一派轻松地笑笑说:“怎么一脸的严肃啊?有什么事就直说嘛!”
黄燕燕吞吞吐吐地说:“怎么说呢?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
李鸿举说:“你就说嘛!跟我还用拐弯抹角的?学校缺什么少什么,我们尽量想办法!”
黄燕燕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李鸿举的眼睛,低声说:“不是学校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李鸿举一愣,说:“自己的事?停职的事不是解决了嘛,小洁的病也好了,不会家里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没没出什么事。”黄燕燕清清嗓子,鼓足勇气说“是这样,昨天我表哥喷头不,我表哥马彪来找我了——他小名叫喷头——表哥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可心眼特别好使,为人很善良,这么些年,表哥对我家和老家的亲属特别照顾,逢年过节,总会专程看望我的父母。自打我自己带着孩子过,对我也特别关照,家里缺东少西,不用我张罗就会送过来,待我像亲妹妹一样!而且每年的教师节和六一儿童节都会到学校献爱心,给老师和孩子们送礼物”
李鸿举“扑哧”一声乐了,说:“把头抬起来行不?别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先别念叨你表哥的好了,直说吧,他找你什么事?”
黄燕燕抬起头,对着李鸿举凄然一笑:“我不是怕你怪我嘛!”
“你表哥找你,我为什么要怪你?没理由嘛。何况按你说的,喷头不,马彪是个很不错的人嘛!”
黄燕燕这才恢复了常态,说:“是,表哥为人特别好。他是苦孩子出身,从小没爹没娘,在我们家长大的,十五岁就从老家出来走南闯北。先是到处打零工,后来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当瓦匠,做工长。一步一步地熬,现在熬上了施工队队长。”
“我的姑奶奶!”李鸿举打断了她的话头“可是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黄燕燕用手指抹抹鼻洼里的汗,娇嗔地一扭身子:“哎呀!别逼人家嘛,瞧,汗都让你给吓出来了!”
李鸿举拿过纸巾盒递给黄燕燕,打趣地说:“好,不逼你,慢慢说吧。是不是想给你表哥举办个先进事迹报告会什么的?”
“什么呀?”黄燕燕又一扭身子“我不是说了,他现在是施工队队长,为房地产开发商效力。管他的老板听说要重建隆光寺,特意让他来找我。表哥也挺为难的,刚开始也没说什么事,就是问我是不是认识你,我说认识,我们学校的事没少让李市长操心。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了隆光寺的事,说他们老板看中了这项大工程,不知道打哪儿听说我和你关系不错,就让我跟你说说情。我跟他说,我们就是工作上的关系。可表哥说,老板说的话,他不能不照办,让我无论如何打通你这个门路。还说他们老板想请你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
李鸿举勉强笑笑,说:“这是上亿元的工程,可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做好的,他们老板说联络感情,无非是算了,有些事,你也不懂,以后就别跟着掺和了!”
黄燕燕解释说:“不是我非得怎么怎么样,表哥所在的工程公司是全市规模最大、人员最多、资金最雄厚的建筑工程公司!肯定有承担重建隆光寺的综合能力。现在的市政府办公楼,就是他们公司建的!我替表哥说情,一方面是为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真要把工程交给一家放心的公司去做,你也可以省不少心,要不然,光是工程质量就够你操心的了!”
李鸿举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表哥他们是哪个工程公司?”
黄燕燕说:“卧龙第五建筑工程公司,很有名的,你应该知道!”
李鸿举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当然知道,他们老板叫刘大利,对不对?”
黄燕燕说:“我也不清楚,我给表哥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问了!”李鸿举拦住她道“你还是别参与这事了。跟你表哥好好解释一下,请他理解,他有他的不易,我也有我的难处!”李鸿举摆了摆手,眉头皱了起来。
黄燕燕诚恳地说:“如果是别人的事,我肯定不能麻烦你,可马彪像我亲哥一样,他虽然没明说,我也看出来了,他是让老板逼得没办法才来找我的,事情办不好,轻了他得挨骂,重了可能就得丢饭碗!一个穷孩子,这么些年苦巴苦掖地混到现在不容易!我真不忍心看到他为难的样子!鸿举,你得帮帮他,就算帮我了!好不好嘛!”
李鸿举绷起脸说:“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唯独这事我刚刚给有关部门主要领导开了一个协调会,要求他们在重建隆光寺的工程中必须做到公平、公正、公开,杜绝工程建设中的违纪违法行为,禁止幕后操作。难道这些要求、这些规矩都是给别人定的,我自己可以天马行空,为所欲为?”
