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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虽是被极力隐瞒下去,可还是在整个府里疯狂地流传开来。灵芝是家生子,才刚被选上来伺候不久,灵芝娘被人叫去认人的时候只用一眼,就立刻扑上去大哭起来。灵芝娘人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后来虽又生了个儿子,对女儿看得仍是极重,这会子哭得肝肠寸断,叫人听了也不由感到悲戚。
“那灵芝被发现死在外头花墙下,只不知一个小姑娘哪有能耐跑这么远,想必还有别人接应,单凭春绣恐怕无法做到,”林氏愤愤道,“居然发生这样的事,好端端地丢了一条人命,娘,咱们还是报官罢。”
“不可!”不待曾氏回答,杨氏抢先叫了出来,“如今淮阳好容易躲过天花大灾,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全城人都盯着咱们家呢!外头流民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乱看热闹?叫其余几家知道了,我们家姑娘还怎么说亲嫁人?”
林氏被她一噎,很有些不服气,心想你不过是怕查到你们大房头上去罢了!然而曾氏却沉下脸来,只丢了这么一句:“家丑不可外扬。”
一句话,将这事定为家丑,既是家丑,怎可外扬?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去。
左右死的不过是个小丫鬟,还是个家生子,爹娘弟弟一家子身契都在陈家手上握着,不怕她不听话。
杨氏放下心来,她的确怕这事查来查去,最后查到她们大房头上。毕竟怎么看,这回大房都是受害者,万一天骥或者小曾氏当真在里头插了一手,这混水可就洗不清了。
“那小丫鬟死得倒也可怜,叫人好生安葬了,再给她爹娘些银子,叫他们一家回老家庄子上去罢。”曾氏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倒是这等狼心狗肺恶毒没了心肝的丫头得赶快处置了!”
她怒瞪跪在地下的春绣、春香二人:“没得脏了我的眼!”
春香早知道闹出来会是这样的结果,左右她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孩子丢了,身子毁了,嗓子也毁了,宠爱再无可能,人生这样下去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她面目沉静地望着虚空中一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春绣却浑身一颤,伏倒在地拼命磕头:“奴婢不知罪在何处啊!求老夫人、夫人明察!”
“还想狡辩!”曾氏怒气横生,“乱棍打死了事!”
乱棍打死!
春绣面如土色,磕头更如捣蒜一般,没几下额前就见了血,好不渗人。
杨氏微微一笑:“母亲莫要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好。这春绣虽是个丫鬟,我听说却极得天驰宠爱的,如今要处置了她,不如先告诉天驰一声。”
林氏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可她涵养好,硬生生忍下道:“大嫂倒是个善心人,这种时候还想着我们家天驰。只是春绣再重要也不过是个丫鬟,天驰一个男儿,怎好搀和这些内院杂事?难不成天骥屋里也这么办吗?”
那个病秧子能跟天骥比?杨氏哼了一声道:“我也只是说说,弟妹不愿便罢了。只是天驰身子不好,我听说前些日子才吐了血,这会子别为了个丫鬟伤神,还是先告诉他一声,让他有个底。”
上面人讨论的竟好像不是自己的命一般,春绣一时五内俱灰。不知为什么她倒宁愿三少爷不来,若三少爷来了,说不定她的下场会比乱棍打死更凄惨……
“祖母,母亲,伯母,你们都忘了一件事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春绣刚刚在心里暗暗祈祷三少爷不要来,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伴随着阵阵熟悉的咳嗽声,陈天驰独自一人慢吞吞走到正堂中央,还没行礼,便被曾氏一把扶住:“好孩子,你怎么来了?这等腌臜事你就别管了,伤神!”
林氏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小儿子了。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陈天驰一脸病弱的模样,分明还和以往一样。可只有她才知道,陈天驰已经不是以前她以为的天驰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在人前伪装?竟还骗了她们这么多年?
“出了这等大事,孙儿不敢不来。”陈天驰苦笑一声,“春绣、春时、周姨娘三人都在我院里待过,若春绣和周姨娘当真犯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我也有责任哪……”
曾氏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这怎么怪你?好孩子,你是个男儿,这内院阴死之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陈天驰感动到眼眶发红:“奶奶,都怪孙儿身子不好,若孙儿身子好,能早些娶亲,有人管着,也不至叫内院出了这样的事……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啊,被我们养坏了,不知这内宅妇人的阴险狡诈。”杨氏抚了抚衣袖笑道,“左右你也快娶亲了,天驰,你且说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林氏瞪眼打断:“这等内宅事务,天驰一个男儿怎能处置?难不成天骥也这么办吗?”
“不妨事的,娘。”陈天驰温声道,“孩儿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春绣和周姨娘都是家生子,她们一家子都在咱们陈家,眼看快要过年了,杀人未免不好,不如就将春绣一家人都赶出去罢。”
春绣松了一口气!命是保住了。可,可这寒冬腊月的,要是在淮阳城被陈家赶出来,他们一家人还能活下去吗?而害得他们一家人流落在外的自己,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三少爷这是杀人于无形啊!
