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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金的流向,往往缺乏道德感。
1
午饭后,周仕明原本要返回省里。就在周仕明将要上车前,王万友腆着大肚子,凑到周仕明身边,说:“老市长您先等等,我跟您请示个事儿。”
“什么事?”周仕明停下问。
王万友抚了抚自己的圆肚子说:“一晃儿您又俩月没回卧龙了,今儿天好,时间也早。要不您到莲花山转悠转悠?看看新变化,瞧瞧新景致。您可是好久没去了,顺便检查检查我的工作,提点要求!”
周仕明沉吟了一下,松开了秘书已经拉开的车门,指着王万友笑着说:“你这个王大肚子,可真会钻空子!不就是想显摆显摆你的旅游政绩嘛,行,我就开开眼,到山上转悠转悠去。哎,可先说下,看是看,我可不代表省里任何领导部门!”
大家会心地笑起来。
“好好好!”赵德海说“万友这个建议好。那我们就陪老市长到山上去视察视察!”
周仕明摆摆手说:“德海啊,政府的事务很多,你就不必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回头仔细研究一下孙悟空的那件事。有些时候,看似一件小事,实则决定整场比赛的输赢。刚才我的话全是为你好,说重了,你可别多心!”
赵德海说:“哪能呢,我不往心里去!”
虽然嘴上这样说,赵德海的心里却着实不痛快,暗自责怪周仕明怎么能当着下属的面,接二连三地批评自己的不是呢?好歹自己也是一市之长,而且现在是市委、政府一肩挑的重要角色,真是有点挂不住面子。所谓官场之上一个级别一重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每到这时,赵德海都直想骂娘,这个市长就不是人干的,上头压着,下头就知道伸手要钱。别人光看到光鲜的一面了,遭罪的事都打碎牙咽进自己肚子里了。
周仕明说:“你不往心里去可不行,那我不白说了?你得往心里去,琢磨事儿,研究事儿我的意思,你明白吧?!”说完,拍了拍赵德海的肩膀。接着让秘书和其他陪同人员,先行返回省里。
赵德海自然乐得轻闲“恋恋不舍”地与周仕明告别。
按照周仕明的意思,李鸿举和王万友陪着他一起去登莲花山。到了山下,周仕明的司机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套深蓝色的运动装和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周仕明换好了,三人一起向山上走去。
此时,正是莲花山上景色怡人的时节,愈近山顶,绿意愈是葱茏,更有潺潺的溪水,顺着山势缓缓而流,不时会有一只调皮的松鼠大摇大摆地在游人面前穿行而过,引逗出游人们一脸的惊奇。青山绿水之间,一座座古寺掩映其中,显示着卧龙市厚重的人文气息和悠久的历史。
李鸿举平时最喜欢穿运动休闲装,今天为了会见孙悟空,特地换上西服、领带,本来就不自在,此刻往山上一走,更觉着自己这身装扮不合时宜,一双皮鞋走在山路上也是极不舒服,加上从早上到现在,心情一直郁闷着,陪着周仕明,也是以半步的距离跟随在后面。
同样身着西装的王万友显然没有受到“孙悟空事件”的影响,腆着肚子,跑前跑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夸耀着“老市长,您瞧这儿您再瞧瞧那儿”他的话,引来几位游客的侧目。
周仕明停住脚步,小声说:“别老市长老市长的,那么多游客,注意点影响!”
王万友脸一红,连声说:“是,明白!”
周仕明边走边感叹:“好啊,真不错!我这人就愿意在山里待着,不为别的,就图个清静,走走林子,听听鸟叫,那心情都不一样,有什么愁事都能忘了!”说着,扭头问李鸿举“鸿举,多长时间没来莲花山了?”
李鸿举想想说:“有一阵子了差不多半年了吧。”
周仕明小声说:“我没跟你讲,我每次回卧龙都要来一趟莲花山。”
“您那是恋旧。”李鸿举听到这话,颇觉惊奇,因为差不多周仕明每次回到卧龙他都会陪同。但是陪他上莲花山这还是头一遭。
“恋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不瞒你说,我主要是为了去青云寺进香。”
李鸿举听了,愣了一下神,心里微微一沉。周仕明任卧龙市市长期间,社会上曾经有人传言,周仕明极为迷信,每当卧龙市有了大事,他都要拜佛求签。对于这类传言,李鸿举坚决不相信。他曾经因为一个朋友在酒桌上偶然提起此事,与人家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欢而散。事后,李鸿举也曾经猜测过这一说法的真假,几番思量后还是坚持认为,虽然周仕明的老伴信奉佛教,时常地还会鬼鬼神神地讲上一阵子,但周仕明作为受党教育几十年的老党员、老干部,即便是有什么别人不理解的行为,也是出于对宗教的尊重和对党的事业发展负责的角度,绝对不可能用“迷信”这两个字来定性。不料,周仕明却主动说起到青云寺上香一事,李鸿举心里一沉,脸上的表情也微微起了变化。
周仕明注意到了李鸿举的变化,神色自若地说:“这人啊,就怕老,年轻时整天东奔西跑,忙着工作,忙着事业,感觉不到什么,可上了年岁,就寻思休休身,养养神了!早先你婶子天天在家拜佛念经我还生气,后来我发现,这是个好事,信佛好啊,把心里头的病根都给去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咱就算是信佛,信的也和别人不一样!咱不光信,还得研究,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就说‘南无阿弥陀佛’吧,这句佛号最普通,差不多人人都会念的,但念是念,却不懂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念?念了有什么好处?究竟怎样的念法?那念上千万遍又有什么意思?能往生极乐吗?”
