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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茗洺刀尖舔血后过了几年逍遥太平日子,虽然不怕斗殴,但也不愿轻易惹事,忙下楼劝阻,“有话好好说!文明社会!别来这套!”
白长归嘲笑,“文明社会还玩压寨夫人这一套?”
章茗洺觉得白长归这比喻简直再恰当不过,有心上楼把压寨夫人弄下来共襄盛举,又怕招唐业雄怒火烧身,便按捺着冲白长归笑,老婆子般唠起家务事,“我们来讲讲道理。薛静柔最穷困潦倒有性命之忧时,是老唐保护她照顾她,吃穿不愁,当小姐养着。后来她替老唐做事,老唐的钱几乎都归她管,说她心腹不为过,外头人喊她静姐,哪个不是看在老唐面上?这七八年,薛静柔既是老唐的媳妇闺女,又是他的左膀右臂,在谁也不亏待她的时候,她却要始乱终弃和你私奔,后面的兄弟,你们评评理,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能做吗?”
同是道上混着的,谁不知道鼎鼎大名的静姐和她背后的金主唐业雄,章茗洺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门口挤着的流氓团伙里居然当真有人应和,说静姐这样不仗义。
白瑾气得咬牙切齿,一面想扇猪队友脑袋,一面要上前理论,白长归拉住她,示意别被激怒。
薛静柔和唐业雄确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白瑾若是被激怒,说出更多他们俩的关联,或者更甚,爆出薛静柔为离开唐业雄所做的准备,无疑置薛静柔于更加不利地位。
就在这时,流氓团伙中一个头目人物站出来“主持公道”,他声音洪亮,几乎传遍大厅每个角落,“既然唐业雄对薛静柔有恩,薛静柔想离开他,那就按照江湖规矩,卸掉一只胳膊,还了唐业雄左膀右臂的身份。”
“不可以!”白长归喝道。
唐业雄也同时出声,勃然大怒,“不行!”
那头目姓邵,中年硬汉,手底下一般打手全听命于他,平日也是有头有脸说一不二,今天虽然拿人钱财□□,若能避免手下伤亡才是最好,况且他说的话也在理,算是明面上最常见的解决办法,凭什么别人能这样做,你这儿就不能按规矩办事。
白长归和唐业雄异口同声不答应,邵头目反而更坚定,要将这中间人的位置坐实,“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此后一了百了,谁也不欠谁。”
唐业雄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这儿指手画脚?”
邵头目被讥诮,不怒反笑,“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要是怕你,今晚就不会来。”
章茗洺忙拽住唐业雄,不让他冲动。
邵头目又道:“薛静柔呢?倒是让她出来说句话啊。”
“你想卸她胳膊。”唐业雄恶狠狠道:“没门!”
邵头目摊手笑道:“我只是按规矩给出一条建议,让我的东家有路可选,别的可什么都没要。”
唐业雄冷哼。
白长归皱眉,一眨不眨盯住那个邵头目,邵头目感受到他的视线,笑着解释道:“白先生,你想让薛静柔离开唐业雄,这是最合理的办法,一刀两断,恩怨全了。就算是他唐业雄也得守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可是会被人人得而诛之的。你看他那么不情愿,就是因为他唐业雄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这规矩他得守。”
白长归直接摇头,“要动薛静柔,不可能。”
邵头目嗤之以鼻,觉得年轻人既不热血也不道义,不再说话。
从头到尾虚垮垮的小忙忽然开口道:“让静姐出来自己选,她的人生,你们谁都没权利替她做主。”
整栋别墅都被邵头目的人包围,唐业雄带着薛静柔插翅难飞。
章茗洺劝道:“老唐,把静丫头放出来吧。”
唐业雄心里极度不甘,他心知肚明薛静柔的选择,为了离开她,区区一条胳膊又算得了什么?可他内心又残存侥幸,万一薛静柔舍不得她那胳膊呢?万一薛静柔害怕了呢?
她还那么年轻,一定会害怕。
一楼大厅静悄悄,唐业雄独自走上楼梯,在三楼走廊摁动自己手指,走进薛静柔的小房间。
房内亮起灯,薛静柔正躺在床上抽烟,满室烟熏火燎,她将已经空瘪的烟盒扔过来,狡黠笑道:“烟盒被我摸走了也不知道。”
唐业雄忽然眼酸,他垂下脑袋,轻声问道:“静丫头,如果往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一心一意对你好,什么都听你,什么都给你,你会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薛静柔摁灭最后一根烟,抓抓头发,笑道:“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就不要再问我了。”
唐业雄惨笑点头,“明知故问,愚不可及。”
薛静柔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唐业雄面前,两只眼瞪得又圆又亮,像森林里不慎落进猎人陷阱的迷人小鹿,无辜可怜,“老唐,你放我走吧,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咱们的缘分到头了。”
唐业雄摇头不去看她,“你和我下来。”
薛静柔跟在唐业雄身后一路向下,见到一楼大厅的盛况,既惊喜又迷茫,她下意识要往白长归身边去,手腕却被唐业雄捏住。
唐业雄再也不看她,整张脸铁青,就连嘴角线条都抿得像钢铸。“去拿刀来。”他吩咐管家,声音透着冰,已经没了任何感情。
白长归愤怒,想要冲去带回薛静柔,四下的黑衣保镖齐齐涌动,将他隔开。
“唐业雄!”白长归怒不可遏,“你别逼她!”
