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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侧过身对尤晓莺介绍道,“尤校长,这位是省港澳办的卢主任。”
尤晓莺眼角余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便对着一位大腹便便、官威甚大的中年男子礼貌微笑,那人也冲尤晓莺的方向矜持颔首。尤晓莺心下对这位卢主任身旁那对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女的身份有了一丝揣测,能惊动省港澳办的官员亲自陪同到安县,相比这两位背景深厚啊!
果然,张局长接着道,“这两位是到我省投资的香港同胞,正成集团总经理罗先生以及他的未婚妻——”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那名女子出声打断。女子微启红唇,出口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打断人说话明明是最不礼貌的行为,听她声如莺啼却又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张局长不劳烦你介绍了,我们是老相识了。”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春风满面地对尤晓莺笑道,“晓莺,好久不见!”
“蒋薇?”来不及掩饰语气里的惊诧,如果不是女子笑吟吟地点头,尤晓莺简直不敢确认。十年前的蒋薇家世优越,但也只是书香世家的文艺女青年,与眼前这位眉眼精致名媛丽人相去甚远,如脱胎换骨一般!
蒋薇身旁的男子,衬衫、马甲、领结和西装严严实实地包裹出一副文质彬彬的绅士形象,装扮得体优雅,却没有那种冷冰冰的距离感。这位罗先生面容温和令人倍感亲切,普通话夹杂着粤式特有的粘着音韵味,“尤女士,敝人罗城。常听阿薇提起你,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他风度翩翩地含笑上前与尤晓莺握手,又偏头对蒋薇用英语说了什么,两人便你来我往的用英文飞速交流起来。以尤晓莺近两年才重拾的可怜英语水平,只能大致地听懂蒋薇让未婚夫留个空间与自己聊聊。
与意料之中的,罗先生对身后一行人欠欠身,一脸歉意,“阿薇与尤女士故友重逢,很是欣喜,想找个地方叙叙旧。卢主任,不如让我们继续参观。”
随行的众人并没有异议。
尤晓莺示意刘尧与夏文文赶紧跟上做好引导解说工作,便在原地目送这一行人走远。
“蒋薇,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着聊吧。”尤晓莺领着蒋薇上了三楼的办公室。待蒋薇在沙发上落座后,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我听说你大学毕业就出国留学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人生辗转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尤晓莺真没想到此生自己还能再见到蒋薇。
“嗨,我那那是出国留学。其实是我沾惹上了麻烦,我爸半强迫地把我送到美国避风头了。”蒋薇眉目间多了昔日没有的爽朗洒脱,提起不愉快的往事依然笑靥不退,“晓莺,你不会真以为今天这是巧遇吧!”
“那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尤晓莺瞠目结舌,她这个出了青山就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那值得省里领导开道的阵仗。
“是也不是,其实我在美国硕士一毕业就回国了,这些年一直同威廉待在香港。呃,威廉是罗城的英文名字,他是我在斯坦福的校友。”蒋薇的回答避重就轻,“你也知道九七年亚洲金融风暴,整个东南亚的本土企业或多或少都受到冲击,如今香港富豪们都纷纷北上内地寻求突破。威廉他家虽然是做实业的,但这两年集团的发展也遇到了一些瓶颈。我们这次回x省,一来是想介绍威廉与我父母正式见面;二来,也是想考察内地的市场环境,落实一笔投资项目。比起沿海的开放程度,x省的经济、交通虽然落后,但威廉看中了省内丰富的矿产资源与集中的廉价人工。”