周仕明显然沉浸在颇有些炫耀之意的讲解中,把李鸿举和王万友听得只有发呆的份儿。王万友自然是一副认真聆听的嘴脸。李鸿举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过,他想不明白,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的周叔怎么变成了唯心主义者,怎么迷信上了呢?
周仕明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语道破:“你们一定认为我是迷信吧?我跟你们讲,佛教也不是迷信,有时候能够调整我们的心态,心态好了其他的就好说了。所以唉,这事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你们能明白吗?”
俩人嗯嗯啊啊,谁也没说明白或者不明白。
周仕明却话锋一转,正起颜色说:“这几年国家统计局的数字表明,旅游产业的发展速度一直高于国民经济的整体增长速度,旅游收入占gdp的比重每年都能提高0。2到0。3个百分点。这就是一个信号!鸿举,卧龙必须进一步加快旅游产业的发展,在这方面,既有必要性,又有可行性,卧龙的基础很好嘛!众多的寺庙,大有文章可做!”
王万友接过话茬儿说:“我的想法和老市长一样,两年前我就跟政府提议,重建隆光寺。结果德海市长非说要把它与隆光寺周边的棚户区一起改造,腾出净地出售。要是早听我的,今天孙悟空能走啊?这不是捡个芝麻,丢个西瓜吗?这个孙悟空可是亿万富翁,真要是决定在卧龙投资,那钱不得海海的啊!”周仕明哈哈一乐,说:“你个王大肚子,说话就是有意思!孙悟空这件事以后再探讨一下嘛!如果可行的话,重建隆光寺也未尝不可。原本就有这么一座庙,又不是无中生有。真要重新建起来,一方面得说是挖掘和保护了卧龙市的文化遗产,另一方面也是开发了旅游资源嘛!”
李鸿举盯了一眼王万友,对周仕明说:“当年市委、市政府不同意重建隆光寺是有依据的,主要是不符合卧龙建设的总体规划。何况现在干什么事不得用钱?重建隆光寺得一笔不小的资金。卧龙的经济情况,周叔您最清楚,看上去,好像挺大一盆粥,可多少个主儿在那儿瞧着、围着呢。这个用勺子盛一下,那个拿筷子蘸一点,僧多粥少,到了各部门、各单位,资金就十分有限了,做起事情难免受到种种制约。就说聋哑儿童学校吧,自打山体滑坡把校舍冲毁了,到现在学生还没地方上课呢,校长天天找我哭,给我整得这个闹心!您说,学校建设着急不当然急着呢!可没钱,就只能干挺着。”
王万友不做声,小眼睛却盯着周仕明。
周仕明思忖了一下,说:“鸿举,重建隆光寺和重建聋哑儿童学校并不矛盾嘛!一个是发展旅游事业,一个是发展教育事业,左右手的关系,你这个分管市长可得两手都得抓,两手都要硬!”
李鸿举没言语,心里却在说,我倒是想都抓,也想都硬,可手里没钱靠什么抓啊?再说了,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是同等重要。如果说隆光寺和青云寺一样,位于莲花山上,别说是现在,就是两年前,市委、市政府也能同意重建。可隆光寺位于市中心的位置,占地面积小,如果重新建设,必然涉及占用其他建设用地的问题,而且建设资金从哪儿来?那些孩子们现在连上课的地方都没有,火都烧着眉毛了
步步登高,三个人来到了青云寺。
青云寺是卧龙市第一大古寺,位居莲花山众多景观之首。这里春来鸟语花香,夏至清泉潺潺。虽经多次磨难,但由于不断地维修完善,大雄宝殿、天王殿、伽蓝殿、观音殿、地藏王殿、钟鼓楼等三十多间殿堂完好如初。青云寺历来僧尼同修,但都由和尚担当住持。民国初年,一位中将的夫人发愿为居士,常年住在寺里吃斋念佛,一句话,把陪侍夫人的尼姑举为住持,从此,青云寺的历届住持便全是尼姑了,直到如今。
此时,日已西斜,香客渐少,大雄宝殿里只有一个小尼姑在当值。周仕明看看四下无人,这才脱了鞋,换上小尼姑递过来的拖鞋,恭恭敬敬地进了大殿,在小尼姑的帮助下进了香,随即跪倒在蒲团上,虔诚地祷告起来。
王万友忙不迭地跟进去。拜佛的位置上只有一只蒲团,被周仕明占着,他无处可跪,只好垂首恭立在周仕明身边,随着周仕明的祷告不停地点头,那状态就像在会场上聆听领导的指示。
李鸿举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自觉十分尴尬。
周仕明兀自虔诚地祷告着:“愿佛祖保佑我中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保佑卧龙社会和谐进步,经济快速发展,人民安居乐业!保佑我”周仕明前面的祷告声极为响亮,到了后面,却如蚊子哼哼,估计就是佛祖想听,也得把耳朵竖起来。
李鸿举看着周仕明跪在那里,略显臃肿的体态,头顶上已经稍显稀薄的头发,突然生出一阵阵的感叹:如果生性耿直倔犟的父亲看到他的老部下今天这个样子,会被气成什么样?
