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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阁的宫人铃儿听见里面没了动静,悄悄进来查看,发现陈晓青安稳睡着,就走到林木兰身边,低声劝她:“林姐姐也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林木兰本当今日当值,昨日自是睡饱了的,现下并没睡意,就笑一笑,低声回:“多谢,我不困。要不你去歇歇,我在这守着吧。”
铃儿想到遴香阁那个刘青莲,立刻笑着摇头,坐到林木兰对面。看她拿着才人从来不假手于人的那件小衣裳一针一针的扎下去,做出来的活计,还真跟他们才人差不多。
她原来听才人的意思,是想要眼前这位也承宠的,可今儿官家偏偏把她留下来陪才人,万一她陪了几日,才人高兴起来,官家索性把她留下来服侍才人,这屋里还有自己站脚的地方吗?
铃儿心生警惕,就不肯离开陈晓青半步,等陈晓青睡醒,便殷勤的服侍她漱口喝蜜水、擦脸梳头,别说要林木兰帮忙,连其余宫人都不让靠前,只让她们打下手。
林木兰一看她,活脱脱另一个丁木槿,虽然所谋结果不同,但目的都是讨主人的喜欢,便只一笑,在旁瞧着。
陈晓青收拾好了,看见林木兰接手了自己的绣活,便嗔道:“姐姐真是的,怎么也不歇歇?我这些都做得很多了,又不急用,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我昨儿睡得多,今日本该当值的,一点也不觉困倦,就想找些事做。”林木兰笑着回道。
陈晓青就拉着她的手到外间去坐,与她一起吃点心,“过年时太后与我说话,还问起姐姐呢,叫我嘱咐你,待官家要耐心细致。”
林木兰点头,又问:“太后身子好么?”
“挺好的,太后很喜欢大公主,常叫抱过去玩。老人家有孩子陪着,自然就高兴了。”
林木兰问:“那二哥呢?”
陈晓青闻言面上露出点疑惑来:“倒没听说。你这么一问,倒是有些奇怪,二哥怎么说也是官家的儿子,就算韩庶人犯了过错,太后和官家怎么就连二哥都不喜欢了?”
恐怕不止如此,还有二哥出生日就是明烈皇后忌日的缘故罢?林木兰出一回神,对陈晓青道:“八成是受了生母的连累了。”
陈晓青抚抚肚子,轻叹一声,低头对腹中胎儿道:“好孩儿,娘亲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
林木兰看她面泛柔光,眼神却坚定不移,不由一笑:“还有木兰姨母,也会好好护着小皇子的。”
“姐姐既然有这个心,就该好好服侍官家才是。”陈晓青顺势劝她,“我问过梁高品了,他说你见了官家总躲着。当初姐姐是怎么劝我的,自己都忘了吗?”
又提起她初到福宁殿时的事,“当日我也是战战兢兢到的福宁殿,每每站在官家面前,心里都怕的乱跳。可官家虽不常笑,却并不苛刻,有时看我胆小,还逗着我说笑,渐渐的我就不怕了。我也知道,官家威势与日俱增,可他毕竟也不喜欢谁见着他都胆战心惊的,姐姐只要做自己,官家就会喜欢了。”
这倒是当初林木兰劝过陈晓青的话,可林木兰心里总记着当日在坤宁宫中,官家是怎么逼自己喝那杯毒酒的,所以她无论如何也难放下心中的恐惧和戒备。
“我也并不是有意要躲,”为了不让陈晓青担忧,林木兰只得找理由解释,“与我一同值夜的丁木槿事事争先,我不欲与她争执,便退了一步。”
陈晓青蹙眉:“我知道她,她一直想得着官家的宠幸,可她服侍官家都好几年了,官家至今都没有那个意思,她再争也是无用。姐姐不必顾虑。”
林木兰在春明阁陪了陈晓青五日,几乎日日都要听陈晓青劝一回。陈晓青还告诉了她一些官家的小习惯,比如早起喜欢吃甜,再喝一盏清茶,茶不要太热,但也不能温了,喝完方得出门早朝;午膳晚膳却喜欢吃咸,晚间不喜吃点心,也不喝茶,只喝水。