“这么说你现在罗先生家族企业任职?”尤晓莺终于找到了蒋薇给自己违和感的原因所在了。从神态举止上,蒋薇都表现得太像屏幕商战剧中所谓的上流社会名媛,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这次投资只是顺道,省亲才是重点。一笔成百上千万金额的投资,在她嘴里不值一提。
“差不离吧,威廉他们集团旗下设立了慈善基金,我在基金会里挂职。这次陪他回来,我也是带着使命的。我发起了启动的一项关注贫困山区儿童教育问题的慈善援助行动。”蒋薇清丽的黑眸染上兴奋的光芒,谈起她的事业瞬间神采飞扬,“晓莺,我还得感谢你,这也是受到当年在明桥支教的那段经历的启发。其实,在大学时这个计划就有了初步雏形,但当时的各方面的条件与时机都并不成熟,容不得我发挥所长。硕士期间我又主修了心理学,到香港工作后,我开始加入社会慈善团体,威廉也一直鼓励我重拾这个计划,为山区的失学儿童尽一份绵薄之力。出国时走得匆忙,我能带走的行李不多,但这些年我一直随身携带着我们在明桥库区与那里学生们的合影。”
蒋薇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分明是十年前尤晓莺同她在库区小学的集体留影。看得出这些年蒋薇的精心保管,照片还过了一层塑胶,可能是主人常常触摸吧,局部出现了褪色的现象。“我本来就想再到安县、到明桥去看看的。谁知道我和威廉到了青山教育局一提到明桥这个名字,负责人员就说,青山还有明桥这所小学。我还挺纳闷的,明明记得你写信告诉我库区扩建学校搬迁了。我们托人翻查学校的注册信息,在学校法人那栏看到里的名字我就知道错不了。没想到你没有继续做建筑了,反而办起了学校。所以,我才有机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术业有专攻,我不是干建筑的那块料。方远毕业回了安县,我就把工程队交给他去管理了。”蒋薇的情绪同样感染了尤晓莺,一晃十来年时间过去了,可有些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刚发生在昨天,“你还记得魏海魏老师吗,就是他和我、还有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在你们毕业那年,一起创立了现在的明桥小学。对了,你肯定很关心当初在库区上学孩子们的近况吧!我这有些他们近几年的照片,等等啊,我去找找!”
尤晓莺在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一阵翻腾,取出来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递给蒋薇。
“这是谁,你还认得出来吗?”
“哎,你别打岔,让我好好想想啊——这是小耳朵吧,他这双耳朵我还记得,当时班里好多小孩子笑话他耳朵特别小,他都长这么大啦?”
“可不是嘛,小耳朵现在都是一米八的大小伙了。他前年考上了北京的邮电大学,报道前还到学校来见我和魏老师,你看这就是我们三个的合影。”
两个女人一个指,一个认,笑语风声,可那股兴奋劲退去后,蒋薇反而情绪低迷,不无遗憾地道:“现在这些孩子恐怕早不记得我这个小蒋老师了吧!”她与孩子们相处短暂的半个月,以孩童的健忘怕是半点记忆都没有了。
“那里会,妞妞你还有印象没?就是那个上岛第一天就在你那件红色风衣上留下两个脏手印的小丫头。她只读到中专,现在在省城一家幼儿园当音乐老师,就是受到了你的影响。过年时她给我打电话还提到了你,她至今对你在讲台上,边吹口风琴边教他们唱雪绒花,印象深刻呢!”
指尖在照片上轻轻划过,蒋薇皓齿微咬唇角,“晓莺,能麻烦你件事吗?”
“你说,用不着客气的。”
“能把这些孩子的近照都匀给我一两张吗,我想做个留念。”
尤晓莺刷刷地将全照片抽出来,推给蒋薇。
“用不到这么多,一两张就好。”
“没事,这些照片我都留了底片的,再去照相馆冲洗一遍就好。”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蒋薇抿抿唇瓣,郑重地将照片收回手包内,又抬头道,“我们基金会准备在青山地区捐助一百万作为助学基金,修建山区小学。本来按照原计划是准备直接将钱捐给青山市教育局处理的,但通过今天的参观,明桥小学的经营模式给了我不一样的启发。我想将这一百万委托给你,我有理由相信,这笔钱在你手里绝对会比交到这些地方官员手上用处更大!”
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这份气魄就让尤晓莺折服。她略微沉吟片刻,“蒋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就完全放心交给我?不派个财务人员来监督每一笔钱是否落到实处?”