听着周仕明的祷告,站在一旁的小尼姑忍俊不禁,莞尔一笑,说:“施主,看来您是位领导!”
周仕明脸色顿时微微变了一下,说:“什么领导我就是一个小老头儿嘛!”
王万友好奇地问小尼姑“你咋知道他是领导呢?”
小尼姑说:“平民百姓都为自己求福求寿,或是求子求财祷告,哪有为国为民祷告的?这位施主要真是领导,肯定是个好领导,心里装的全是国家和人民。以后肯定能当更大的领导,佛祖也会保佑您步步高升的!”
周仕明听了这话,不禁哈哈一笑,多看了几眼清秀的小尼姑,说:“你可真是会说话,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升什么?对了,以前没见过小师父,不知小师父的法号是?”
“小尼是刚刚调到青云寺的,法号妙仪!”
王万友说:“妙仪!果然是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只可惜这满头的青丝要不然肯定是个绝色的美人呢!”
妙仪脸色顿时一变,扭身就要离开。
李鸿举瞪了王万友一眼,解释说:“我这位朋友是个爱说爱闹的人,一时冒犯了,还望小师父不要怪罪!”
妙仪这才停下身形。
周仕明嗔怪王万友“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呢?怎么能在佛祖面前胡言乱语!佛说十善业道——离杀生、离偷盗、离邪行、离妄语、离两舌、离恶口、离绮语、离贪欲、离嗔恚、离邪见。离绮语就是告诉你,不能在佛祖面前说这淫词艳语。你个王大肚子”随后,周仕明宣了声佛号,说“还望妙仪师父宽宏大量,不要怪罪!”
王万友的一张胖脸顿时成了红布,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得我这张破嘴,就不能说话,说了就得罪人。妙仪师父,您大人大量,原谅我,啊?原谅我!”
妙仪瞥了王万友一眼,怒气渐消,夸奖周仕明:“难怪是领导,到底见多识广!十善业道说得一个都不差!”
周仕明哈哈一乐说:“小师父也不是凡人如果新建哪家寺院,一定要请你过去做住持。”
妙仪抿着嘴角浅笑,说:“那可不成,小尼的修为尚浅,岂能担此重任?”
见两人有说有笑,王万友指着一边的签筒说:“老市那什么,要不您抽一签试试?”
周仕明点着头说:“好!好!”妙仪以为王万友说的意思是周仕明姓石,也跟着说:“石施主,请!”
看着这一幕幕,李鸿举突然觉得心头一疼,仿佛看到自己尊崇了四十几年的偶像在青云寺里一点点地矮小下去。
李鸿举没有想到,周仕明和王万友成了他眼里的风景,而他却成了另一个人眼里的风景——那个人在大殿外已经盯了他好一阵子了。
妙仪突然冲着大殿外喊了一声:“老师!”
李鸿举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一个背影,一闪便转过殿角不见了。就那么一闪,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的一身灰布直裰,同样剃度过的青白头皮,体态却是不可名状的窈窕俏丽。他脑子里忽悠一下,肯定自己不是见色起意。但那是什么呢?脑子里又忽悠一下,同时心里咯噔一声:那个背影太熟悉了!
2
为了重建儿童聋哑学校一事,李鸿举到底还是和赵德海吵了起来。
在李鸿举之前,赵德海已经教训了一通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和信访局局长。
这两年,卧龙市一直在加大城市建设力度,市委、市政府的主导思想是让棚户区的居民都住进宽敞明亮的花园式小区。想法是好的,政策也是好的,符合国家加大民生工程建设力度的总体要求,更得到了卧龙市广大市民的拥护。可在执行的过程中出了偏差,因为拖欠工程款,工程方迟迟不交工。楼房不能按期交付使用,棚户区的居民就不能按期上楼。这些居民多是家境较为困难的群体,老平房拆除了,只能租房子,挤在亲属家里度过这段时间,现在回迁的时间早就过了,却迟迟没有动静。动迁市民自然怨声载道,已经连续多天在卧龙广场进行抗议。今天更干脆,几百人集体到市政府楼前上访,要求政府给出一个明确的回迁时间,声称,如果得不到明确的答复就要进省、进京去上访。
面对情绪激动的群众,市长赵德海不敢轻视,责成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以市政府的名义,出面接见了群众代表。
副市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口干舌燥地一遍遍解释:政府知道群众的困难,希望大家也要理解政府的难处然而,对于群众提出的实质问题,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群众代表们直白地说:“咱们不是来听你讲大道理的,就想知道什么时候让咱们上楼你说话好使不?要是不好使,就让赵市长和咱们见面!”
