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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回到垂拱殿,恰好宋祯忙过一阵,正在喝茶休息,看林木兰满脸笑容,便问:“陈娘子赏你什么了,把你乐成这样?”
历来去颁赏的使者都有赏赐,可林木兰和陈晓青关系特殊,她是空着手就回来了,听见官家问,便笑着答道:“奴看见小皇子长得白白胖胖,就欢喜得不得了,哪还用赏赐?”
“哦?这么说,你给陈娘子省了一笔。”宋祯听见提起小儿子,心情也好起来,“去这么久,说私房话了吧?”
林木兰也不否认:“陈娘子说趁着有使者往扬州去,问奴要不要给家里传话。”
宋祯恍然:“对,你们是同乡。你传了什么话?”
“奴不敢多事,耽搁使者,就报个平安,问问父母是否安好。”
宋祯仔细打量了林木兰几眼,她照旧梳的双鬟髻,头上插了两只银鎏金梅花簪,十分简素,身上倒是穿了一件银红织缠枝牡丹的褙子,想是因小皇子今日满月,才穿了这鲜艳的颜色,平日里,她似乎喜欢穿绿。
“唔,你们进宫也好几年了,是该问问。梁汾,你去挑一套头面,让南下的使者带着,赏赐给林木兰的母亲。”宋祯说到这,看了林木兰一眼,“当是朕嘉奖你了。”
☆、第65章明君
林木兰大为意外,立刻跪下谢恩,满殿宫人内侍无不艳羡十足的望向她。她自己也有些受宠若惊,服侍的时候不免更加用心。
当晚的满月宴也很顺利,小皇子抱出去,一众妃嫔都围过来瞧了一回,太后还特意让怀着孕的彭娇奴抱了一抱,想让她也沾沾喜气,再生个小皇子。
其余人等虽然有些艳羡,却都想着左右还年轻,早晚能生的,并不如何难过。只有高欣面上笑容如常,心里却想起自己早夭的皇儿,一片苦痛。
柳晨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一直跟在她身旁,柔声解劝:“娘子身子也调理好了,想来不久就能有喜讯了。”
“但愿吧。”高欣轻轻一叹。官家最宠爱的两个接连怀孕,她这里却没多分到什么雨露,反是后进宫的刘婷很得官家喜欢,这样下去,让刘婷先有身孕、升了位份,恐怕后位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她转头打量了一回柳晨,经过这几个月的冷落沉淀,她倒少了以前的急切,显得沉静多了,便提醒她:“一会儿别忘了向陈娘子敬酒,你们原是好姐妹,现在她出了月子,也不要疏远了。”
柳晨一怔,随即回道:“妾都听娘子的。”
高欣满意一笑,自去落座,又让柳晨也去自己的座位坐下。
因后位虚悬,宋祯身边的位子自然是空着的,他只奉太后坐在上首,另请了几位长公主相陪。妃嫔中高欣位次最高,就坐了左首第一位,陈晓青和张婕妤平级,但她今晚是主角,就坐了右首第一,张婕妤则坐在了高欣下首,其余人等各按位次入座。
太后往下面张望两眼,低声对宋祯道:“这宫里还是人丁稀少了些,子嗣才不兴旺,过些日子,我亲自主持,再选些人进来吧。”
“娘娘身子才好了些,就要为臣劳累,臣心中不安。”宋祯笑着回道。
太后冬日里偶感风寒,吃了几剂药,但并没什么大毛病,当下就道:“这有什么劳累的?”又指着大殿外侧领宴的宗室诸王和女眷们说,“你瞧,便是各王府也都是这样,广备妃嫱嫔御,以繁衍子嗣。”
魏国皇室自立朝起,子嗣就不甚丰,宋祯更是正统这一支的独子,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却只有两个儿子,太后心里自然着急,眼看宫里这八、九个妃嫔生养也不甚顺利,就想再选几个好生养的进来。
宋祯知道太后的担忧,在这个场合也不好多说,便应了下来。
在他身后侍立的林木兰将这番对话听了个清楚,再看看下面座上个个打扮的精致华美的妃嫔们,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宴席散后,宋祯直接跟陈晓青一起去了春明阁,林木兰等人各自回去休息,到第二日一早,再去春明阁服侍官家上早朝。
自此之后,一月里宋祯倒要在春明阁留宿八、九日,另有两回,他忙的累了,便直接召了陈晓青到寝阁侍寝,圣宠之隆,阖宫侧目。
宋祯本就不是贪色到要夜夜笙歌的,有陈晓青在前,其余人等能受宠的日子就少得可怜了,连之前得宠最多的刘婷,一月里也只被召幸了两次,其余高欣、苏锦绣、夏薇等人,每人都只得了一日。
值得一提的是,官家也不知怎么想起柳晨来,竟然召幸了她一次,还留她在寝阁宿了一晚。
第二日林木兰去服侍官家早朝,看见柳晨满面娇羞的服侍官家穿衣,先怔了一怔。而柳晨满眼里只有官家,好像根本没看见林木兰。
等到午间官家午睡的时候,梁汾看见林木兰独自在廊下发呆,便走过去笑眯眯的道:“知道什么是‘君心难测’了?”