蒋薇笑道,自眉目间流露出一份大气,“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对你一百个放心。”
蒋薇这份全然信任,对尤晓莺触动颇深,让她瞬间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好,你既然有这份心思,我也不能落后。我估算过了,以青山现有的物价水平,一百万足以支撑我们两年内,在全市的偏远山区修建二十所山区小学,以及置办充足的教具。这样吧,你出资金,我出人力,这二十所学校落成后,我会从明桥抽调出一部分老师前往山区支教,他们的工资和在当地的生活消费由我负责。”
蒋薇摇头,“晓莺。这样算来吃亏的是你吧!我这一百万可是一锤子买卖,相反这二十所学校至少近百名教师,每年的工资可不是笔小数目啊!而且,我来之前你们青山教育局的主任给我介绍过,他们给我的结论是:一百万最多只能修建十所小学。”
尤晓莺将心中拟好的腹稿,娓娓道出:“教育局那边怎么算账我不清楚,但到了我手里可不是这样拨算盘珠子的。不瞒你说,方远现在经营的建筑公司也有点规模了,他手下的施工队可以在不盈利的前提下,帮我们修建校舍。还有我有位朋友是做建材生意的,这种吃大户的机会怎么能放过他呢,建材方面我们也可以享受最低的成本价。从源头上一节约,这一百万还能有剩余,可能不多,但购买一批教具教材是完全够了。至于教师的支出,我们学校还是能够承担的。”
听完尤晓莺的分析,蒋薇神情并不赞同,“这种超负荷的经营模式不会长久,终有一天会把你一手创办的学校拖垮的。这样吧,我把初期的投入金额追加到两百万,并且每年基金会根据你提交的山区小学运营状况的财务报表再进行后期拨款,当然拨款的金额视具体情况而定。”
“我唯一的要求是这二十所山区小学必须冠名为‘正成小学’,我以正成集团基金会理事的名义正式聘请你尤晓莺成为正成小学的总负责人。晓莺,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这基本上是我所能动用的最大权限了!”蒋薇一脸诚恳。
尤晓莺面露迟疑,“那我能同时兼任明桥的工作吗?”
“当然,你只需要负责初期的筹备工作与学校大致的规划。我会从香港聘请专业的管理人员维持学校的日常运作。”
“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合作愉快!”尤晓莺坦然地伸出手。
两只白皙的手交握在一起……
从叙旧到合作协商,尤晓莺与蒋薇甚至忍不住用纸笔拟出了讨论后的初步意向。不知不觉间时光流逝,谈兴正浓的两人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来人是罗城,他进门后绅士地鞠了一躬,“抱歉,两位女士打扰到你们的谈话了。”抬手指了指腕表的表面,“但我不得不前来提醒两位,快下午一点了,是不是早过了享用午餐的时间呢?”
罗城的语气神态带着一股英伦绅士特有的幽默,逗得在场的尤晓莺与蒋薇掩嘴轻笑……
☆、第8章.23
千禧年来临,尤晓莺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香港的邀请函,寄件人当然是蒋薇。
真正在接触中了解到正成集团的背景,尤晓莺越发惊奇,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幸结识一位千亿豪门的儿媳妇。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罗城,在人前出人意表的平易近人、风趣幽默。
打开精致考究的邀请函,入目是中英双语的花式手写,蒋薇寄来了一颗红色炸弹。她与罗城决定在今年八月五日,正成基金会成立二十周年之际举行婚礼,他们夫妻邀请尤晓莺阖家前往香港观礼。
年过三十的蒋薇与罗城,选在千禧年内喜结连理,又这般盛情邀请。如今在正成集团旗下基金会挂名任职的尤晓莺,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出席。邀请函上既然注明是阖家,方远肯定也得同行。彦彦那小丫头一听,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地也要跟去香港涨涨见识。
八月,这个时间点恰当好,正值学生暑假期间,尤晓莺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转念一想,父母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回归后的香港,这也许是个机会。今年父亲刚过六十五,尤母也六十二了,这样的年纪再不出去在祖国的大好山河中走走,再过几年身体就走不动了。
便回家与父母商议,两位老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地满口答应。尤父当即就拿出放大镜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怎么去香港。见父母兴致这么高昂,尤晓莺当然也不介意多带几个人一道,满足老人家儿孙随行的心愿。
全家人得知这个消息都很踊跃,但现实也摆在那儿。即使是暑假,工薪阶层照样得朝九晚五地上班,都为生计拖累,哪能真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圈统计下来,真正能成行的人并不多。大哥家只有大侄女尤涵一个,大嫂同尤晓莺打招呼后,又捎上了她妹妹家的侄女;二哥家,二嫂是教师有暑假,她能带着女儿尤珍一道;至于三哥家,三嫂与五岁的小侄儿也能同去;算上尤晓莺一家三口总共也才十一个人。
在学校放暑假后,一行人老弱妇孺组成的观光团,便浩浩荡荡地从安县出发,在邻市搭乘飞机到达了羊城。作为国内改革开放的前沿窗口,羊城的城市现代化建设可谓日新月异,在方远的安排下,大家在这里略作几天停留,就准备借道深圳的罗湖口岸过境。
到了深圳,将同游的家人在罗湖市区附近的酒店安置妥当,方远便带着妻女出了门,奔赴宝安区的某小区。他们一家人既然到深圳落脚,不去探望跟小儿子暂居深圳的方大志夫妻总说不过去。
两夫妻牵着女儿的小手,提着在商场购置的补品果篮,按照方大志往年提供的通讯地址,找到了地方。幸亏方远能将物业与业主的信息记得分毫不差,在保安多番盘问后,三人顺利地进入小区。
方航安家在小区西北角一栋小楼的二层。当年方大志夫妻来深圳投奔小儿子时,方远将一张二十万的存折交到了父母手中,至于这笔钱父母如何支配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但现在看这个小区的环境与配置,当然据方远对国内房地产的了解,二十万在特区远远不够全款买房。
按了门铃,在门口等待了十多分钟都不见有人来应门。
“方远你确定是这里吗?我们不会是找错了地方吧!”
