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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脑袋还挺好摸的。
“三少爷……”水来了,春时替他洗着伤口,没忍住好奇,“您怎么会在那儿?”
这都深更半夜的了,若不是她吃得太多睡不着跑去消食,这个时候的大厨房应当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陈天驰轻咳一声,他要怎么说,是看见她跑出门去,不放心才偷偷跟上的?
“我睡不着,你怎么也在那儿?”
春时倒也没多想,随口答道:“我也是睡不着,大厨房那儿有火,暖和呀。”说着她低下头去:“只是没想到竟能撞见大少爷和……”
陈天驰笑了:“怎么,我要是不在,你还等着看完全场?”
春时又羞又恼,脸蛋刷地红了,狠狠瞪了一眼不正经的三少爷:“您说什么呢?!”她那不是没找到机会跑吗?还不是因为太惊讶了吗?!
陈天驰大笑起来,这笑声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明显,几乎传遍了整个三小院,春时吓得连忙上去就要捂他的嘴:“别笑啊,您,您要吵醒其他人了……”
陈天驰听话地止住笑声,眼睛亮晶晶地盯住春时,不由低声说道:“春时,你可真是我的宝贝。”
两人离得近,陈天驰说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喷在她手心,一阵绵绵密密的痒,春时脸红得更厉害了,正要把手缩回来,却被他一把攥住。
“春时……”小丫鬟红着脸,脸上有新生的细细的绒毛,像是一颗饱满鲜润的水蜜桃,她才十五,虽然杞国风俗,十五的姑娘家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可她看起来还是宛如幼童一般。
而就是这么个宛如孩童般纯挚的姑娘,紧紧地牵住了他的心。
罢了。
陈天驰摇头一笑,伸手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便松开道:“你去吧,早些休息。”
陈天骏……
真没想到啊。
那个一向和大嫂恩爱非常的大哥,居然对大嫂身边的丫鬟下了手。虽说大嫂身边的丫鬟陪嫁归过来,几乎可算是半个陈家人,但无论怎样,大嫂主动开口,和他去偷,总是不一样的。
他没说错,春时真是他的宝贝,在他想不到任何把陈天骏拉下水的办法的时候,竟让他看见这样一幕。
而陈家……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他闭上眼睛,微微一笑。
大约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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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淮阳首富,陈家仆婢众多,不算外头庄子上的,也不算在大厨房里做饭的、大门口看门的,只算府上伺候在夫人小姐身边的那些,也有好几百人。
这几百人当中,丫鬟足足占了一大半。而在这一大半人之中,作为三少爷贴身的大丫鬟,春时又属于靠上的那一半。
靠上则地位高,底下数不清的人想巴结。只因主子们身边只需要这么点人,见不着主子的面,能让这些丫鬟姐姐们提上一两句,那都是造化。
春时一开始还没能适应,日子久了也渐渐习惯了。每日一大早都有小丫鬟向她报告近日府中发生的消息。在她拒绝了二夫人抬她为妾的提议之后,众人都以为她要失宠了,对她不免有些冷淡,可谁料三少爷依旧信任她,依旧事事让她来办,倒显得那些人的嘴脸难看起来。
为了弥补之前对她的冷待,那些人的态度不由更为热情起来。
春时得到消息比陈天驰甚至更早。
大少夫人身边的雪花在园子里不慎撞上了二少爷身边的周姨娘,把周姨娘撞了个仰倒,跌在地上摔了重重一跤!周姨娘可是怀了身孕的,陈家下一代至今无一个男丁,这孩子说不定就从周姨娘肚子里出来,如今她动了胎气,躺在床上眼泪直流,正等着大夫来呢!
这消息在平静的陈府中宛如一个深水炸弹一般,炸开了一个大水花。
“周姨娘?!”春时惊呆了,赶忙问道,“那她没事儿罢?”
春香姓周,这周姨娘可不就是春香么?
那小丫鬟抿嘴一笑:“大夫还没来呢,只是那雪花姐姐平日里看着挺安分的一人,被拉到大夫人身边,哭得稀里哗啦的,竟直说自个儿也怀了孩子呢!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夫人都惊呆了,大少夫人气得不行,直等着大少爷回来,瞧他认不认了。”
这,这这!
不知为什么,春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三少爷那天晚上那个莫测的笑,这事儿应该和三少爷没关系吧?内院后宅的事,三少爷一个大老爷们儿,应该是不沾边的吧?
