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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尤胜一凛,讪笑说:“这几日,为父哪有心思……待莞颜入土,为父立时画了画……”冷不丁地瞅见吕三过来了,眼皮子不住地乱跳起来,忙催促吕三,“快赔了几两银子给这女子,别耽误了正事!”
吕三一头雾水地,从身上摸出二两银子就递给袁氏。
“父亲不能给!”吕兰城忙要去抢。
吕三赶紧地按住性子还不沉稳的吕兰城,看吕兰城一脸不快,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回城,仔细城门关了,回不得家!”
“……瞧我回家跟姐姐怎么说!”吕兰城待要冲着邬箫语啐一口,又因邬箫语站在凌雅峥身后没那胆量,嘴里嘟嘟嚷嚷地不甘心地向外去。
“雅峥也回去吧。”凌尤胜不尴不尬地拖着腿脚,带着吕三向停尸院去。
凌雅峥紧紧地跟上去,走到凌尤胜身边,说道:“父亲,我明儿个就要见到银票。”
“胡闹!”凌尤胜皱紧眉头,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背后。
“不然,我就叫哥哥来,瞧瞧父亲是怎么个痴情模样。”凌雅峥眼睛向谢莞颜的灵堂一瞥。
“……知道了。”凌尤胜不耐烦地应着,待凌雅峥终于带着梨梦、邬箫语走了,才对吕三说,“快打发个人回家去,拿了我的话取了丹心院里的字画,去寻了瑞纳斋的掌柜,将字画卖了。”
吕三错愕地一怔,忙说道:“老爷,就今晚上有下手的空档,错过了今晚,再去拿药方就难了!咱们的人手本就不充足,倘若再打发一个人走,本来滴水不漏的计划可就出了破绽了!”
“不过就打发一个人走,会有什么破绽?”凌尤胜脸色铁青地一蹙眉,想到若是凌韶吾过来,以凌韶吾的脾气,定会拆了谢莞颜的灵堂,眉心便直跳起来——谢莞颜最后的体面,他一定要给她留下。
“……是。”吕三斟酌着,答应下来,跟凌尤胜又商议了一回,见没有纰漏,才忙慌地又向前去。
这边厢,凌尤胜柔情缱绻地给谢莞颜上了香,默默地念叨着“莞颜千万保佑我将药方拿回来”,那边厢,凌雅峥满心疑窦地带着梨梦、邬箫语、袁氏向回走,听着袁氏拐着弯地咒骂薄氏,冷不丁地问邬箫语,“弗如庵里没有凤仙花,你要如何染指甲?”
邬箫语一颗心乱跳,忙慌地说道:“回小姐,小姐落水病了,我琢磨着,老夫人会打发人回城取一些滋养的药材给小姐补身,所以琢磨着叫人顺道带来。”
“你去叫人给小姐请大夫时,还有闲心去想这个?”梨梦哑然失笑。
袁氏一撇嘴,“跟她娘一个样,都是没心没肺的!”
邬箫语忍气吞声地低着头,觑见梨梦伸手搔了搔脸上伤疤,低着头偷偷地一抿嘴。
梨梦冷不丁地瞧见前面莫三一个人坐在莲塘岸上垂钓,就对袁氏、邬箫语说:“袁妈妈先带着箫语回去准备茶点,眼瞅着,老夫人她们就从后殿里回来了。”
袁氏唯恐凌古氏回来训斥她多事,忙拉扯着邬箫语说:“等我带着她,去找那几个老姑子说个清楚明白去!”拽着邬箫语就要走。
邬箫语趔趄了一下,忙求救地望着凌雅峥,“小姐……”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凌雅峥眼一瞥,瞧着袁氏拉着邬箫语躲懒去了,脚步轻快地向莫三走去,“三哥好雅兴?”
傍晚夹杂着凉意的晚风吹来,吹得鱼线兜成一个弯弓。
莫三提起鱼竿,瞧见钩子上的鱼饵没了,便放下鱼竿,托着脸颊说道:“我在这边等着你呢。”
“等我?”凌雅峥忍俊不禁地一笑,“叫我猜猜,三哥定不是为了对我念念不忘才来等我,定是为了舒姐姐的事!”