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撒谎说:“赵市长去省里开会了。”
群众代表说:“我们早上看着他坐车进去的。我们一直站在门口,里不出,外不进的,赵市长长翅膀了?今天我们要是见不着赵市长,就住在市政府了”
副市长只好改口说:“赵市长正在接见外商”
“那让他接见吧,见完了外商,再见咱们!”
无奈之下,赵德海只好亲自出面对上访群众进行安抚,最终答应一个月之内一定让所有的动迁居民都能按时住进新楼。上访群众这才渐渐散去。
回过头,赵德海就把分管城市的副市长和信访局局长训了一通。
李鸿举走到赵德海办公室门口时,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位副市长给李鸿举递了个眼色,暗示他,赵德海心情不好,能拖着不说的事,暂时就不要说了。李鸿举犹豫了一下,眼前却浮现出聋哑孩子们期盼的眼神,还有黄燕燕布满泪痕的面容,他长吁一口气走了进去。
作为市政府的一把手,赵德海工作能力比较强,就是工作作风方面有些“唯上论”对待上级领导和下属的态度截然不同。偶尔还会对他的副手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乱发脾气,惹得下属表面上对他谦恭,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牢骚。
赵德海有个特点,每当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时,他总会习惯性地用右手梳头发,当他停下动作时,通常就会有结果了。
他在刚刚任市长的时候,这个习惯动作加上极重的烟瘾,愁坏了电视台的记者。政府召开的各类会议上,记者们的眼睛时刻盯着赵德海的右手有没有去梳头发,或者有没有夹着香烟。通常这两者会交替出现,赵德海只给记者们留下了极为短暂的拍摄时间。偏偏他本人对自己的新闻形象极为重视,包括新闻播出的时间长短,镜头的清晰度,都会有意无意地反馈给报社总编辑或电视台台长,其意思不言自明。媒体的领导为此特别指定技术过硬的摄影、摄像记者作为赵德海的专职记者,情况才有所好转。
一次政府常务会议上,一位临时替班的摄像记者没有经验,按照常规录制资料,回到台里编辑新闻时才发现,赵德海的镜头没有几个能用的,为了不影响领导的高大形象,这位记者自作主张,偷梁换柱用了上一次常务会议的影像资料,结果新闻播出去,赵德海在一次会议上,居然换了两件衣裳事情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电视台召开专门会议,强调新闻纪律的严肃性,那位记者受到处分,被调离岗位。
打那之后,每当提起有关赵德海的采访,记者们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不过,坏事却变成了好事,打那以后,赵德海在各类会议上都会刻意地管住自己的右手。记者们除了盯着冒着烟的香烟,不用再为他的右手发愁了。
面对面地坐下后,李鸿举一五一十地把儿童聋哑学校的情况进行了汇报。汇报的最后,李鸿举请示赵德海:“德海市长,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这些残疾儿童都在家待着呢?一天两天行,十天八天也对付,可一晃儿都一个多月了,重建教学楼的事还没着落。这几年,国家优生优育政策不断出台,残疾儿童的出生率已经明显下降,几所聋哑儿童学校合并到了一起,也就是说,全卧龙的聋哑儿童只能到这一所学校学习。要是这所学校的重建工作再拖下去,这些孩子们只能到外地求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出现问题”李鸿举停顿了一下,说“现在是他们的校长天天找我,可我担心重建工作迟迟不能落实,必然会造成不稳定因素要是家长们集体上访怎么办?”
赵德海靠在椅子背上,右手一下又一下地把头发向后拢着,动作中显示出他的烦躁。足足五分钟,赵德海和李鸿举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对于李鸿举这个副手,赵德海心里是非常认可的。虽然说李鸿举性格耿直,书生气十足,但不管是凭借父辈的关系,或是自身较强的工作能力,李鸿举是副市长和市长助理中,向上争取资金、争取项目最多的一个,而且作风务实,分管的各项工作都搞得有声有色。只是李鸿举的个人背景,也使赵德海在对他提出工作要求时,不自觉地有了几分顾忌,言语态度都会柔和几分。
一直到把手停下来。赵德海才说:“鸿举,现在市里的财政情况你了解,基本上就是工资财政。一个月下来,仅公教人员工资、社会保障等硬性支出能够保证就已经不错了。聋哑儿童学校的事,我也着急,可着急能解决问题吗?要不你再向上面争取点资金吧!”
李鸿举一听火就蹿了上来,强压着火气说:“省教育厅的专项资金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但省里说了,市里的配套资金必须同时划拨到账户上。因为咱们的配套资金不到位,省厅开会时,点名批评了卧龙。全省给各市投入资金最多的就是卧龙,可别人不知道,咱自己得知道,咱们的配套资金是落实得最少的。这种情况下,让我怎么跟省里说?”