春绣瘫倒在地,眼泪哽在喉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曾氏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那就这么办罢。”
说完,她看也不想再看春绣一眼,就叫人将她拖了下去。而从刚才起就一直心如死灰的春香,终于也在春绣被拖走的时候有了一丝触动。
她怎么忘了,她是家生子!她们一家都在陈家手中,若真被赶出去,那可怎么活?!
明珠|修文
曾氏厌恶地看了春香一眼:“把她拖下去,关在柴房里一个月不许出来。”
春香浑身一软,这是要放过她了?
“将她一家子赶到乡下去种地,有什么事全听灵芝爹娘的处置。”虽说是家生子,可人家女儿死了,就这么压下去未免他们心中含怨,将春香一家人送到乡下去听他们的差遣,也正好叫灵芝爹娘发泄怒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春香瞪大了眼,原本软下去的身子蓦地绷直了,可很快又软了下来。
她爹虽不成器,只能在陈家花园里守门,可她娘却是个厉害的,如今正管着园子里大大小小一应事务,手底下也有十好几个婆子丫鬟。如今被她连累,居然要到乡下去种地!可怜她妹妹今年正要进院子伺候,弟弟才六岁啊!
“啊!啊!”春香哭着伏在地上,拼命磕头,希望曾氏好歹饶过她弟弟这么一根独苗。
“吵嚷什么?”杨氏皱眉,大手一挥,“还不快拖下去!”
春香浑身无力地被拖走了,整个正屋里跪着的只剩下春时一人。她心头发怵!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懵懵懂懂,只知道灵芝死了,春绣和春香都做错了事,难不成她也被牵连进去了吗……
“这丫头……”处置了两个人,曾氏有些倦了,眯着眼睛看春时,“你叫什么?”
春时赶忙伏下身子:“奴婢春时。”
“原来就是你。”曾氏一笑,看了眼坐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小孙儿,面上神情转柔,“好啊,瞧着是个好的,你受委屈了,起来罢。”
受委屈了?
春时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朝陈天驰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对自己点头含笑,不由放下心来,站起身道:“谢谢老夫人。”
曾氏似是很喜欢她:“你今年多大了?”
春时从没见过老夫人,连眼睛也不敢抬,只盯着自己的足尖,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了,声音也努力放大,不过听在众人耳中,还是跟蚊子哼哼似的:“奴婢过年后十五。”
“好,好,好。”曾氏盯着她笑了一会儿,笑得春时越发紧张,不时偷偷朝陈天驰那边瞟。这情形叫曾氏见了更是心中眼中笑意愈浓,笑了几声,便道:“你们都下去罢,这丫头生得倒伶俐,我留她说说话。”
陈天驰心中一紧,却知道自己无法反驳,只笑道:“是,她面皮薄,祖母好歹看在我面上,不要叫人欺负了她。”
这话一出,满屋都笑了起来,三少爷果真还是和以往一样,对屋里哪个漂亮丫头都怜惜得很。曾氏更是一脸忍俊不禁的神情,佯怒道:“怎么,你还怕我这老婆子欺负了她去?快走罢!保证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陈天驰笑呵呵地应了声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这情形落在满屋人的眼中,叫杨氏暗暗好笑,没想到一个丫鬟也能把这老三勾得这么魂不守舍,果真是个没出息的;叫林氏见了更是情绪复杂,她恨不得放声嘶吼,叫天驰不要再伪装下去了。
曾氏的桌上放了一盘荔枝。按理说荔枝不是这时节能吃到的,可陈家乃一方首富,自然能想法儿弄到。不过能弄到是一回事,曾氏也只得了这么一盘,看倒是比吃来得多。
曾氏亲自掰下一颗荔枝塞进春时手里:“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春时受宠若惊!几乎要跪下给老夫人磕头了,整个人都被这颗荔枝砸得晕晕乎乎的。老夫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她真受了什么委屈?可为什么她自己居然不知道……
“多谢老夫人。”什么都说不出来,春时只得干巴巴地再度道谢。
“好,好。”曾氏摸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你过了年就十五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在哪处伺候?”
春时心生警觉,斟酌着答道:“奴婢不是家生子,一年半前被买进来的。家里爹娘、弟妹都在,还有个哥哥娶了嫂子单过,如今正在家乡种田。妹妹如今也快到嫁人的年纪,正商议着定亲呢。”
曾氏笑道:“你平日不想家?”
“想的,”春时慢吞吞道,“只是奴婢家里人也不怎么习惯出大山,奴婢叫他们来看奴婢,他们总是说乡土难离,大山轻易出不得,家里的土地是老辈留下来的,也轻易离不得人。”
曾氏心下微微一沉。乡土难离,这话说得极好,将她要出口的话堵得死死的。她留下这春时丫头,是瞧着天驰十分喜欢她,便想抬了她为妾,也算是替她看着天驰。
原以为她是家生子,只要把她家里人捏在手里,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可她居然是买来的,且家里还有田有地,不肯离家,这就不大好办了。
一个不好拿捏的妾,和一个事事听她话的妾……
“这事,还得再看。”曾氏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对伺候在一旁的素玉说道,“唉,我老了,这家里的事,也不知还能再管几年?”
