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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敢怪您呢?”丹珠儿笑嘻嘻的。
燕灼华摊手道:“若不是怪我,怎得没有我的一盏茶?”她这会儿实在是高兴,原本心急如焚,担忧的要死的十七性命,保住了!派朱玛尔出去半个多月办的事情,也做成了!
她坐不住,起身走了两步,又走到窗边,心里快活,就伸臂将长窗推开。
细雨伴着夜风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燕灼华叹道:“一场喜雨。”
浑然不记得她方才等十七结果时,看着细雨打芭蕉,心里酸涩抱膝而泣的模样了。
虽说是殿下要她吃茶,朱玛尔也并不敢真让燕灼华等着。
朱玛尔三两口将还滚烫的酥油茶吞下,腹中暖了,一向寡淡的脸上依稀也带了笑模样。她掏出一方蓝色的帕子擦擦嘴角,咳嗽一声,对还在窗边看雨的燕灼华道:“殿下,那小张家的,奴婢这次一起带回南安来了。殿下可要见一见?”
燕灼华回过头来,笑道:“你这番才回来,我见你还来不及,又哪有空去见什么大张家的、小张家的。”又转身看着还在淅沥沥落着的夜雨,笑道:“今夜着实是开怀。”
朱玛尔低下头去,揉揉鼻子,也笑着低声道:“殿下开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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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该见的人还是要见的。
第二日,燕灼华便见了小马家的。
那妇人不过三十余岁,穿一身粉紫色的衣裳,看着容貌清秀,鬓边还簪了一朵黄色的花,看着是个俏媳妇。这样的人,倒愿意跟朱玛尔这么个陌生人百里迢迢来南安——倒是有趣。
“草民夫家姓马,娘家姓赵,有个女儿叫阿莲,街坊邻居都叫草民阿莲他娘……”女人说话又快又脆,大约是紧张,说的话有些好笑。
燕灼华淡淡道:“赵氏。”
“哎?哎!草民赵氏……”赵氏跪在地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动。
燕灼华道:“你带着朱玛尔去了宋家夫人下葬处?”
“是,当初草民在宋家做事的时候,夫人心善,常常赏些尺头散银下来,天长日久攒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哩。若不是有夫人,就草民当家的那点儿家底,猴年马月也过不上好日子哩,如今还能开着豆腐坊,不都是从前夫人的恩情……”
“宋家夫人是怎么没的?”
赵氏的话头猛地顿住,她呆了一呆,叹了一声,道:“老天爷不开眼哩。先生得病没了,族里闹起来,欺负孤儿寡母,收走了田地屋产……”
燕灼华皱起眉头,就算是宋元浪的爹死了,宋元浪这个儿子还在,族里怎么能抢了他家的田地屋产呢?这又不是绝了嗣。
赵氏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草民也不懂这些,都是大家族的事闹的——草民小门小户的,这个、这个,总归是为了田地财物,明枪暗夺地欺负人罢了。”
“后来呢?”
“后来夫人就常常背地里落泪,草民撞见了一回,过了半年,府里支撑不下去了。夫人就把下人能遣散的都遣散了,也给了遣散金。草民家就是靠着积蓄加上遣散金,这才盘下了东口的店,开上了豆腐坊……”
“你没再见过宋夫人?”
“哎,夫人是个傲气的,落了难,不愿意见我们哩……草民见不着夫人,只能每月到府里后门去,放一篮豆腐,搁几个鸡蛋,对着门里拜一拜,尽尽自己的心意。”
燕灼华盯着她的头顶心,笑道:“你是个会说话的。”
“草民嘴笨的很,就怕说错了话,污了殿下的耳朵……”
燕灼华看着她,不说话。
赵氏忐忑起来,不安地把手在衣角上擦了擦,强笑道:“草民这趟来,不为旁的,就是想见见小公子。到底是当初自己奶了三年又带了三年的孩子……”她用手擦了擦眼睛,似乎是哭了强忍着哽咽,“说起来是草民亏心,当初豆腐坊刚起来,家里钱紧,草民家里那个不中用的,见不得草民把家里的东西倒腾出去,那会儿又怀了阿莲——就想着宋家家大业大的,夫人就是再落魄了,那拔下根汗毛来不比咱的腿粗……”
燕灼华不做声,仍是看着。
赵氏就放了悲声,伏在地上哭道:“哪里想着夫人就这么撒手去了。前些日子殿下的人找到草民,说小公子在南安。草民就想着拼了这条命也要见上一面,草民家里那个拦着,草民就跟他动了菜刀——我就说,谁也别拦着,我要给夫人带句话哩……”
里边燕灼华跟赵氏说话,丹珠儿与朱玛尔原本守在外边。
忽然听到里面起了哭声,丹珠儿还在愣神,朱玛尔已经掀帘子冲了进去。
“哭什么?”朱玛尔看起来迷糊懒散,行动起来动作却极快,将那赵氏手臂反剪在身后就拎着往外走。
燕灼华歪在软榻上坐着,撑着头看,也没拦着。
朱玛尔将赵氏拎到外间,重重一放手,怒着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人跟前——也由得你这样使性子撒气,哭天抹泪?”