赵德海脸色沉了下来,说:“你跟省里不能说,跟我就能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处?个个都说自己做这个事没钱,做那个事也没钱,有钱谁不会干活?问题是现在没钱,还得把活儿给干了!我问你,聋哑儿童学校重建没钱着急,那老百姓的棚户区回迁呢?不着急?都急得火上房了!可现在财政没钱,应该给人家工程方的资金交不上,人家就把着钥匙不让老百姓上楼!那可不是十户八户啊,几百家呢刚才你也瞧见了,都堵着市政府的大门了,这事再不解决,没准就会闹到省里,闹到中央我都是过五十的人了,不寻思什么了,大不了不当这个市长了,可卧龙的老百姓呢?你让他们住露天地去?”
听着赵德海冠冕堂皇的说辞,李鸿举很生气,他早就听说过棚户区改造中资金方面出现的一些问题,其中与赵德海有多少关系,李鸿举不好说,也不想评说,但可以肯定在资金的使用和监管中存在严重的漏洞。李鸿举直言不讳地问:“教育资金是年初财政预算就制定出来的,并没有挤占政府的其他开支,与棚户区改造也没什么关系,此是此,彼是彼。如果这笔资金再不到位,就让聋哑儿童学校的学生住露天地去?”
赵德海被李鸿举的话顶了一个趔趄,却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对他发火,攥成拳头的右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像是一种抗议。他长出了几口气才说:“鸿举,这件事上,你先想想办法吧!看能不能暂时借个教室或租个教室,重建的事你也容我缓口气!”
见他的态度和缓,李鸿举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可奈何地与赵德海告辞。
李鸿举回到办公室,心知重建聋哑儿童学校的事暂时得不到解决,可当务之急,得让这些孩子们有地方上课。他搜肠刮肚地寻思着全市哪家学校有闲置的教室,可教育资源紧张是个不争的事实,一些中小学的班级容量已经达到了六七十人,进到教室里一看,黑压压的全是小脑袋瓜。市委党校的教室倒是不紧张,不过经常请专家、教授给市局县区领导进行培训,教室也不能占用。最主要的是,这些孩子中有一大部分家住县区,还得找个有宿舍、有食堂的地方才成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响起了敲门声。一声“请进”之后,黄燕燕走了进来。见到她,李鸿举立刻挺直了身子,全身上下的肌肉进入了紧张的状态,脑子里的那根弦再一次绷了起来。
李鸿举注意到,今天黄燕燕的脸色特别不好,眼睛有些浮肿,便故作调侃地问:“怎么?又为校舍的事哭了?”
黄燕燕沉吟了一下说:“是也不是。李市长,我是来向您汇报的。这几天,有两名学生出了点儿事。”
“什么事?学生不是放假了吗?”
“就是放假才出事的。年纪大点的孩子在家没事做,就上网聊天,其中有两个女孩合计一下,去见了网友,结果让人家给骗了,手机、钱都让人抢走了,幸亏家长跟在后面,发现情况不对冲了过去要不然,这俩孩子得吃大亏!”黄燕燕看了李鸿举一眼,说“这些孩子心灵非常脆弱,一旦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真怕他们会走极端。”
“现在那两个孩子怎么样?报警没?”
“报了。俩孩子都由父母看着呢。昨天我特意去看了,本来这些孩子自尊心就强,出了这事,觉得丢了脸面,更蔫了,见着我,抱住我就哭,那眼泪淌的比画着问我,学校什么时候复课?我都不知道咋回答。家长说如果再不复课就转学吧,一来怕孩子们再出什么事,二来家长也实在没有精力照看了。”
李鸿举心里又是一沉,闭起了眼睛,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两手揉着太阳穴。他也曾经担心过这个问题,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就出了事。市政府迟迟不能投入重建学校的资金,这已经成了他就任副市长以来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顿觉一股电波流遍了全身。他睁开眼睛,黄燕燕正用含着泪水的眼睛凝视着他,他急忙将胳膊抽了回来,不自然地搓了搓手,问:“要不然,暂时先借个教室?”
黄燕燕红着脸,说:“也是个办法!不过哪有教室借咱们用啊?全市各学校的情况都在您心里装着呢!”
“教室是肯定没有了!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对了你等一下。”李鸿举拿起电话,按下了一组号码。
“喂!程波吗?啊,我是鸿举什么大市长,你跟我闹什么闹。我有件事得求您这个大厂长了!那我直说了。是这样,市聋哑儿童学校因为山体滑坡,校舍全被冲毁了。现在学生根本没地方上课,孩子们都在家里待学呢!能不能借你们的俱乐部用一下,暂时给孩子们当教室。另外,再帮着腾出几间宿舍,还得有个小食堂不是我要求高。这些学生大部分是从县区来的,只能住校老同学办事就是敞亮行,三天以后。完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好好聚聚那好,再见!”
放下电话,李鸿举面露喜色,说:“我这个老同学还真办事。他是市钢铁厂的厂长,本来人家属于上管单位,除了缴纳地方税收,与咱们市没什么关系,一听我说是聋哑儿童学校的事,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三天后,学生们就可以到钢铁厂的职工俱乐部上课了。条件肯定会艰苦一些,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吧。”
黄燕燕站起身,伸出手,眼里泪光闪闪“李市长,我我替孩子们谢谢您了!”