素玉笑道:“小姐有什么老的,在素玉眼里,您还是和当年出嫁的时候一般呢。”
曾氏笑了:“你呀,当年陪我出嫁的老人,如今也就只有你一个了。唉,其他人,都走啦!我们还不老吗?”
一直替曾氏捶腿闷声不吭的丫鬟却忽地抬头笑道:“奴婢瞧着,老夫人和玉妈妈一点都不老,奴婢弟弟娶媳妇儿的时候,还要请老夫人和玉妈妈帮忙参详呢。”
这丫鬟穿着一身水绿衣裳,耳边坠着两粒珠子,不擦脂粉,却天生的面露桃花色,真真是一个秀丽佳人,浑身都透着一股灵秀劲,正是老夫人身边除了素玉之外最得宠的丫鬟明珠。
“明珠丫头如今也大了,”曾氏和素玉笑了起来,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熟悉的亮光,素玉笑道,“你弟弟今年才三岁罢?”
“过了年正好三岁。”明珠抿嘴一笑,“前年他出生,老夫人慈悲,还赏了他一块玉锁呢。”
曾氏望着明珠,这姑娘如今也有十七岁,十岁到她身边伺候。明珠母亲原本就是她房里人,这一家子也真是对自己忠心不二。
往常天驰屋里那春香、春明都是极好看的,明珠虽美,却也比不得她们。可如今春香、春明都走了,这放眼望去,整个陈家丫鬟里,最美的怕也就是明珠了。
曾氏心中有了计较。
密室
除夕头天晚上就开始落雪,到了第二天正午,已经落了厚厚一层。春时推开门出来就打了个寒颤,慌忙把门关了,缩了脖子回屋又加了一件衣裳。
“外头可真冷啊!”她呵手,冻得直哆嗦,一面手忙脚乱地穿衣裳一面叫还在炕上呼呼大睡的春雨起来。
春绣春明都被赶出去了,三少爷不许再选人进来,一等大丫鬟就只剩她和春雨两个。一个人睡寝房空荡荡的,索性她和春雨住在了一起,另一间改堆杂物了。
春雨今年也有十七了,平日看着木木的,实际性子也还是木木的,除了对着不听话的小丫鬟的时候,她一整日都蹦不出一个字。
这倒也好,她原本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么!
春雨爱睡懒觉,她平日掌管着洒扫,春绣走后,这衣裳的活儿也落到她手里了。拿了双份月俸倒不见得她有多高兴,眉头反倒皱得老高——觉是越发睡不够了。
“起来起来,”春时拍拍她脸,那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比平常木讷样儿倒多了几分可爱,“时候不早了,咱们今儿还得去给老夫人和各房夫人请安呢。”
春雨挣扎了一会猛地坐起身:“唉……只愿下辈子我再不要投生成丫鬟,就做个能整天吃吃睡睡的主儿就好。”
春时噗嗤一声笑:“那不成猪了?吃完我就把你宰了吃肉去!”
两个人说说笑笑,笑笑闹闹一路朝寿安堂走去。全府上下的丫鬟婆子都在这儿聚齐了,等着给老夫人磕头拜年。头磕完三个,玉妈妈从里屋出来,一人递了个红包:“拿去罢,老夫人赏的,知道你们有心了。”
春时接过红包捏了捏,还挺厚,不由心里高兴了些。年前她就把自个儿攒的月例银子和一些干净衣裳托人带了回家。她在家没住多久,可至今还记得,以往每回过年,家里都要到处借钱,不然连年都过不安稳。而年后则要忙着这里抠一点那里挖一点还人家钱,磕磕绊绊地,上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座大佛通通掰完,红包也收了三个。院里还没三少夫人,就省了一道。待回到院里收拾收拾,就该伺候三少爷到前头去吃年饭了。
春时老家那边过年风俗是吃年夜饭,到这隔了两百里地的淮阳城,就成了吃午饭了。一家子团聚在一起,坐在桌上的都是些正头主子,连妾都没资格上桌,何况她们丫头?不过无妨,三少爷临走的时候说了,回来他从外头叫一桌好菜,就当吃年夜饭了。
满院的丫鬟都高兴,吃了年夜饭之后可不得发红包了吗?然而吃了饭三少爷回来一头扎进了书房,直到快天黑了也没出来。
满屋丫鬟都等着呢?叫的席面也到了。可谁也不敢贸然进书房打搅,三少爷的脾气谁都知道,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可真上了火,那也是谁的面子都不认!
“要不,你去瞧瞧?”春雨也有点坐不住了。对着满桌的好饭菜呢,她是个贪吃好吃的,憋久了菜都凉了!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春时踌躇,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那书房里有个密室,三少爷没事儿的时候就爱往密室里待着。她伺候在书房里这么久,也没进去过一次。这会子说不定他就是在密室里头呢!
满桌人都在看她,那么多双眼睛,平日里都姐姐姐姐地叫她。这么一想一股豪气冲上心头,春时一咬牙:“行,我去瞧瞧。”
春时推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