陈晓青服侍他的时候,特意按着时令,选些有甜香味儿的花朵泡水给他喝,什么桃花、桂花、茉莉花,因见他喝着平平,又换了金橘等水果,官家倒显出几分喜欢来。
林木兰细想一回,在后殿里却无人给官家喝这些,而且这些事她也插不上手,便只听过就算了。
她在春明阁这几日,宋祯日日都会来瞧瞧陈晓青,与她说几句话,再摸着她的肚子与孩子说几句话,每当这时,林木兰都躲了出去。
陈晓青却时常借故把她叫进来,在宋祯面前夸一夸林木兰,可每当宋祯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就不由自主的浑身僵住,也不敢随便接话。
宋祯见她这样,反觉得她老实,又想起太后对林木兰的评价,仅存的防备之意也去尽,只还免不了见到她就想起当日坤宁宫事,无论如何也难高兴起来。
回去福宁殿这日,正赶上林木兰当值,她回房换了衣裳就往后殿去。
“哟,你可回来了,这几日可累坏我了。”丁木槿一见了她就满口抱怨。
林木兰忙道:“真对不住,要不丁姐姐今日就回去歇歇,我自己当值吧。”
其实这几日林木兰虽不在,崔兰还是派了人手帮丁木槿的,她这样说,不过是想让林木兰承她的情,谁知林木兰竟说要自己回去休息,丁木兰立刻回道:“那怎么成?你慢手慢脚的,万一服侍的不好,我还得跟着遭殃。”
林木兰无奈,只得说陈才人赏了些点心回来,让丁木槿明日回去之后多吃些。
她搬出陈晓青来,丁木槿口气就好得多了,还问她能不能看出陈晓青怀的是男是女。
两人对坐聊了会闲篇,到傍晚用过晚膳,外面忽然飘起雪来,丁木槿就支使林木兰去往手炉里添好炭,防着一会儿官家回来,手冷脚冷。
林木兰刚去将几个手炉都装好了炭,宋祯就进了后殿。丁木槿殷勤的迎上去行礼,与梁汾一起服侍宋祯脱了斗篷、去了风帽,又从林木兰手里接过手炉送到宋祯手里。
宋祯刚从庆寿宫回来,手是有些凉,就接了过来坐到榻上。
看着现在天还早,丁木槿便问宋祯喝茶还是喝水,宋祯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林木兰,指着她道:“去给朕沏一盏蜜桔水。”又让丁木槿给自己脱靴子,换软底鞋。
林木兰应了出去,到偏殿茶房找到用蜜腌好的金橘,拣了一些到茶盏里,加了晾到不烫的开水搅开,想到陈晓青告诉她的细节,又添了些桂花蜜进去,然后才用托盘端着送回殿中。
进门的时候,宋祯正歪在榻上看书,丁木槿则跪在脚踏上为他捏腿,林木兰脚步一顿,立在门边的梁汾就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送上去。
林木兰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屈膝躬身,将托盘举到宋祯面前,低声禀道:“官家,蜜桔水好了。”
宋祯放下书,伸手取过茶盏来,先闻见一股桂花香,接着才是金橘的香味,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唇齿留香,暖意袭人,顿觉舒服不少,很快就把一盏都喝尽了。
林木兰接过空茶盏,又去倒了一杯温水来给宋祯漱口。丁木槿眼看着她在官家跟前忙活来忙活去,弄的官家根本都没往自己身上看一眼,忍不住偷偷剜了林木兰一眼。
林木兰服侍完宋祯漱口,又取了帕子给他擦拭嘴边,眼睛不敢乱看,向下一溜,就看见那本书的封面写着《汉书》。
宋祯看见她盯着书皮,便问:“你在家读过书么?”
“读过一些。”林木兰低声答道。
宋祯心情不错,又问:“读过史书么?”
林木兰摇摇头:“只读过《诗三百》、《乐府诗集》,还有些唐诗选集……”
宋祯一笑:“你家里是要你读成个才女么?”见林木兰低头不语,想起她的名字,又问,“会背《木兰辞》吗?”