林木兰一怔,看着梁汾不知该说什么。
“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儿,别寻思那些不相干的,西北有信到,不是什么好消息,下午打起精神来,不然出了差错,谁都救不了你。”
林木兰听得心中一凛,她这些日子在御前,也知道西夏那边一直不太平,忙问:“是又打起来了?”
梁汾摇摇头:“不该问的不问,好好当差。”
林木兰忙应了,谢过他,就去茶房看着炉子了。
梁汾这才满意,自己轻轻舒口气,去叫官家起身,等服侍他更衣漱口完毕,又让林木兰奉了盏茶给官家喝了,才把西北有加急奏疏来到的消息说了。
“走吧,去崇政殿。”宋祯看梁汾的神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他也习惯了,西夏当然想夺回凉州,可自己拿到了手里,怎么可能再让回去?他不止要凉州,他还要进一步蚕食西夏,将那群党项人赶出华夏土地。
谁知等他到崇政殿落座打开奏疏,脸色还是立时难看了许多,这封奏疏并不是他预想中的西夏人又来袭扰,而是西夏皇子李宁孝率领骑兵劫掠了魏国与回纥通商的商队,抢了商队百余匹良马。回纥人因此事畏惧西夏,竟不敢再与魏国通商了。
宋祯压抑怒火,立即传召两位宰相和几位军机大臣商议。
林木兰立在角落里微微垂头,耳朵却偶尔能听见个只言片语,似乎官家与几位大臣有了分歧。这些西夏人也真可恶,她听说这些党项人原先被人欺负得失去了家园、又害怕吐蕃人,是叫唐朝皇帝给安置到西北去的,这些党项人的姓就是被赐的李唐皇室的李姓,原先好像是姓拓跋的。
本朝立国之时,高祖皇帝对他们也很是优抚,许他们世袭治理藩镇,谁知这些人贪心不足,竟然屡次侵吞魏国土地,后来还向北辽称臣,让北辽封了他们为西夏国,自立为王了。
就因西夏和北辽一西一北的压制,本朝才会如此局促,每年还要给北辽缴纳岁贡,也难怪官家非得要与西夏一战了。
每在御前多侍候一天,林木兰对官家的了解也便更多一些。她以前见识到的官家对太后温和孝顺,对先明烈皇后迁就容让,对各位妃嫔也温存体贴,似乎除了明烈皇后自戕之时,官家从没有露出过强硬冷酷来。
虽则她后来刚到寝阁服侍,官家对她也冷冷淡淡的,但对比起官家处理政事时的决断,还是相去甚远。
以前林木兰对他的惧怕,多是来自于那一日性命悬于一线之间的恐惧,而现在,在贴身服侍官家一个多月后,她对官家的敬畏不降反升,却已经不再是来自切身的恐惧,而是为真正的天子之气折服了。
官家是个好皇帝。
他勤政,只要是朝会日,从来都按时起身,就算是冬日里的大雪天,官家也从没有起晚过,每日处理政事的时间更是占了绝大部分,常常要梁汾等人再三提醒,他才会停下来休息。
他还爱民如子,前几日京东西路遭了蝗灾,百姓不敢捕蝗,地方官又认为是天灾,人力难以制约,竟放任蝗虫为害。官家看到奏章十分震怒,说先唐时宰相姚崇就已经提出过治蝗之策,现在这些地方官竟还如此糊涂,实在是枉食君禄,立刻免了当地知县的差使,另派人前去主持灭蝗、并安抚百姓。
除此之外,官家还很知人善任、求贤若渴,林木兰在御前这段时间,已经亲眼见到官家不拘一格用人了——新科进士直接派作使者沟通回纥西北的回鹘,两位相公都很是担忧,倒是那位年轻进士自信满满,领了圣命就出发了。
当然,最让林木兰钦佩的,就是官家有信心与西夏决战。她要不到御前服侍,是绝想不到此事单在朝中就会有这么大的阻力的,再联想到太后也不赞同,官家竟还能一力主张收回凉州,她就对官家更多了一分仰慕。
原来官家竟是这样顶天立地的一位天子!
☆、第66章幽兰
议完事已经到了申时末,本该用晚膳了,可是宋祯完全没有心情,他十分疲惫,也不想回福宁殿,把服侍的人都打发下去,自己关起门来呆着。
林木兰等人都有些忧心,看着守在门口的梁汾,梁汾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在门外候了一顿饭的时光,侧耳听听,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这才叫人找了林木兰来,让她先送一碗红豆薯蓣粥进去给官家吃,顺便劝官家传膳。
“我,我不敢……”林木兰听了先为难。
梁汾无奈,低声提点她:“这有什么不敢的?这会儿官家应该已经没那么恼怒了,你先请官家吃粥暖暖胃,再说到了传膳的时候了,问问官家是在这里传,还是回福宁殿,不就行了吗?”