莫三一笑,抓着鱼饵向莲塘里撒去,瞅着几只大鱼张口啄食鱼饵,琢磨着凌雅峥、秦舒一直这么不急不缓你来我往,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分出胜负”放他一跳“生路”,就挑拨说:“今晚上,舒儿约了我去前院里英雄救美。”
“谁是美?”
“我。”
“那三哥可得怂着点。”
不急不躁?莫三一挑眉,“若是舒儿英雄救美立下‘功劳’,你这干女儿,就比不上她了。”
“愿赌服输。”凌雅峥坦然地一笑。
“……你们究竟看上我什么了?”莫三苦恼地蹙眉,被曾阅世拖在地上的狼狈相、私藏段龙局藏书的尴尬样,凌雅峥都看去了,怎地还会瞧上他?
“你猜。”凌雅峥微微挑眉,远远地望见凌古氏、莫宁氏被人簇拥着从后殿里回来了,忙慌地迎了上去。
莫三将指缝间的鱼饵抖落下莲塘,眯着眼瞅着满塘摇曳的红莲绿荷,轻轻地一叹,将装鱼饵的小竹筐挂在腰带上,扛着鱼竿慢慢地向最后一间院子去,将鱼竿立在门后,瞅见关绍还留在秦家兄弟房中,便摇摇晃晃地踅过去,站在窗子边,笑道:“几位闭门不出……”冷不防地,望见窗下书案上摆着的一张惟妙惟肖的美人图,不禁怔住,只见那美人站在一叶扁舟上,微微探着身子巧笑倩兮地摆弄船桨,瞧着有两分眼熟,偏又认不出是谁,眉眼之精致、神情之妩媚,远超他这十几年里见太过的所有女子。
书案后,跟关绍并肩站着的秦征握着拳咳嗽一声,正气凌然地问莫三:“你可听说过画骨?”
莫三摇了摇头。
秦征十分推崇地望着关绍,笑道:“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绍儿画技已臻至境,能望着女子此时相貌,画出她日后模样。”
“……不知,这一位是谁?三儿是否有幸,见上她一面。”莫三嘴角微微往下扯地瞅着“如获至宝”的秦征,这位不是不近女色吗?
秦征敏锐地察觉到莫三的诧异,尴尬地咳嗽说:“这一位,就是今儿个下水救人的女中豪杰。”似乎说了一句豪杰,便可掩盖住对画中女子容貌的钦慕一般。
“是她?”莫三眼皮子一跳,秦征跟凌雅文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难道占了凌家一个女儿不够,秦征还想将凌家所有女儿都弄进纡国公府?想着好歹凌雅峥今儿个救了莫紫馨,不能眼睁睁瞧着她羊入虎口还不自知,于是忽地探着身子抓起那画纸就向外跑。
“三儿,休要胡闹!”秦征恋恋不舍地呼喊一声。
关绍也愣了一下,旋即随着秦征追了出来。
二人一直追到第一间院子门外,瞧见莫三一脸欣喜地将画纸送到凌古氏、莫宁氏跟前,才慢下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老夫人,您瞧绍儿的画技怎样?”秦征竭力地拿出一身正气来,眼睛却因那画的缘故,止不住地向先前还觉得一身孩子气的凌雅峥身上望去。
凌雅峥一凛,紧挨着凌古氏去看那画像,瞧着那跟她有四分相似的画像,暗道若非她活过了一辈子,也当真会信这就是她将来样貌——她才不长这弱不禁风的样!
“没想到,八姐姐日后,是这副我见犹怜的样貌。”凌雅嵘巴巴地瞧着,忍不住去摸自己个脸颊。
你才我见犹怜!凌雅峥狠狠地瞪了凌雅嵘一眼。
嘶——地一声,凌古氏冷着脸将画纸撕成一缕一缕,手一松,将纸屑抛在风中。
“老夫人。”秦征下意识地低下头,勉强地笑着赔不是,“老夫人,我们一时闹着玩……”
“闹着玩怎不去画你自家姊妹?”凌古氏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大公子该不会以为,我们致远侯府的女儿家,都跟那一个一样,由着你戏弄?”