林木兰点点头,宋祯便把手中的书放下,笑道:“背来听听。”
丁木槿侧着头又剜了林木兰一眼。
林木兰没看到,收好帕子,退后两步,从头开始背诵那首背过无数次的《木兰辞》。
☆、第55章厌恶
林木兰入宫也六年了,可说话音调还是改不了江南音,背起这诗来,就娇柔婉转、十分动听。加上她对这首诗极熟,其中抑扬顿挫处都把握得当,让人不知不觉听完,竟还觉意犹未尽。
“背的这般熟,可是因应了你的名字之故?”宋祯听她背完就问。
林木兰答道:“奴的名字便是由此诗而来,家中长辈期盼奴能如诗中的木兰一样。”
宋祯一时诧异,实在想不到,一个扬州富商还能对女儿有如此期盼,就道:“那你可还差着一些。”说完拾起书卷继续看,不再说话了。
林木兰福了一福,退到墙边立住,才发觉自己这一次应对官家,竟不曾心慌冒冷汗,难不成是背了《木兰辞》的缘故?
另一边丁木槿将宋祯两条腿都捏过,宋祯便换了姿势,示意丁木槿停手。她嫉妒林木兰刚跟宋祯说的那一番话,便走到林木兰身边,示意她去暖阁里铺好被褥,准备让官家就寝。
林木兰倒情愿自己进去忙活,好过这样板正立着,便悄悄去了暖阁,将床上被褥铺陈好,又取了汤婆子将被子里烘的又暖又软。
这暖阁烧了地龙,已经十分暖和,只是被褥原都是叠放起来的,怕官家睡的时候不舒适,才又用汤婆子烘过一遍。她这里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一切收拾好了,也不往外面再去,只守着熏笼坐着。
丁木槿见林木兰没再出来,心里这才舒服了点,不料没多一会儿就有内侍进门请旨,问官家要不要召幸嫔妃。万幸官家摆了摆手,没有这个打算。
丁木槿就度着时辰请官家就寝,又独力服侍官家更衣洗漱,只要林木兰在旁打个下手。林木兰把一应事物收好,吹灭通亮的蜡烛,只留一盏琉璃小灯,看丁木槿正在放床帐,便取了宁神香放进熏笼,自个悄悄退了出去,到外间矮榻上坐下,轻轻出一口气。
里头丁木槿看她出去了,有意慢了动作,侧着身儿解那缠在一处的流苏,眼睛偷瞄官家,却见官家正合了眼假寐,不由失落,手上解的更慢了。
宋祯闻着浅淡的甜香已经有了睡意,却感觉到身旁的帐子没有落下来,便出声道:“磨蹭什么呢?”
室内原本十分安静,他这一出声,丁木槿吓的手上一松,帐子已然落下来,那缠着的流苏却依旧缠着,扯得帐子都皱皱的。
“官家恕罪。”丁木槿颤声认错,忙用力将流苏扯开,又理好帐幔,才蹑手蹑脚的退出去。
外头林木兰已在打瞌睡了。她们值夜,灯只能点一盏小灯,也就模糊看得见屋内轮廓,别的事情是做不了的。里间官家在睡着,她们也不能说话谈天,只能这样生熬着,自是免不了打盹的。
尤其这会儿,官家刚刚入睡,基本上是不会叫人的,正可打会儿瞌睡。
丁木槿在里头做作半晌,官家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正懊恼呢,直接上手推了林木兰一把,低声指使她:“帮我倒杯温水来,我这脚都麻了。”
她刚刚不是跪就是站,还跟前跟后的忙活,确实有些累了,林木兰也不与她计较,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来。丁木槿看她还跟往常一样没脾气,心里倒顺畅了一些,喝完了水,不一会儿也打起盹来。
林木兰被她推醒,反倒一时没有睡意,看着这会儿外面有月光,便站起身往门边儿立住,隔着琉璃窗子向外望。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透过绿蒙蒙的琉璃窗,那半边儿月亮也似生了青苔一般。林木兰想着娘亲说的故事,嫦娥一个住在月上广寒宫,身边只得玉兔做伴,不由心内轻叹,自己这般入了宫,虽没有月亮上那般远,可情形却也差不多了。
不知道娘亲现在怎样了。辉哥也有十一岁了,不知有没有读书,他们还住在芍药巷吗?
