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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救了八小姐,阿嚏!”邬箫语打了个喷嚏,精巧的琼鼻下挂了两管清水鼻涕。
凌韶吾嫌弃地转开头,“雅峥……”
“救命之恩,当涌泉来报,父亲,就叫箫语离了洪姨娘,来我身边伺候吧。”凌雅峥轻轻地开口,薄氏已经改嫁,邬音生与邬箫语相依为命,跟薄氏虽同在凌府却罕有来往,但看,邬音生眼中,他前世口口声声唾弃的水性杨花的娘要紧,还是他耿耿于怀一定要为之报仇的妹妹要紧。
凌韶吾恍然大悟:对,将这死丫头留在身边,慢慢整治!
凌尤胜稍稍犹豫了一下。
“父亲,知恩图报,是父亲教我们的呢,我一定要好好照顾箫语,不叫人欺辱她。”凌雅峥抓住凌尤胜的袖子信誓旦旦地说。
应当没什么妨碍,思忖着,凌尤胜缓缓地点了头,蹙眉说:“等这丫头病好了,再进你房里伺候着。”
“哎。”凌雅峥脆生生地答应着。
“父亲抱你回房,赶紧地洗个热水澡,不然病了怎么办?不叫人省心的!”凌尤胜抱起凌雅峥,瞅见凌韶吾鞋子上满是苔藓,嗔道,“还不去习武,成日里鬼混,将来没有什么能耐,眼睁睁地瞧着你两个妹妹被人欺辱?”
“嘿嘿,这就去。”凌韶吾憨厚地一笑,甩着手就向修建在忠义堂中的演武场去。
凌尤胜望着凌韶吾无耐又宠溺地一笑,抱着凌雅峥迈开大步向前院去。
“箫语,没事吧?”邬音生拿着袖子给邬箫语擦鼻涕。
邬箫语牵着齐清让的手轻轻摇晃,“清让,你不知道,这溪水才到我肩膀。”
“嗯。”齐清让望了一眼桃花溪边泥泞的脚印,抬头向凌尤胜清癯挺拔的背影望去,恰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心里慌乱了一下。
不急,慢慢收拾……凌雅峥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眼前闪过齐清让手上那柄洇血的剑,用力地挤了下眼睛,将泛起的一丝波澜掩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谋而后动
杜鹃站在葳蕤着地的迎春花丛中声声啼叫着不归,浅紫色的梧桐花叠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紫毯,散发着芬芳的紫毯将一只光秃秃丑陋的白头翁雏鸟压得奄奄一息。
“哎呦,小姐这是怎么了?”三晖院中,奶娘方氏、袁氏惊诧地迎了过来,叫嚷得隔壁凌雅嵘的芳草轩里,薄氏、侯氏双双探出头来。
凌尤胜不跟婆子啰嗦,将凌雅峥放在地上,拿着手背暖了暖她冰凉的脸,焦急地吩咐说:“快准备热水给小姐洗个热水澡,眼看就是老将军大寿,万万不能叫小姐病了。”
“哎。”方氏揽腰搂着凌雅峥,甩开步子向三晖院里去。
院门上,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全然没有润物细无声的细腻柔情,只有卖弄技巧的浮夸。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凌雅峥嘴角噙着冷笑,凌尤胜果然是煞费苦心,她住三晖院、凌韶吾住寸心馆,连住着的地方,都不忘提醒凌韶吾还有她莫忘了柳氏,不忘柳氏,如何能忘了她母亲拼死生下的妹妹?
“小姐,你瞧,树上掉下来的,已经是第二只了。”穿着水洗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裙,十三岁的梨梦手掌上托着一只眼睛其大无比、却又丑陋无比的雏鸟给凌雅峥看。
“养着吧。”凌雅峥眯着眼去看梧桐枝桠中的白头翁鸟巢。
“都是叫那肥肥大大的小鸟顶下来的!也不知一窝子兄弟姊妹,它一个怎那样坏!”梨梦义愤填膺地跺脚。
“行了行了,别拦着八小姐洗澡换衣裳。”方氏轻蔑地将梨梦一把推开。
梨梦手肘一下子撞到廊下红漆柱子上,疼得满眼泪光,咬住嘴唇却不敢嘀咕一声。
梨梦、孟夏、杨柳、丽语、争芳、斗艳,如今是在房中伺候凌雅峥的小丫头。
虽进得了房,却并非一等、二等丫鬟,如今拿的还是粗使小丫头的月例。
这六个,是凌雅峥在十年里,仗着凌尤胜“宠爱”,找遍了五花八门的借口特特积攒过来的。
个个资质平庸,无甚才能,更没“家世”,尤其是梨梦,因生来面上有胎记,尚在襁褓中,便被老子娘依着老法子用银镯刮擦胎记,年纪大了,胎记浅显了,反倒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这六人,唯一能被凌雅峥看上的,就是祖孙几代并叔伯兄弟,在致远侯府里,没一个能摊上有头有脸的差事。
布置典雅的屋内,凌雅峥在东边隔间木桶中浸泡着,手上握着一个塞满了姜片驱寒的纱囊,望着在水中仿若荇草般的黑发,余光向老老实实给她搓背的梨梦一望。
唧唧——无能的被挤出巢穴的白头翁雏鸟在西间白瓷笔洗中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方嫂子。”窗户外,传来薄氏的温和声音。
“哎。”方妈妈答应了一声,将两只湿润的手往裙子上一擦,就转身向外去。
凌雅峥侧耳听着外头动静,“袁妈妈呢?”