凌雅文一怔,果然,凌古氏没将她当做自己个嫡亲的孙女!
穆老姨娘嘴唇微微蠕动,心道:凌古氏这糊涂鬼,连大公子都敢得罪!况且,还有关宰辅之子关绍呢,若是关绍出了什么事,看她怎么跟秦勉、凌咏年这些老家伙交代!
“这画,是绍儿画的。”关绍也忙走上来赔不是。
凌古氏怒道:“你没有爹娘教诲,本该对你宽容一些,但瞧瞧,你做下的算是什么事?你自家姊妹画像被人拿去外头传阅,你会坐在一旁拍着手叫好?”
“……老夫人,关少爷自家的姊妹都死在京城了。”穆老姨娘叽咕了一声。
关绍应声落下眼泪,攥着拳,吸着鼻子,满脸惭愧地说道:“老夫人……”
“别给我来这一套,有这会子哭得,方才干什么去了?”凌古氏冷笑一声,指着穆老姨娘说,“你去,再捎信给老太爷,就说我骂了忠良之后,瞧老太爷再怎么罚我!”
穆老姨娘讪笑道:“老夫人,婢妾不是好搬弄唇舌的……”
“你不搬弄唇舌,我怎么进得弗如庵?”凌古氏气得将凌雅峥教导过的话全忘了。
凌雅峥忙低着头悄悄地去看莫宁氏。
莫宁氏这二日早瞧出凌古氏并不虔诚,秉持着“慎独”二字不敢腹诽凌古氏但也微微有些埋怨,此时瞧着凌古氏这番做派,反倒觉得她是难得的不作伪的“真人”,于是挽着凌古氏臂膀,劝说道:“老夫人,兴许是大公子一时玩性上来了呢?索性也没旁人见着,叫关少爷日后别再画女儿画像就是。”劝着凌古氏,又赶紧地给秦征、关绍递眼色。
玩性起来……沉迷于画中美色的秦征仿佛挨了惊天霹雳,忙一揖到地地对凌古氏说:“晚辈错了,老夫人放心,征儿定不会将八妹妹的容貌传出去。”
关绍也忙躬身道:“老夫人,绍儿对天发誓,日后再不画女儿容貌。”
“祖母,既然关大哥懂得画骨,不如,请关大哥将祖母年轻时相貌画出来?”凌雅峥笑盈盈地望着关绍,那宣纸上画得不是她,她就不信关绍当真会画骨。
“这……”凌古氏沉吟起来。
莫宁氏和稀泥地说:“据说老夫人年轻那会子,称得上是季吴第一美人,不如,就叫绍儿将功赎罪,给老夫人画一幅?”
关绍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心知秦征已经对凌雅峥上了心,若露出破绽,只怕反会叫秦征埋怨起他画技不精又对凌雅峥没了兴趣,忙笑道:“有书骨诗魂的凌三叔在,绍儿不敢班门弄斧……况且,先前的错,实在太大,倘若那幅画传扬出去,坏了八妹妹的名声,绍儿百死难辞其咎。”忽然跪在地上,举起手来,望着夕阳余晖赌咒发誓道,“我关绍对天发誓,今生再不作画,倘若有违此誓,就叫我落入季吴太子手上,遭千刀万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宁氏蹙起眉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小题大做?”
穆老姨娘慌张地叫道:“绍儿快呸一声,收回这话!”
凌雅峥眉头一跳,着急地说道:“祖母,这才怎么办?若是祖父知道了,定会埋怨祖母逼迫关大哥。”
凌古氏心里也着急起来,六神无主地抓着莫宁氏,“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不得?错就错了,知错改了就是,这么一发誓,叫旁人怎么活?”