正想的出神,前面却忽然传来脚步声,视线里很快也出现两个内侍疾步而来,到门前阶下,梁汾已经走出来低声问话。
这个时候还到了这里,肯定是有事了,林木兰正要转身去门外问问,就听里面官家的声儿叫人:“谁在外面?”
林木兰看丁木槿还在瞌睡,回身推了她一下,便快步进去暖阁,回道:“回官家,有两位内侍过来,正与梁高品说话。”
宋祯坐起身,叫林木兰来挂起床帐,又命她去传梁汾进来。林木兰应了,出去的时候见丁木槿竟没起来,还在打盹,忙又使力推了她一把,等她快步到了门边,梁汾已在门外候着了。
林木兰忙忙将门打开,“官家传梁高品觐见。”
梁汾一点头,快步进去暖阁,林木兰跟在他身后,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也不敢跟进去,就停在了迷迷糊糊的丁木槿身边。
“出什么事了?”丁木槿糊里糊涂的问。
林木兰摇摇头:“我也不知。”
两人在外面候了一会儿,里面梁汾就叫她们进去服侍官家穿衣,林木兰进去的时候,发现官家面色也不好看,忙加倍谨慎小心,与丁木槿一起服侍他穿好了衣裳,又目送他带着梁汾等内侍往前殿去。
丁木槿被这一番弄的心里纷乱,特意跟出去看了一回,回来掩门对林木兰道:“官家去垂拱殿了,只怕今夜不会回来了。睡吧。”
林木兰怕官家半路回来,也不敢睡熟,稀里糊涂歪到天亮,官家果然一直不曾回来。
到她回房补了觉起来,便听说凉州急报,西夏人率军来犯,前方又打起来了。怪不得官家夜里就急忙去了垂拱殿。林木兰想得一回,又觉这等军国大事与自己无干,便回去继续做针线了。
没成想官家这一忙就忙了五六日,期间一直不曾回过后殿安寝,倒让林木兰等人偷了几日懒。
后宫诸妃子倒是都紧张起来,生怕又是一场大战,官家再没心思理会她们。
好在凉州自夺回来之后,一直用心经营,宋祯也留了十万大军在附近驻扎,西夏人并没讨得便宜,过了半月,新的战报传来,说西夏已经暂时休战,宫内气氛也好得多了。
官家晚上如常安睡,林木兰等人也不再能得偷懒。这一晚官家回来不曾看书,沐浴过后就上了床榻,林木兰又被丁木槿支使出去收东西,等她取了宁神香回来,刚进得暖阁,就见龙床上垂得半边锦帐,丁木槿却正趴在官家身上。
她惊得呆住,耳听得丁木槿正带着哭腔唤:“官家……”,这才回神,忙转身就要出去,不料官家偏偏看见了她,冷声喝道:“站住!”
林木兰吓的转回身跪倒,一句话也不敢说。
“去叫梁汾来把这个不规矩的拖走!”宋祯一面说一面伸手推开了丁木槿,眉目间满是不耐烦。
丁木槿整个人立刻滑倒在地上,哽咽着求道:“官家恕罪,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一时脚滑……”
宋祯怒极,看林木兰还呆呆跪着,斥道:“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林木兰立刻起身,小跑着出去将梁汾叫了来,梁汾带了两个小黄门,进去暖阁就把丁木槿堵住嘴拖了出去,又命林木兰好好服侍着,便关门出去了。
里面宋祯怒气未息,叫林木兰将被子换了新的,等林木兰换好,服侍他再躺下,小心放了帐子,燃了宁神香,宋祯却又叫住了她,冷声问道:“这事你们商议多久了?”
林木兰一怔,忐忑道:“奴不知官家所指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