唐业雄看向白长归,面无表情。
薛静柔对他没有半点怜悯,那么,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的恐惧上。
她不爱他,至少也是爱自己的。
“静丫头,我养你八年,送你地位与财富,如果你铁了心要离开我,那就留下你的胳膊。”唐业雄踏前一步,接过管家递来的一把日本刀,那刀开过封,削铁如泥,阴森刻骨。
说话间,已经有两名保镖上前摁住薛静柔,另有一人抬起她的右臂,薛静柔目瞪口呆,但转瞬明白眼前情形,急得额头冷汗直冒。
白长归也急,他想冲破保镖阻拦,身上缝线破开大半,疼得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顾念宸忽然道:“等等!既然是恩义账,凭什么只算唐业雄,不去算薛静柔的?薛静柔当年救唐业雄一命,一条胳膊换他一条命,难道不够吗?”
邵头目点头道:“就算如此,脱离便是背叛,总得有牺牲。”他眼珠转动,笑容诡谲,“若有人愿意替薛静柔挨一刀,也是可以的。”
顾念宸看向邵头目,眉心深锁,还要说话,那边无人看管的小忙忽然跳起,从管家后腰抽出另一把匕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削断自己左手无名指与小指。
血如泉涌,小忙痛得匍匐在地,却咬牙捡起自己那俩断指,颤颤巍巍递向唐业雄,拼尽全力道:“静姐救你一命,我用无名指替她还债。我到你家本来只是帮佣,我一点也不想走上这条路,你也说过,我这辈子只需对静姐一人尽忠,这根小指,就算我还你的引路费……还……全还给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新年
小忙今年只有十八岁,但是为了好混日子,他把年龄改成二十二岁,站在二十六岁的薛静柔身边,把一声静姐叫得格外顺溜。薛静柔让他当酒吧经理,他却更愿意当薛静柔的小尾巴,给她端茶送水,做一只兢兢业业的勤劳小蜜蜂。
勤劳小蜜蜂腿脚不利索,时常在人后犯迷糊,薛静柔几杯黄汤下肚,会熏熏然笑他傻,他从不反驳,只等薛静柔趴在沙发上睡熟了,悄悄替她盖好被子。
母亲去世后,小忙再没回过老家,生活本就围着薛静柔转,眨眼变得更加纯粹简单。
章茗洺曾当众恶劣开玩笑,说小忙对薛静柔那样好,该不会喜欢上人家。小忙几乎吓坏,怯怯去看唐业雄,唐业雄却看也不看他,只对章茗洺说要的就是小忙喜欢薛静柔,唯有喜欢才肯真心用心,并且小忙胆小,不会有非分念头。
因为喜欢但不觊觎,于是小忙一直被留在薛静柔身边,成了个独一无二的小瘸腿。
小忙无疑是爱薛静柔的,这种爱被这半大孩子寄托了许多东西,缺失的亲情,年少的友谊,还有点成长期对异性朦胧的爱,全世界如此磅礴复杂的感情到了小忙这,只剩下个孤零零的薛静柔,于是薛静柔就是他的爱,是他精神世界里抒写一切的情感画卷。
他爱薛静柔,仰慕她,敬佩她,同时也可怜她,心疼她,随着年月渐长,他依稀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薛静柔的小朋友,而是她的兄弟,总有一天,他还会成长为她的父亲,到那时,天底下再没人能欺负薛静柔,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都送给她,包括白长归。
就像小时候陪她解闷,为她折纸一样。
雅娴说小忙这是恋母情结,章茗洺说他是雏鸟情结,各有各的结,小忙无所谓,他只要薛静柔平安快乐,因此,他义无反顾斩断自己手指,替薛静柔解开枷锁,也不让自己做她的锁。
满室哗然,就连唐业雄面对那近在咫尺的两截断指,都悚然后退两步。
薛静柔挣脱保镖,扑到小忙身边,用自己的手替他捂伤口,脖子上青筋暴起,颤声怒吼,“拿药来!医生!医生!雅娴!去拿药!”
雅娴手脚瘫软,在满眼血色里根本站不住,倒是章茗洺快步冲出去,翻箱倒柜地找药,同时嚷嚷让医生过来。
先前替小忙治伤的医生很快赶来,见到伤口也是惊骇,手忙脚乱替他止血。薛静柔双目血红,神经绷得几乎要爆炸,她抢过小忙手里的断指,竭力冷静问医生道:“指头都在这儿,可以缝合接上吗?”
小忙已经瘸腿,两只手不能再有事。
医生点头道:“可以!但是要马上去大医院,这儿不行!”
变故突发,没几个人能回神,白长归趁机撞开保镖,忍痛上前扶起小忙,沉着道:“外头有车,马上去医院!”