林木兰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粥来,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才伸手轻轻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官家的声音,林木兰松一口气,梁汾帮她推开门,看着她进去了,又回手把门关上。
林木兰看官家还在西面内殿里坐着,便轻轻走过去,端着托盘行了一礼:“官家,喝碗粥暖暖胃吧。”
宋祯一直低头望着桌上的西北地形图,听见林木兰的话,只“唔”了一声。
林木兰就走上前,先把托盘放到书案边角,再端起粥碗送到宋祯跟前:“是红豆薯蓣粥,软糯的很,已经不热了,官家喝一些吧。”
宋祯这才缓缓抬头,看了林木兰一眼,轻出口气,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官家是在这里传膳,还是回福宁殿?”林木兰顺势问道。
宋祯将地形图往中间推了推,自己抬手拿起羹匙轻轻搅动散发着香气的粥,很意兴阑珊的说:“不想吃。”
林木兰惊诧,官家一向是个很自律的人,到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有更改也是因为突发事故,却从没有这样带点任性的说“不想吃”的时候。
她呆了片刻,才出声劝道:“多少总要吃一些。官家忙了一日了,明早还要早朝,不用晚膳怎么能行?”
音调轻轻软软,带着些江南女子的软糯,一如面前这碗粥一般带着清甜的气息,宋祯抬头看了林木兰一眼,这才舀了粥吃了几口,但很快却又觉得腻,放下羹匙要茶。
林木兰忙去端了茶来,先服侍他漱口,再送上喝的茶来,然后就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
宋祯喝过茶,看她还立在身旁,就招手叫她过来,指着面前的地形图给她看:“你瞧,这就是凉州,这一条就是往西域去的通路,与西夏紧紧相贴,只要他们有心,随时都能带着人马出来劫掠。”
林木兰听得直糊涂,官家跟自己说这个干嘛?
“本来李继昌几次伤重欲死,他的几个儿子都忙着争夺王位,也没人在意这条通路,可偏偏李继昌现在竟有好转,那几个有心于王位的,又都忙着表现立功起来……”宋祯也知道林木兰不懂这些,但他之前闷坐半晌,心里转了无数心思,现在特别想说出来跟人商量商量。
有些想法,他还没有想的万全,自然不能跟大臣们说,因为大臣们总能找到其中漏洞,本来他都是跟梁汾说这些的,但今日梁汾没进来,只有林木兰在这里,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与她聊了起来。
“为今之计,要么重选一条道路,要么派重兵接应,但这两条都非治本之策。”宋祯说着,将手指往旁边移了移,“如果想叫西夏无暇袭扰,最根本的办法,自然是攻伐灵州。”
林木兰一直静静听着,到这里官家却忽然停住,似乎在沉思,她便也不出声,默默等着。
良久之后,宋祯才轻叹一声:“可惜,时机还不成熟。”一面说一面轻轻摇头。
林木兰这才插话:“官家莫急,来日方长。”
宋祯转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来日方长。”他把手掌往标示西夏领地的区域一按,“朕早晚要他李氏对朕称臣!”
“这一天必定不远。不过官家若是不按时用膳,熬坏了身子,恐怕那些西夏人就要高兴了。”
宋祯被她说的失笑:“好好好,回福宁殿,传膳!你现在胆子倒大了不少,谁教你的?”
林木兰看官家终于有了好脸色,心里松了口气,笑着回道:“那可不能告诉官家,万一官家要问罪,岂不是连累了人家?”
她这话一说,宋祯就有些诧异了,林木兰在他面前一向战战兢兢,虽然这一个多月的日常相处下,她已经不那么明显,但像现在这样敢跟他说笑,还是第一次。
不过她有意哄自己高兴的意思,宋祯还是看的明白的,就笑道:“朕都不用问,准是梁汾。”
“奴可没说过这话。”林木兰笑眯眯的将茶盏收到托盘上,转头去开门,告诉梁汾,“官家吩咐,回福宁殿传膳。”
话音刚落,宋祯已经自己走了出来:“不用传步辇了,走一走。”
梁汾忙上前服侍他出门,见宋祯脸上有笑容,恼怒之色已经不见,心内一松,笑着看了后面的林木兰一眼。
宋祯正要跟他说话,恰好就看到了他这一番动作,笑问道:“朕正要问你,是不是你把林木兰胆子教大的?”
梁汾服侍他十余年了,对他的脾气最清楚不过,知道他现在是说笑,便讪笑着回道:“臣哪有那个本事?木兰最是知道分寸,哪用人教?”
白小福多么机灵的人,立刻拉了身后的林木兰一把,让她上前几步,跟在自己身侧,以便官家跟她说话。
“是么?”宋祯听完也回头,见林木兰已到了身后,便侧头笑道,“梁汾夸你知道分寸呢。”
这么人随侍在侧,林木兰很有些不自在,只向着梁汾道谢:“多谢梁高品夸奖。”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宋祯却觉得分外有趣,竟大声笑了起来。
一众随从只要看见官家有笑脸就谢天谢地了,此刻见他这样大笑,无不配合的露出满面笑容,欢欢喜喜的服侍他回了福宁殿。
宋祯这么走了一回,到传膳的时候,竟然有了胃口,吃的不少,吃完觉得有些饱,又起身去院中散步。
梁汾也不跟着,直接叫林木兰跟上去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