梨梦轻声说:“向厨房里给小姐熬姜汤去了。”
凌雅峥抿着嘴轻轻一嗤,熬姜汤还用奶娘?不过是瞧着她这屋里分外清闲,袁奶娘就有事没事地跑去厨房里偷懒,跟一群厨娘们嚼舌根去。
如此,也好,她看重的就是袁氏满嘴胡言乱语不安分爱挑事又跟薄氏争着改嫁给吕三输了,才在前头一位奶娘病死后挑了她来。
“都跟你们家里说好了吗?过了明儿个,我正式跟管家的二伯娘说提了你们做大丫鬟,这几年欠下的月银、月例并各色针线衣裳,都请二伯娘给你们补上。”凌雅峥轻轻地掬着水,身子向下一沉,将全身没入水桶中。
“哎,都说过了。”梨梦、孟夏两个围在木桶边应着,在东间里拾掇衣裳的杨柳、丽语,也纷纷进来说:“都跟家里头交代过了。”
“那就好。”凌雅峥从水里冒出来,忍不住趴在桶沿上咳嗽两声,恰对着一方穿衣镜,望见镜子里自己那张恍若凌尤胜画下柳如眉的稚嫩面孔,自嘲地一笑。
真真是当局者迷,她跟凌韶吾兄妹二人,怎么就瞧不出凌雅嵘跟他们兄妹二人毫无相似之处,反倒跟谢莞颜的眉眼有四分相似?
今日,是柳如眉的忌日,依据这十年里,她身边六个出身低微的丫鬟委托家中父兄打探来的消息看,凌尤胜又该打着为柳如眉不胜哀戚的幌子藏在书房里,召了谢莞颜进前院书房里寻欢作乐——料想,这一对狗男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好苟合,非要挑在今晚上挑在外书房风流快活,是打心里要作践柳如眉、存心要嘲讽至今袒护谢莞颜、凌雅嵘的他们兄妹两个……
她要将谢莞颜堵在角门外!叫满府上下瞧瞧,规规矩矩、温柔腼腆的三夫人,是怎么个放荡不堪的模样!
“小姐,泡得差不多了,起来吧。”梨梦手一抖,将一方宽大的棉布帕子展开。
凌雅峥顺着桶边木头台阶走了下来,伸开手臂,由着梨梦、孟夏、丽语、杨柳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穿衣。
能不小心翼翼吗?家里三代干的都是提粪桶、喂马、扫院子等没什么体面的差事,好不容易攀上“高枝”,合家老少都等着“提携”呢,不为了提携,一个月几百钱的月例,一下子提成一吊钱,还不够他们合家老少齐心协力的?
擦拭过后,凌雅峥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梧桐花一般的浅淡紫色衣裤坐在西间书桌后,拿着毛笔沾了水喂给笔洗中的两只只长了些许羽毛的雏鸟。
“八小姐。”帘子声动了一下,改嫁给府中专管花草的管事后,脸色分外滋润的薄氏叠着手堆笑走了进来。
“薄妈妈。”凌雅峥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薄氏小腹,邬音生的异父弟弟,害死凌韶吾的那位,已经有四个月了吧。
薄氏堆笑的脸一拉,眼皮子一眨,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也不擦,只欣慰地望着凌雅峥,“一晃神,八小姐都这样大了,若是小姐瞧见了,心里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
凌雅峥握着毛笔的手一顿,须臾笑道:“母亲忌日,薄妈妈也思念起母亲来了?”
“能不想吗?打小在一起长大的,说句逾越的话,小姐待我们,比亲生的姐妹还要好。”薄氏终于拿了一方水红帕子擦泪,帕子的料子,与谢莞颜身上那件红裙,一模一样。
凌雅峥捏着蒸熟了的鹅黄小米粒,引着两只雏鸟张大嘴等着喂食。
“小姐,洪姨娘是外头来的,小门小户出身,不大懂规矩,仗着模样儿跟先夫人差不离,就拿鼻孔看天呢,连九小姐也敢惹——箫语年纪小,不懂事,受了洪姨娘挑唆欺负了九小姐,八小姐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嗯。”
“八小姐?”薄氏小心翼翼地去看凌雅峥的脸色,“不如,还放箫语在洪姨娘那伺候着?”