李鸿举急忙扭开脸,装作没看见那只伸过来的手。
3
聋哑儿童学校搬到钢铁厂那天,李鸿举正好到省里开会。他打电话告诉黄燕燕,直接联系老同学程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接待人员。没费什么周折,学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教学。
李鸿举开完会,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司机小白见李鸿举一脸的疲惫,对他说:“您开了一天的会,够累了,一会儿我直接送您回家吧,反正回到市里也得四点多了!”
李鸿举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聋哑儿童学校的问题解决了,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他心里一阵轻松,一股倦意软绵绵地从脑际蔓延到四肢。刚刚陷入黑甜乡,一片朦胧中,在暗灰的底色里倏然凸显出一条子同样是灰色的高光,隐约幻化成了一个身影,因为是背影,看不见眉眼,但通过那苗条的腰肢可以想见,她的容貌会是何等秀丽!可惜头上曾经如瀑的长发,已被当做是“三千烦恼丝”给剃掉了曾经如瀑的长发他心下一惊:自己怎么会知道她曾经有过如瀑的长发?难道是她?可是,怎么会是她呢?心下又是一惊,猛地睁开眼,发现车已经上了高速公路。
李鸿举使劲地摇摇头,想驱走刚才的梦象,心里却绾了个解不开的疙瘩。他沉吟有顷,终于忍不住问司机小白:“哎,青云寺的和尚和尼姑你都认识不?”
小白不解地看了李鸿举一眼,目光急忙又回到车前的高速公路上,迟疑地反问:“李市长,你问这个是啥意思?”
李鸿举先是故作淡然地一笑,脑袋一转,板起脸来斥责道:“什么啥意思?我分管旅游,本市的旅游业包括莲花山,包括青云寺,也包括青云寺的和尚和尼姑!你说啥意思?”
小白脸一红,腾出一只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自嘲地说:“掌嘴!对不起,李市长,我太没大没小了!青云寺的和尚和尼姑过去的老人儿,差不多我全认识,但是最近新来的我就说不好了。”
“最近有新来的?”李鸿举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
“有啊!”小白说“那天我们陪老市长去青云寺,侍候老市长拜佛的小尼姑不就是新来的吗?对了,我听说还新来了一位高尼!”
“高尼?什么叫高尼?”
“高尼就是道行高的和尚不是叫高僧嘛,那道行高的尼姑就得叫高尼呗!”
“没听说过!”李鸿举被逗乐了“哪有叫高尼的?”
“这是我的叫法,不然叫她什么?”小白说“反正就那意思吧。听说这位高尼可了不得!是什么佛学院毕业的,连青云寺的住持觉真法师都敬佩她!觉真法师七十多岁了,据说要培养这位新来的高尼接她的班当住持呢!”
李鸿举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又陷入了似梦非梦的蒙眬之中。
“哎,李市长,”小白提议“晚上没事的话,我陪你到青云寺去转一转,认识一下那位高尼?”
李鸿举含混地“嗯”了一声,猛然打个激灵,摇摇头说:“不了,以后再说吧。我先眯会儿,回到市里把我送到钢铁厂,我去看看聋哑儿童学校的孩子们。”
小白问:“用不用通知一下教育局?”
“不用了,我就是去看看。”李鸿举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走进钢铁厂的职工俱乐部,李鸿举一眼看到了穿着粉色运动上衣黑色运动裤的黄燕燕,那一刻,她正拿着抹布站在凳子上擦着玻璃,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簪子随意地在脑后拢成一个发髻。身旁是跟着她一起忙碌的老师和年龄稍大点的孩子们。偌大的俱乐部里静悄悄的,只有不时地挪动凳子的声音。穿着运动装的黄燕燕看上去更丰满一些,聚精会神干活儿的神态与平时里的干练迥然不同。李鸿举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眼睛不禁微微潮湿,现在有几个校长会亲自拿着抹布和老师、孩子们一起干活的?单单这份敬业精神就令李鸿举分外的感动。
站在一旁的小白想去招呼黄燕燕,被李鸿举拉住了。这时,站在黄燕燕身边一个约十岁的大眼睛女孩儿,伸手轻轻拉了下黄燕燕的衣襟,示意她有人在看着她们。黄燕燕顺着女孩儿的手指方向,看到了李鸿举,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她像个孩子似的从凳子上蹦下来,一溜小跑来到李鸿举面前,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说:“李市长,没想到您能来真是太高兴了!”随即伸出了右手。
李鸿举礼貌地伸出手,黄燕燕却又把手缩了回去,说:“您瞧我这手脏的,等我洗洗再和您握吧!”