淮阳城地处东南,是各省交通汇集、水路交聚的要塞,繁华富庶非比寻常。陈家能成为淮阳首富,和一代代家主的苦心经营是分不开的。
然而历任陈家家主都有一个共同的担忧,那就是子嗣不丰。
不知什么原因,许是血脉里流传下来的,陈家一般都是单传,运气好的能生下个两三个男丁,其余的要么不生,要么便是女子。像是陈老太爷,他就没有兄弟,而陈家二位老爷,也只有陈善这么一个妹妹。陈家二位老爷往下,也是只生了陈天驰兄弟三人而已,女孩儿倒是生得多。
到陈天驰下一辈,三兄弟加一起也只生了两个娃娃,且还都是女娃。虽说有孩子比没有好,但陈家上上下下加起来心里总有几分不足。
陈家总不能在他们这一代绝了种啊!难不成日后还得招婿上门?
因此在春香怀孕之后,她在全府的地位急速上升,不仅二少爷对她宠爱,就连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被惊动了。庶子虽不是嫡出,但到底是个“子”!是儿子就行,就说明陈家不至于绝后!
春香怀了孕,地位更加稳固,如今也有四个月了。她自己也知道这一胎对她的重要性,因此百般呵护,即使孕吐得什么都吃不下,也强忍着往下咽。如今被个丫鬟撞了肚子,流血不止,她心里一阵绝望。待到大夫前来看了她之后,道孩子是保不住了,这阵绝望终于化为巨大的打击,支撑不住,她晕死过去。
在她晕死过去的这段时间,大夫又替雪花把了脉,道这位主儿确实是怀了身孕,且有三个月了。这一消息更是叫上头几位主子提起了心,左右春香肚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若孩子当真是陈天骏的,那……
陈天骏急匆匆从外头赶回来,小厮传来的消息叫他又惊又喜!惊的是二弟的孩子竟然没了,喜的是二弟的孩子可算是没了,更喜的,是这孩子居然在雪花肚子里!
那是他的种!
谁能生下第三代头一个男丁,成为陈家的家主的筹码就更多了一层。打击了二弟又加了自身的筹码,陈天骏一路笑歪了嘴,直到到了家门前才换了一副惊愕悲怆的表情,可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快活!那点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倒不甚明显了。
不得不说某些时候陈家三个兄弟的的确确是有血缘关系的。不光陈天骏这么想,陈天驰这么想,丢了孩子的陈天骥也这么想!失去孩子的悲痛在自家筹码减少的悲痛的映衬下显得不值一提,陈天骥恨不得冲上去把那雪花掐死!
还他的儿子!
但,陈天骏回来了。
陈天骏认下了雪花肚里的孩子。
为了一个已经丢掉的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陈家二位老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鲜活的,可能怀了男丁的雪花。陈老太太雷厉风行,当即决定,抬雪花为妾,称郑姨娘!
新上任的郑姨娘肚里揣着“龙种”,迅速取代周姨娘成为陈府第一得意人。春香一觉醒来,孩子没了,那女人不仅没得到惩罚,反而日日在外头耀武扬威,原本对她很好的二少爷怪她没保护好孩子,之前对她巴结异常的下人迅速冷淡下来,她抱着被子哭了好些日子。
患难见人心。
第一个来瞧她的,竟是昔日三少爷院里,被她死死压在下头的春绣。
人虽然在二少爷身边,可春香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还时时关注着三小院。春香乃是四大丫鬟之首,当初在三小院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少爷对她又好,谁见了不姐姐姑姑的叫?到了二少爷这,虽成了姨娘,成了主子,可到底上头压着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底气足,身边的丫鬟也敢给她脸色瞧!
她分外想念三小院里的日子。
她走了,春明被赶出了府,如今四个里只剩下两个。春雨和谁都不亲,春绣温柔沉默,她们以往的关系倒是很不错。
春香躺在床上,看见春绣来了感激异常。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哪!
“姐姐,许久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春绣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不由皱了眉,再一见春香病歪歪地倒在榻上,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无,心下一时酸涩不已。虽然在三小院的时候被她压在下面许多年,可到底她走了,成了三小院之外的人,她们再没有利益纠葛,这点子怨恨也被春绣抛到了脑后,只剩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心酸。
“咳咳,怪我,怪我……”见春绣浑身绫罗,面容宛如昔日一般清丽,而她躺在床上,一身药味血味,春香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眼泪却刷地流下来,“妹妹,你还能来看我,我就知足了。”
“你身边怎么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春绣也红了眼眶,“这起子踩低捧高的小人!要是姐姐还在——何至于……”
“世人皆如此,我早就看开了,”春香溢出一抹苍白的笑,“左右少不了我的吃穿,我就这样过一辈子罢。”
春绣还要张口,春香心里仅存的自尊却不许她再说下去,笑着打断她:“你如今怎样?听说春明被赶出去了,她真是傻,唉。”
春绣识趣地转了个话题:“我还能怎样?院子里早没人听我的了,唉,姐姐若是不走,我还有个去处,姐姐这一走,我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春绣过得也不好,春香心里安慰了些:“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春绣叹气,“不说了,不说了。姐姐,我今日来,给你带了些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你尝尝可喜欢?我——”
“是那个新来的春时?”春香不理她,径自问道,春时是顶替她的位置被提拔上去的,如今在三小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三少爷对她宠爱异常。春时拒绝成妾,三少爷对她的喜欢也半分没变!当初骤然听闻这个消息,春香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没上来,打了两个丫鬟才消气。
春时这是占了她的宠爱,占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姐姐千万别乱说!”春绣大惊,轻轻掩住她嘴,见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如今院里只管她叫姑娘,无人敢叫她的名字……”
“哼!什么东西,她也配?”春香气道,“当初在大厨房里不过是个打杂的小丫鬟!你知道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小花儿!连个正经名字都无,还敢爬到你头上来?春雨是干什么吃的,也能容忍她这样?”