“叫她跟在我身边,像是妈妈跟在母亲身边,一处玩笑一处长大,这岂不好?”凌雅峥自顾自地给鸟儿喂食。
薄氏讪笑说:“洪姨娘不懂规矩,也没教过箫语什么规矩,是以……”
“阿嚏!”凌雅峥揉了揉鼻子。
“小姐病了?”薄氏关切地问。
“只怕箫语比我病得厉害呢,她头顶都没在溪水里了,方才瞧着脸色煞白、嘴唇发青,连句整话也说不出呢。”凌雅峥轻描淡写地说,望见那只才捡回来的雏鸟终于打起精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薄氏心一提。
袁氏拿着梅花镶边的大红托盘捧着一碗姜汤走了过来,“多放了雪片糖,小姐尽管大口喝。”
“哎。”凌雅峥捧起姜汤,呷了一口,赞叹道:“到底是袁妈妈亲手做的,比厨房里做的好。”
薄氏暗暗撇嘴,袁氏才懒得下厨呢。
“薄妈妈还有事?”凌雅峥疑惑地望着薄氏。
薄氏待要开口,又瞧见方氏领着人送了饭菜进来,悻悻地转身向外走。
这女人,一定会心疼得去看女儿。凌雅峥轻轻地咬住嘴唇,随后对爱偷懒又多嘴撩舌的袁妈妈说:“多亏了箫语救我,不然我就没命了,妈妈替我送一碗姜汤给箫语。”
袁氏一张六角脸上几乎挂不住笑容,趁着凌雅峥低头呷姜汤微微撇嘴,“小姐,箫语一个小丫头,救小姐本就是分内的事,且谁叫她欺负了九小姐呢?”
“就事论事,她到底救了我。妈妈替我过去亲自道谢。”凌雅峥放下碗,见袁氏不动弹,微微蹙眉,“妈妈不去?”
“去,哪有不去的道理?”这几年凌雅峥太省事,袁氏也不觉有些放肆了,皮笑肉不笑地拿着托盘磨磨蹭蹭地向外去,到了屋外,恰撞上杨柳,险些被杨柳泼了一身热汤,啐道:“不长眼睛的丑八怪!再过两年,等小姐定性了,瞧你们这群丑八怪滚到什么地方膈应人去!”一连呸了两声,才拿着帕子甩着裤腿向厨房上去。
厨房在致远侯府东北角上,离着三晖院并不远,厨房里的厨娘个个与袁氏相熟。
掌勺的赵嫂子瞧见袁氏提着托盘去而复返,手上托着瓜子,吐出一口嚼烂的瓜子皮,笑吟吟地问:“怎么又回来了?”
“给姓薄的闺女送姜汤去。”袁氏垂头丧气地说,咣当一声,将托盘丢在堆满青菜的桌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碗,将罐子里的姜汤底子倒在碗中,不够一碗,就另拿了个碗,兑了半碗凉水进去。
“啧啧,给八小姐,你也敢这样?”赵嫂子有些看不过眼。
袁氏冷笑一声,“寡妇再醮留下的野孩子,也配跟千金小姐比?”也不拿着托盘,一只手掐着碗,将大拇指没在姜汤里,就气鼓鼓地穿过东北角门,向下人裙房走去。
隔着大老远,袁氏瞅见薄氏满脸心焦地向邬家兄妹住着的屋子里去,瞅见薄氏那张与她同龄却比她显得年轻漂亮的面孔,望着薄氏身上那件最时兴的百褶绫子裙,登时来了气,立时端着碗绕进西面薄氏再醮的男人吕三院子里。
“袁婶子怎么来了?”吕三前头的女人留下的大女儿,十七岁的兰芳正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打鸡蛋。
袁氏嘴向东边一撇,“还打鸡蛋呢,只怕家里的鸡都被人摸着给姓邬的捎去了。”
“婶子,这没头没尾的,什么意思?”兰芳一头雾水。
“姓薄的往姓邬的那去了,瞧着袖子里鼓鼓囊囊,不知里头藏了什么呢——哎,怎么会不知道呢?前半天瞧着你后娘拉着你爹背着人在墙角下又拉手又摸脸地叽叽咕咕,你爹不知塞了什么给你后娘,你瞧一瞧,家里少了什么,不就知道了?”袁氏早忘了自己往姜汤里兑了冷水,说得口干,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
兰芳砰地一声将碗砸在厨房外石台子上,也不管蛋液飞溅出来,对着屋子里喊:“兰城!兰城?”
呼喊两声后,吕三前头留下的十五岁儿子吕兰城皱着眉不耐烦地咬着核桃出来,“什么事?”
“姓薄的偷了家里东西去看姓邬的了,你去瞧瞧,把咱们家东西拿回来。”兰芳很是利落地使唤兄弟。
吕兰城一听火冒三丈,跳脚说:“爹前儿个背着咱们偷偷摸摸地给邬音生送了一身衣裳还不够?那女人还敢偷咱们东西了?”将嘴里核桃咯吱一声咬碎,呸地一声吐在地上,脚往地上一蹬,就风风火火地向邬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施以援手
兰芳转身端起碗,去厨房里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