“别,就这样握这可是劳动人民的手,握这样的手心里踏实!”李鸿举拉住黄燕燕的手,嘴上半开玩笑地说着,手上却很认真地用力摇了几下。
黄燕燕因为干活而红润的脸色,变得更红了,眼神里涌现出一抹羞涩。她回过头招呼正在干活的老师和学生们:“来呀,大家都过来,李市长来看咱们来了,大家鼓掌欢迎。”
老师们自然是听得明白,可学生们听不到。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校长和老师们,老师们的掌声响起来,孩子们才在老师的指示下,陆续拍响了巴掌。
这一幕,看得李鸿举鼻子发酸,眼泪围着眼圈打了个转转,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推了推眼镜,摆摆手,示意老师和同学们各忙各的。他一边查看俱乐部里的情况,一边询问黄燕燕今天“搬家”是否顺利。
“顺利,非常顺利!您的同学早就安排人作了简单的规整,除了篮球架之类的大件,乒乓球案子、台球案子,还有其他的健身器械都放到一边了。今天早上,教育局的领导们也都来看了看,还给送来了一些教学器材。”
“那”李鸿举咂着嘴说“所有年级和班级都在这里面上课,这课怎么上啊?”
“有办法,”黄燕燕用手比画着说“这里挺宽敞的,划分出几大块儿,一个班级一块儿。”
“俱乐部的房子举架高,说话瓮声瓮气的,上课时各班之间会不会有影响?”
“还成吧!不过,声音对这些孩子来说”
李鸿举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摆摆手,自嘲地一笑,说:“明白了!我犯了一个经验主义错误!”
黄燕燕也笑笑,乖巧地转移了话题:“听说要复课,孩子们和家长们都特别高兴,全校九十七名同学,除了一名学生因为生病没来,其他的全都来了。”
“那就好!”李鸿举为了刚才自己提问的冒失,神态上有些不自然“宿舍安排了吗?”
“安排了,我带您去看一下。”黄燕燕转过头招呼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王老师,我陪李市长看看宿舍,你跟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
随后,黄燕燕把李鸿举带到了钢铁厂的职工宿舍楼:“程厂长人挺好的,特地让人把宿舍楼也给打扫了。”
“几个人一个房间?”
“这个有点紧张,暂时加了床,十二个人一个房间不过已经很好了。孩子们都开心得不得了,一个个欢天喜地。”
李鸿举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发现房间有些陈旧,墙壁上斑斑驳驳,一块灰一块白的。房间里除了原有的八张铁制上下铺,另外硬挤下了四张简易床。这幅景象看得他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暂时先在这里过渡一下吧。校舍重建的事,我们继续争取我真是失职啊!对不住你和这些孩子”
黄燕燕倏地扭开头,隐忍着差点流下来的眼泪。好一会儿,勉强笑笑说:“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要是没有您这么上下地帮衬着,学校现在也复不了课我,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您。”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李鸿举一眼。
这个眼神再度把李鸿举的一颗心弄得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句心里话,对于黄燕燕,李鸿举真的有那么一些说不出来的好感,这里面究竟是欣赏还是喜欢,李鸿举自己也理不清,有时,长时间没见着黄燕燕,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看到她的眼泪,心里也会难过。可要说有多喜欢黄燕燕,李鸿举又感觉差那么一点点何况他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根本不允许他有婚姻之外的其他想法,更多的时候,对于来自异性的示好,李鸿举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越过雷池半步。
任副市长以来,关于政府官员们五颜六色的新闻,李鸿举或多或少地也有耳闻,这两年,妻子肖莹在这方面的警惕性明显提高,经常在李鸿举耳边嘀咕:“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了官的男人更没有好东西!别看场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一肚子花花肠子,见着女人都像苍蝇见了血,步都迈不动了。”
对于这种预防针,李鸿举总是捏着鼻子哼上一声算作回答。这时,肖莹会说:“瞧你,心里有鬼吧,怎么不敢吱声了?”要是李鸿举说她是缺少自信,肖莹又会说:“看!开始为自己辩解了吧,好像你当个副市长有多了不得似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像劁猪似的把你给废了!”
血淋淋的一番话,弄得李鸿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接茬儿不是,不接茬儿也不是,索性拿过一本书,任凭肖莹在那儿自言自语,心里却对这种泼妇型的恐吓厌恶到了极点。他无数次地在心里问:人人都说爱人是用来爱的,可肖莹为什么就认为爱人是用来管的呢?
抽回自己的思绪,李鸿举避开黄燕燕的眼神,问:“食堂给安排在哪儿了?”
“就在俱乐部,那儿原来就有个小食堂。程厂长说直接借咱们用了。”
“走,过去看看!”
俱乐部的小食堂以前是钢铁厂专门招待客人的“高级小灶”位置就在俱乐部的大门外。李鸿举进去一瞧,里面各式各样的厨具都是一应俱全,几个人正在那里忙着洗菜切菜。李鸿举笑呵呵地说:“你们的厨师还真不少啊!”黄燕燕乐了:“那哪儿是厨师呀!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学校食堂以前的大师傅早就另谋高就了,在新的厨师没找着之前,老师们只好临时客串几天了。”
李鸿举看了看菜说:“伙食不错嘛!有鱼有肉的还有水果呢!”