黄燕燕一张粉脸顿时涨得通红,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来找你,也是为你好!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有些人在背后说你傻,说你想不开!现在是什么年月?有权不使,过期作废!谁不知道搞工程是有回扣的,而且是明码实价!你不收,人家也认为你收了,你又何必钻那个牛角尖呢?世人皆醉我独醒,已经不能适应当今社会的潮流了!表哥跟我说,他们老板已经说了,绝对不会让你白操心的!”
李鸿举哭笑不得地说道:“燕燕,好燕燕,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你这好意会害了我,你知道吗?”
黄燕燕竖起柳眉,吃惊地说:“我害你我会害你吗?你难道不清楚我有多爱你?每天每时每刻,我都在想着你,猜想你在做什么?猜想你累不累?我心里想着的人,可全是你啊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和你朝夕相对,可是我知道,那只是个梦!你不会为了我放弃家庭,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过得快乐!但是你不能说我害你!我不会,也不可能害你,我黄燕燕敢对天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知道那个刘老板有多厉害!表哥十几岁就出来闯世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刘老板面前一点招法都没有,只能乖乖地听话。表哥说,那个刘老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是个笑面虎。即使你不答应他,他也会想方设法拿到这项工程。到那时,吃亏的还是你!再说了,这钱白拿谁不拿?咱不照人家笨,不比人家傻,为什么别人都能拿回扣,咱就不能拿?鸿举,我是怕你吃亏啊!”“吃亏?你认为我不收他们的钱是吃亏?”李鸿举冷笑了两声,激动地说“我李鸿举一向是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你看看这幅字——自省、自警、自律,这是我父亲在我任副市长时亲手写的,我特意挂在这里,每天,它都像一面镜子,审视着我的所作所为!我不敢有、也不能有半点的差池。”
李鸿举早已经料到,重建隆光寺必然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只是黄燕燕的到来,让李鸿举意识到,一切来得太迅猛了,没给他留下一点空隙!他的脑海里反复地回忆着黄燕燕的话,思考着那个刘大利,他怎么会对自己的社会关系了解得这样详细?程波暂且不提,那是多年的老同学、铁哥儿们,卧龙市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情同手足。那黄燕燕呢?按照常理推算,除了工作之外,自己和她的接触并不多。那天晚上的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啊?难道是教育局局长?不,不会!难道是王万友?李鸿举眼前浮现出第一次会见孙悟空前,王万友急三火四地闯进办公室,又快速离开的那一幕!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王万友跟那个刘大利之间市政府办公楼也是五建盖的,那么周仕明、赵德海和这个刘大利之间又是怎么样的关系?现在是一个刘大利主动出击了,卧龙市还有几家规模较大的建筑公司,是不是也都开始运作了?他们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李鸿举不禁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的,不仅仅是一项工程,而是一张铺天盖地的错综复杂的大网,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完全被卷了进去。
黄燕燕没料到李鸿举情绪如此激动,心里也过意不去。轻声说:“鸿举,你别激动好吗?我难道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如何做人,如何为官的,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正是因为你的正直,我才敬着你,爱着你!我今天大着胆子来找你,不光是为了帮表哥,更重要的,是为了你!我怕你让那个刘老板给算计了,还怕唉,表哥说,刘老板杀过人坐过牢,表面上笑哈哈的,实际上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怕他在背后下手,你没有防备你一定要理解我的用心!”一串泪珠儿自黄燕燕的眼里滚落下来。
李鸿举看到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心软了,他长出了口气说:“好啦,不要再解释了。你也不要再哭了,难道他还敢杀了我不成?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不会有事的。不过,我认真地告诉你,那个刘大利居然能知道我们之间关系不错,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现在的形势很严峻,你切记,千万千万不要卷到这件事里,要不然,不但会害了我,更会害了你自己!至于你表哥,你可以直接转告他,既然五建对这项工程志在必得,可以走正常渠道,参与工程竞标,如果五建工程公司符合条件,竞标成功,只要他们保质保量地完成隆光寺的重建工程,我李鸿举也不会与他们为难的。”
话已至此,黄燕燕只好点点头,与李鸿举告辞。
李鸿举站在窗口,看了看市政府门前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又看了看黄燕燕一步步走下市政府办公楼的台阶,融入人群之中。他的脑海里在思索,下一步,自己最要紧的是做什么?是工程招标!绝对不能给刘大利,或是什么王大利、李大利留下任何机会了想到这一切,李鸿举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