薛静柔拽住那医生,拖着他随行看护小忙,他们四人往外走,所到之处人人避让,直到别墅大门口,黑衣保镖将他们拦下,抬头请示唐业雄。
唐业雄沿着血迹望向薛静柔,薛静柔回头看他,眼里血色弥漫,阴气遍布。
顾念宸将邵头目拉出来,逼他与唐业雄对峙,同时大声宣布,“这么多人作证,从此以往,薛静柔和你唐业雄再无瓜葛!”
满厅流氓挥舞手臂以示证明,唐业雄僵站在原地,面容扭曲,脸色铁青。
这就断了?
他和薛静柔几年来的恩怨纠葛,这就断了?
白长归架着小忙往车上狂奔,施嘉瑛听到动静下车查看,见到神志不清的小忙,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等会儿解释!开车去最近的医院!别让他的手废了!”白长归大吼,同时把小忙往车厢里挪,他自己同样满身新伤,因为跑动,大半缝线都裂开,只不过因为衣服穿得厚,血色暂时没透出来。
小忙的断指被纱布重重裹着,施嘉瑛来不及多看,跳上驾驶座准备开车。白瑾追出来,最后一个挤进车厢,砰地甩上门,小面的疾驰而去,快如闪电。
面包车厢狭窄拥闭,血气逸散不出,熏得所有人头昏眼花。小忙浑身抖成筛糠,枕在薛静柔大腿上不停地哭,薛静柔抱着他脑袋,一直低头和他说话,安慰他,鼓励他,让他别害怕。
后排的白长归也是灵魂即将出窍的模样,白瑾要说话,被他及时阻止。他将手抵在唇前,轻轻摇头,只静静看着前方平安无事的薛静柔。
白瑾心痛万分,她最疼白长归,总忍不住将他当孩子照料,如今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成长。
那个事事无谓的白长归,终于变得有重量,长成一个值得依靠信赖的男人。
面包车很快停在最近医院的急诊通道前,医生收到消息,提前等在门口。薛静柔和医生一起将小忙抬上推车,跑出几步后似有感应,蓦然停身回头。
身后数米远,白长归在白瑾的搀扶下缓慢下车,他面白如纸,汗如雨下,眼里毫无神采。
薛静柔忽然有种极不祥的预感,小忙在她身后被渐推渐远,她也顾不上,只知道挪动脚步,想去到白长归身边,和他在一起。
白长归惨白着一张脸,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长归?”薛静柔讷讷开口。
下一秒,白长归毫无预兆歪倒在地,终究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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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嘉瑛乍见到小忙被抽花的脸和断掉的手指,以为这小瘸腿再也救不回来,在手术室外哭了许久。从小忙酒吧的经手到他后事的料理想得清清楚楚,甚至决心要在公募那儿圈一块最好的地皮,伤心到后来,她转而为怒,杀气腾腾要去找唐业雄陪葬,幸好顾念宸处理完一切赶回医院,正好拦住她,并解释了小忙受伤因缘,听得这位公主瞠目结舌汗毛倒立,半晌说不出话。
白长归伤势极重,顾念宸赶着去看他,手术室外又只剩下施嘉瑛一人。
小忙被推出手术室时施嘉瑛屁股着火般弹起,当时已是下半夜,她又困又饿又累,却还强撑着在他身边守了一宿,就因为医生说小忙麻醉醒来会难受,最好有亲属陪伴。
天亮时,薛静柔来给施嘉瑛送早餐,豆浆一股白水糖精味,嫌得施嘉瑛再不愿多喝一口,只肯啃几口油条,聊以自慰。
小忙还没醒,施嘉瑛问起白长归状况,由衷感慨,“真看不出来,他平时弱质彬彬,关键时候这么能扛,那血从我在酒吧找到他开始流,居然没流光。”她看向小忙,瘪瘪嘴,“这位也是,平日软绵绵像妹子,居然……”她视线移到小忙重重包扎的手掌,没往下说。
薛静柔脸色差,眼下全是暗影,“是我害苦他,也害了小忙。”
施嘉瑛形象全无,不仅妆花,双眼肿胀如桃,脸也浮肿,索性自暴自弃,本来好好一仙女,被牛郎扯下天宫成了织布村女,吃起油条更是浑然忘我,顺带吧唧嘴,“你说完这句话下一秒是不是要哭啊?还是梨花带雨那种哭?可别,我怕,这风格不适合你。”
薛静柔问道:“你守了他一夜,累不累?”
“累。”施嘉瑛抬起胳膊嗅嗅,满脸嫌恶,“浑身臭味。”她又指指挂彩的脑袋,生气道:“我这撮头皮以后要是秃顶,我非弄死姓唐的。”
薛静柔看着施嘉瑛,脸上露出难得笑意,“谢谢你,谢谢你救了长归,谢谢你照顾小忙,也谢谢你愿意帮我。”
施嘉瑛不过拉着白长归炒绯闻,却赔进无数代价,她精于算账,却懒得计较。
吃完最后一口油条,她把油腻腻的手指擦在薛静柔带血的外套上,“小忙肯为你砍断手指,就说明你这人挺好,挺值。他那俩手指虽然不能和刚长的一样,脸也不好看,但没关系,他还能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