“不会,刚刚那保安问了好几次,d栋203,我也没记错呀!”方远抬手看表,微皱眉头,“这都中午十二点了,按说家里应该有人的。”
三人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道间传来一阵皮鞋走路的咯吱声。可遗憾地是,来人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人,而是住在方航家对门的邻居,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侧头见到三人手里的大包小包,便好奇问道,“你们是来找住在对门的方阿姨一家吧?这个时间他们家里没人的。”
尤晓莺含笑上前,“女士,请问你知道在哪能找得到这家人吗?”
“你们是?”
“额,我是方阿姨的儿媳,这是我丈夫和女儿。我们从老家来特地探望父母的。”
“哦,你们就是方阿姨嘴里在做大生意的大儿子吧!”这大姐也是交浅言深的性子,她目光在一家三口的穿戴在来回打量,“以前听方阿姨提起我还不信,以为她是吹牛皮。她家要是真有人发了财,她老伴能瘸着腿,每天还要到地下车库当门卫?她自己能在超市做保洁,下了班还要到附近的工地去拾荒?……”
这大姐一下带来的信息量有点大,尤晓莺与方远对视一眼,各自的想法都了然于心。方远他明明每年按时给父母寄生活费,数目虽然不说能让两老多享受挥霍,至少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怎么会一大把年纪地出去工作的?
大姐的说起来没完没了的,连自己家都不想回了,就站在楼道里同尤晓莺三人讲述方大志夫妻与方航的日常。有些事情真不适合让小孩子听,尤晓莺直恨不得能捂住彦彦的耳朵,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打断大姐的滔滔不绝,“女士,你知道这个时间段在哪能找到他们呢?”
大姐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痛快,当着人家的儿子媳妇的面八卦他们家的私事,“你们去小区旁边的停车场找找吧,这时间方阿姨应该去给他家老伴送饭去了。”说完就尴尬地打开房门进屋去。
有人指点,果然接下来的找人之路顺畅得多。刚到停车场,就看到了蹲在治安亭外解决午餐的方大志夫妻。
“爸妈——”方远声音有些艰涩,尽管早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还是没料到父母都快六十的人了,居然会在炎炎烈日下的户外,就分食着一包榨菜下饭果腹。
方母听见声音犹疑地向四周张望,眼神注意到相隔不到十米站着的大儿子,刹那间脸上浮现了惊慌,急急地站起身。
尤晓莺大致能理解方母的窘迫,当初她在方远面前话说得满满的,他们跟着小儿子是去过好日子享清福的。如今让方远瞧见他们这样的处境,即使是父母也有些抹不开面。她低头附在彦彦耳边小声提醒,“快叫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小丫头小跑过去搀扶着腿脚不便的方大志起身,“爷爷,不急慢慢来,我来帮你。”
粗糙的手掌落在小孙女的肩头,方大志站稳后,开始一个劲地夸奖道,“好孩子,好孩子!一转眼,彦彦都这么大了。”
方大志难得主动对孙女表现出亲昵,也没有成功化解此时的尴尬。
方远始终沉着脸,默不吭声。尤晓莺见气氛僵硬,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爸妈,你们有时间吗,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吧!”