春绣惊慌摇头:“别说了,姐姐,如今我只在三小院里有个位置便不错了,姐姐保重身子,别为了这些小事生气。”
春香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以往就是这么个软绵性子,若不是我,春明不得爬到你头上来?如今春明走了,你倒被个小丫鬟欺负!真是丢了我们姐妹的脸!你瞧瞧这少爷小姐院子里的大丫鬟,有哪个似你这般任人揉搓?”
春绣沉默片刻,还是笑道:“姐姐待我好,这我知道。只三小院到底是少爷的院子,少爷宠她,我又能如何呢……唉,以后我少不得要多来叨扰,姐姐千万别嫌我烦就好。”
春香感动地握住她手腕:“好春绣,患难见真情,我如今可算知道,只有你待我才有几分真心!你放心,若有什么不快,尽管来我这,我的日子也……”
二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会子话,春绣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刚踏进三小院的大门,就见个小丫鬟报道:“姐姐,少爷请您去呢。”
春绣心头一喜,赶忙收拾了一番,待到了书房,一眼望见三少爷只一个人待在房内,不免有些嘀咕起来,春时日日跟在三少爷身边,恨不得吃饭睡觉都不离身,今日怎地不见?
“你来得倒快,”陈天驰似笑非笑望住她,在这么个当口朝春香那儿跑,该说她单纯还是蠢?不过左右也就是个丫头,他也懒得计较许多,说了一句便转口道,“春时的衣裳小了些,你替她再做几身,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稍微做得宽松些。布料我已叫人送到你房里了,这些日子你稍微赶些工,早些做出来交给她。”
“……是。”春绣垂着头,心头一时翻江倒海。
什么意思?!居然叫她给春时做衣裳!她虽然负责三少爷的一应四季衣物,可除了三少爷,谁敢使唤她?如今竟叫她替个小丫鬟做衣裳,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了?!
春时好大的脸面!
春绣气得身子发抖,巨大的羞辱让她几乎站不稳。硬撑着应下,她回到房内,发觉桌上竟堆满了布料。锦光缎,烟罗纱,丝光棉,竟都是上好的料子!
小丫鬟正守在房内,见她来了,迎上前笑道:“姐姐总算回来了,这是三少爷送来的。这匹是给姐姐的。”说罢,也知道春绣会生气,便一溜烟跑了。
春绣定睛一看,最边上放着一匹浅红色的锦光缎,样式质地皆是上好的,可……她知道,她不过是沾了春时的光!
好啊,好啊!
明儿一大早,不,不必等到那时候,可能就在今晚,甚至就在此时,全府上下都传遍了,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呢!
春绣姑娘平日神气得很!可还不是得沦落到替春时做衣裳?
春绣一步步上前去,把那匹浅红锦光缎抱在怀里,忽地怒意横生!
纤纤十指,不似别人那般光滑无瑕,上头布满了茧子,那是长年累月做针线磨出来的。这样粗糙的一双手,配上这光滑无匹绝不起皱的锦光缎,看起来便突兀得很。
春绣像是疯了一般,将满桌的布料扔在地上。站在这一地锦绣当中,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去,一样样地捡了回来。
她做。
她得做。
一匹匹华美的布料,点着油灯,熬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终于制成一件件美丽的衣衫。那针脚细密几乎不见,春绣的手艺放眼整个陈府,甚至整个淮阳,都找不出第二个。
可她知道,这美丽的衣衫、细密的针脚下藏着的,是她破碎的尊严和脸面。
捧给三少爷看,三少爷果真满意,笑着对她道:“你的手艺一向这么好。”
春绣勉强笑了一下:“少爷喜欢就好。”
“我喜不喜欢倒不重要,”陈天驰似乎没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捧着衣衫细细欣赏,“春时喜欢就行,你去把她叫来。”
三少爷……
春绣颤了一下,终究还是去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春明当初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