黄燕燕苦涩地笑了笑“今天不是头一天嘛平时一顿就俩菜。您不知道,这些孩子大多来自贫困家庭,一个月三五百块钱的生活费对那些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唉李市长,您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果您不嫌弃晚上就在这儿,咱们一起共进晚餐?”
李鸿举原本打算到这里转一转,看一看,就直接回家了。听黄燕燕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走了,要不然好像自己嫌弃这里的饭菜不好,当即表态:“那我就在这儿蹭一顿吧。”
“我们巴不得您天天来蹭呢!”黄燕燕说完,多看了李鸿举一眼。
坐在饭桌前,李鸿举才发现,除了自己这张桌摆着椅子,孩子们都端着碗筷,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他不解地问:“怎么孩子们都不坐着吃饭?食堂椅子不够用?”
黄燕燕解释说:“椅子大,太占地方了,这个小食堂一共六张桌子,如果孩子们都坐着吃饭,就得轮两拨,所以暂时就让孩子们站着吃,明天我就去买塑料凳,孩子们就坐得下了”
李鸿举心里又是一颤,站起身说:“我和孩子们一块儿站着吃,这顿饭,我确实应该吃这饭吃得有意义!”
坐在他身边的几位老师听到这话,纷纷站了起来。
一位老师提议“请李市长给我们讲几句吧!”
黄燕燕征询地看看李鸿举。
“好吧。”李鸿举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思忖着讲什么好。
黄燕燕也放下碗筷,说:“我用手语替您给孩子们翻译。”
李鸿举抬起一只手扪在胸口上,对着那一片热切地望着自己的稚嫩的小脸儿们,张了张嘴,眼里突然一热,两行泪水倏然而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手扪着胸口,给孩子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过身,又给老师们同样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们的眼睛全都湿润了。
黄燕燕泪流满面,对着孩子们打了几个手语。孩子们稀里哗啦地扔下饭碗,举着小手用力鼓起掌来。
这样的情况,李鸿举还是第一次遇到,看着孩子们天真的面孔,清澈的眼神,想到这样一群小天使,却要在无声的世界里艰难地走过童年,走向青年,走完人生的风风雨雨李鸿举已经忍回去的眼泪又滑落下来。他知道,同正常人相比,这些孩子的世界里除了寂静,更多了常人无法理解的苦痛。
李鸿举低下头,摘下眼镜,擦擦滴落在镜片上的泪水,对身边的黄燕燕说:“我还是说几句吧。黄校长,还得麻烦您”
黄燕燕没有反应,她背着身子站在那里,两个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走过来:“李市长,我替您翻译吧。”
李鸿举长吁了一口气,面对全场说道:“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是你们搬家的日子!本来,你们应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可现在你们却只能把钢铁厂的健身俱乐部当成课堂。这是我工作的失职,在这里,我首先向老师和同学们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
李鸿举说完这番话,看了一眼进行手语翻译的老师,问:“我这样的语速是不是有些快?孩子们能看清不?要不我再慢点说?”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眼里含着热泪,哽咽地说:“没事儿李市长,您讲吧!您讲得真好!”李鸿举点点头,接着说道:“孩子们,虽然你们听不到声音,可是你们却可以感受到来自老师、来自社会的关爱。我真诚地祝愿你们能够快乐地成长。党和政府都十分关心你们的学习和生活请大家相信,我在这里,向大家承诺,一定尽快让你们重新拥有美丽的校园,让同学们可以坐在教室里学习!”
站在一边的黄燕燕深情地看着这位儒雅的李市长,泪水一滴滴地落下。等他讲完,端起斟满啤酒的饭碗,说:“李市长,我代表聋哑儿童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敬您一杯,感谢您对聋哑儿童学校的关爱,感谢您对孩子们的关爱!”
李鸿举转过身,也举起斟满啤酒的饭碗,说:“黄校长,是我应该谢谢您代表政府,也代表这些孩子们,虽然他们有耳不能听,有口不能言,可遇到了您这样的好校长,他们又是多么的幸运!”
一席话说得两个人都激动不已,共同干下了一杯。
站着吃过这顿特别的晚餐,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李鸿举与老师、学生一一告别。黄燕燕送李鸿举出来的时候,李鸿举在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突然想到,黄燕燕好像提到过,她家住在凌山区,那里位于卧龙市北部,和钢铁厂是一南一北,便问:“黄校长,您也该回去了吧?要不,我们一起走,我送你一程?”
黄燕燕的眼睛顿时闪现出一种光芒,片刻却消失了,黯然地说:“不了,您先走吧!”
“工作不是一天能做得完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用车送你能快点儿,要不然,你再等公交车得几点啊,家人肯定得着急!”
“那好吧!您先等我一下。”黄燕燕跑了回去,一会儿,她手里牵着李鸿举最初见到的那个大眼睛女孩儿走了过来。
李鸿举开玩笑地问:“怎么?黄校长,学生也带回家里住去呀?这个小姑娘跟您长得挺像嘛,特别是眼睛,像是会说话。”
黄燕燕脸色微微变了变,吞吞吐吐地说:“她是我女儿!”
李鸿举一下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