“我要守着车库走不开。”方大志安排着,“老婆子,你下午没班。要不,你带着阿远他们先回家。”
“哦,好的。”方母答应,放下饭盒,转身想去治安亭里拿什么东西。
立刻就被丈夫大声喝止了,“别担心你那些破烂了,有我看着丢不了。你赶紧带孩子们先回家,这大热天晒坏了可不好。”
一家三口在方母带路下,又回到了半个小时前被拒之门外的走廊。方母开门先进去,在门边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地毯上,“阿远,这双是你爸的,你先穿着。”又对尤晓莺道,“晓莺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了,你和彦彦将就一下用鞋套吧。”
尤晓莺目光落在半开的鞋柜里整齐摆放着的各一双男女拖鞋,没有多话,接过方母递来的鞋套俯身为女儿穿好,又给自己套上。
入内房间窗几明亮,地面纤尘不染,想必都是方母的功劳。方母带着尤晓莺在客房、书屋、厨房各处参观,却刻意绕开了房门紧闭的主卧,到底还是怕尤晓莺多心,方母解释道,“阿航现在交女朋友了,那姑娘不喜欢别人进屋碰他们的东西。”
尤晓莺咂舌,虽然进门时她就有几分猜测,没想到却是事实。这么说方航和一名女性已经发展到未婚同居的地步了?依公公的古板难道都不反对?还安安稳稳与这对小情侣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
参观时,尤晓莺也留意到厨房外的阳台上分门别类地堆码着塑料瓶、易拉罐、废弃地钢筋等等。她对一位意外结识的广东商人对深圳的描述记忆尤新,他曾在饭桌上夸耀,深圳这地方遍地是黄金,就是弯腰在建筑工地上捡垃圾的拾荒者都是金项链、金耳环的。这话虽然有水分,但足以侧面说明在深圳这样的地方捡垃圾收入不菲。
可在留心方母的穿扮,她身上这件衬衫还是当初在尤家侍候月子时,尤晓莺给她买的。这都七八年了前的旧衣服了她还穿着,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妈,你和爸一个月能挣不少吧?不然你和爸也不会闲不住想出来工作。”所以帮着方母清洗水果,尤晓莺就半是试探半是玩笑道。
“是要比在安县种地强上许多,”方母手里的动作一滞,倒也没瞒人,主要是这些一打听也瞒不住,“老头子白天帮着守车库能领六百,我在超市打扫卫生按月八百的样子,平时我还收点瓶瓶罐罐的,七七八八算下来一月能有两千多。我和你爸再添点,刚好够还这房子的贷款。”
方大志夫妻的积蓄有限说是添点,多半也是从方远给的生活费上打主意吧!
“房子是方航写的名字,他每个月不是有工资吗,房贷怎么让你们承担?”方远突然出声,他脸黑得都快滴出水了,浑身散发出一股低气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厨房门口,又在那将二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阿远,你不知道阿航在外应酬多,三天两头的有饭局酒局的,花销可大了。他现在还交了女朋友,那姑娘吃他的用他的,那点工资哪够呀!再说,阿航也不是什么都不管,每个月的水电煤气都是他拿的钱,按月他也给了我伙食费的。”
“他给了你们伙食费,你和爸能每天在停车场外面用咸菜下饭。”方远刚在邻居大姐的嘴里他也知道了个大概,两年前父亲就开始干门卫了,算算时间他们也就是在他们到深圳来的半年后。他估摸着老两口基本上中午那顿饭都是像今日所见这样胡乱填饱肚子应付过去。照方远曾经的想法,虽然父母喜欢贴补小儿子,他只要按时给足他们养老钱,老两口手头有钱也有底气,小弟但凡想从父母那捞点好处,不愁不把他们当佛爷般在家敬着供着。可事与愿违,还是他低估了父母对方航的那片慈心,已经不可救药到给自身不留半分退路的地步。
面对大儿子的诘问,方母涨红着一张脸,愣在原地呐呐无言……
既然都带着尤家父母出来旅游了,也不能厚此薄彼。来之前,方远与尤晓莺拟定的原计划就是接两家父母一起到香港散散心。现下看来这件事不是方母一个人能做主的,方远只能按捺着待在客厅等着方大志下班再说。
过了六点,玄关处有了响动。尤晓莺还以为是公公回来了,从厨房迎出来才发现进屋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原来是方航与他的女朋友回来了!
尤晓莺客气地冲两人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方航那位上身穿着挂脖抹胸,下身超短热裤,浓妆艳抹的女朋友,对自己连眼神都欠奉,就趿拉着脚下那双十多厘米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进了主卧,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声音之大震得门窗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