丹珠儿也鲜少见朱玛尔发脾气,比见燕灼华动怒还惶惑。她瞪着眼睛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劝道:“好了好了,朱玛尔姐姐你息怒……”
朱玛尔甩甩手,“你带她出去洗把脸,醒醒神。”
赵氏仿佛还陷在悲痛里,又仿佛被吓蒙了,她立在原地,只是定定的出神。
朱玛尔深呼吸了一下,挑帘子走进去,就见燕灼华坐在软榻上正望着窗外,只能看见她白皙的侧脸,却看不出情绪。
朱玛尔揉揉鼻子,道:“市井小民,殿下不要往心里去。她——可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燕灼华把目光从窗外一对翩跹□□的蝴蝶身上收回来,摇摇头,“并没有什么。”
朱玛尔立在帘子旁边,看着她。
燕灼华又去望那对蝴蝶。
“殿下,马总兵来了,您见吗?”绿檀的声音在外间静静响起。
燕灼华仍是出神地望着那蝴蝶,没说话。
朱玛尔揉揉鼻子,道:“奴婢替殿下去打发了他。”
燕灼华叹了口气,“不用了,原是我昨晚要修弘哲传话说要见他的。”她方才见了赵氏悲痛,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自己母后来。
原来母亲的爱是这样的吗?只是奶了三年又带了三年,只是为了见那孩子一面,便家也顾不上了,连一向畏惧的丈夫也可以举起菜刀相向。
总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呢。
燕灼华揉着额角,又觉得难以想象这种感情的自己,有些可悲。
马总兵是个又黑又壮的胖子,他天生一副笑模样,嘴角翘着,眼睛眯着。
大概是觉得这次来见长公主殿下,不是应该笑的气氛。
马总兵拼命扯着自己嘴角。
“治下出现这种事情,实在是、实在是……”马总兵揪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殿下为百姓着想,不肯戒·严,这个么、这个么……”一不小心胡子被他自己揪下来两根。
燕灼华莞尔一笑,道:“你从前跟的哪位将军?”
马总兵松开揪着胡子的手,“属下是赵熙将军带出来的兵,原本驻守辽东的。”
“原来跟的是赵叔叔。”燕灼华有点恍惚,小时候赵叔叔待她是极好的,后来他去了辽东,一去就是好多年,现做了辽东都护府的大将军。自从父皇驾崩,赵叔叔就再也没有回过大都了。
蓦地里听到这个名字,竟有种生疏的刺激感。
☆、第53章我们家十七
有道是“天下繁华十分,七分尽在南安”,此言果然不错。
燕灼华于望江楼顶层,临窗远眺,只见绵延商铺一路直往大江而去,竟是望不见尽头。
魁星楼行刺之事一出,宋家老爷子的六十大寿本就无法如期进行。
谁知道更有变故陡生,宋家四公子——宋元浪竟然在前日死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燕灼华正走在通往竹屋的小路上,准备告诉宋元浪,已将其亡母与亡父合葬。
谁料到,宋元浪再也听不到这消息了。
英年早逝,如何不令人叹惋。
“殿下,您尝尝这南安有名的清茶。”
绿檀盈盈笑着,手捧茶盏,送到燕灼华跟前来。
燕灼华随手接了,饮在口中,也琢磨不出什么滋味,仍是定定望着窗外虚空。
“殿下这会儿等朱玛尔姐姐的消息,心里只怕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呢!你这会儿别说是端盏茶来,就算是端琼浆玉液来,殿下也品不出滋味……”丹珠儿一面瞅着燕灼华,一面咯咯笑起来。
燕灼华无奈摇头,将饮了一半的茶水递给身旁的十七。
她在案几旁的蒲团上坐下来,又问了一遍,“朱玛尔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午时三刻。”丹珠儿探头瞅了瞅外面的天空,叹气道:“这南安什么都好,就是这天总是雾蒙蒙的,都瞧不出时辰了。”
那日魁星楼行刺事发,护卫队一路追查下去,寻到线索汇报于燕灼华。
恰逢朱玛尔去查宋元浪身世归来,燕灼华便将魁星楼遇刺之事也交给朱玛尔去处理。
朱玛尔行事向来缜密高效,不过数日,已经直捣刺客老窝。
宋府如今正在处理宋元浪的丧事。
燕灼华不喜那氛围,索性带了婢女护卫,一路来了望江楼,半是散心,半是等信。
十七接了那半盏茶水在手中,只是握着不动,仍旧笔直地立在窗边。
燕灼华抬头看了他一眼。
十七陪着她,在窗边吹了大半天的风,且滴水未进,这会儿嘴角已经泛干。
“过来。”燕灼华撑着额头,趴在案几上,透着几分慵懒。
绿檀与丹珠儿对视一眼,都悄无声息退了两步,背过身去。
十七垂下睫毛,轻轻走过去,在燕灼华面前的蒲团上慢慢跪了下来。
那半盏茶水仍被他稳稳端在手中。
杯盏中的水纹没有丝毫晃动。
燕灼华破颜一笑,劈手夺过茶杯,径直递到他口唇间,命令道:“张嘴。”
她与十七在此间玩闹,绿檀与丹珠儿已经相携悄悄退了出去。
俩婢女轻轻合上房门,彼此又对视一眼。
绿檀倒是先开口打趣的那个,“你今儿怎么转了性——不酸十七公子也就罢了,还跟我一同避出来了。这可真是稀奇。”说着抿嘴一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楼梯口。
丹珠儿一下一下踢着楼梯侧的围栏,绣鞋上的蝴蝶振翅欲飞。
她耷拉着眼皮道:“殿下出来本是为了散心,我难道还要给她添堵不成?再说,宋家四公子突然没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殿下虽然面上没说什么,我却知道她心里是不自在的。”
绿檀深深看了丹珠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