“老夫人,您宽宽心。”莫宁氏也不知怎么收场,只能搀扶着凌古氏向禅院里去。
凌雅峥用眼神谢了莫三,觉察到秦征的目光又落到她身上,一凛之后,立时躲到秦舒身后。
秦舒自从见了那画像之后便难以置信地望着秦征,将秦征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失望地瞧他一眼,认定了他是个好色之徒,就牵着凌雅峥进去。
秦征也瞧见了秦舒的目光,紧紧地攥着拳头,思忖着如何挽回,又见关绍还跪着,就埋怨说:“我可被你害惨了,好端端的谈论诗词歌赋,无端端的画什么画?偏又画出八妹妹!”一甩袖子,便洋洋洒洒地先回去了。
“大公子……”出师不捷,关绍心一坠,唯恐秦征日后就为了这事远着他,手一伸,将折扇拿在面前扇了一扇,上下扫了莫三一眼,便不慌不忙地追上秦征。
莫三站在柳堤上,扯了一片柳叶噙在嘴里,瞅着地上随着山风纷飞的纸屑,拿着脚踢了踢岸上鹅卵石,好半日呸了一声吐出柳叶,瞅见秦云跟着两个婆子抱着一罐子幼蝉猴过来,笑道:“你们姐弟跟弗如庵的之了有什么深仇大恨?姐姐射杀金蝉、弟弟去挖幼蝉猴。”
“有本事,你别吃。”秦云哼了一声,待要走,见莫三抓住他臂膀,就疑惑地站住,令两个婆子去找秦舒,就问,“什么事?”
“关绍给你大哥画了凌家老八将来的画像。”
“什么叫做将来的画像?”
莫三叽叽咕咕地将画骨并关绍发誓一事说了。
秦云说道:“如此说来,就算关绍身上没有可疑之处,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性子,也非可堪大用之人。”
“二公子明白就好。”莫三抱着臂膀,总算等到莫宁氏、莫紫馨、秦舒从凌家住着的院子里出来,赶紧猴着脸凑了上去。
“三儿,你觉得,峥儿那相貌如何?”秦舒跟在莫宁氏身后,跟莫紫馨挤着眼笑着问。
“美则美矣。”
“然却……”秦舒接了一句,那画上的风韵跟她迥然不同,若是莫三瞧上了那个,她就该死一半心了。
“然却没有韧性。”莫三背着手,回忆一番,暗叹果然秦舒、凌雅峥两个都要早早摆脱才是,不然,依着那画上神韵,倘若凌雅峥寻死觅活地赖着他,他向哪里诉苦去?
莫宁氏咳嗽一声,“不可再提起那画像的事,去吃饭吧。”
“是。”
夕阳不过瞬间便沉入东海,后山猿猴啼叫声中,掐算着时辰,莫三、秦舒一前一后地摸出二道山门,藏在前院影壁之下,亏得此处也栽种了一丛瑞香花,二人藏身其后,却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你必须要保护好我。”莫三蹲在花丛后,轻声地对秦舒说。
“知道。”秦舒警惕地瞧着外面。
莫三瞅了眼阴影下秦舒显得格外英气的侧脸,两只手扯着瑞香花花叶,暗道:孤男孤女,他跟秦舒藏在暗处,一不觉心猿意马、二不觉尴尬难堪,若是秦舒想开一些,交上她这么个朋友,却是人生一大幸事。
“来了!”秦舒轻声地说,莫三赶紧地去看,先瞧见马塞鸿带着大批人穿过角门向后去,须臾,便有两三个人鬼鬼祟祟地开了山门窜了出来向倒座房去。
“走!”秦舒利落地喊了一声,忽然听见程九一喊了一声“贼子向哪里跑”,就先一步窜了出来,不见莫三跟出来,心里疑惑,忽然听见程九一又喊“别叫他们跑了!”顾不得莫三,架起弓箭,就随着程九一追出山门。
“说好了保护我的。”莫三叽咕了一声,不敢掉以轻心地接着躲着,忽地瞧见一个人一拐一瘸地进了倒座房,眼皮子跳着,认出是谁,略等一等,不再见人过来,才从瑞香花后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倒座房门外,听见里头悉悉索索的动静,推开门望见那人四处翻找,不由地愣住。
面上蒙着黑布、一身黑衣的凌尤胜手插在公文中,也傻傻地呆住。
“抓住那贼子!”马塞鸿的声音忽然响起。
凌尤胜手忙脚乱地整理公文,待要躲藏,又没地去躲,瞅着莫三的眼神一冷,心一横,拔出匕首就要挟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