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第63节

咬枝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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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家湛从未见过庄在这个样子,他将电脑放在一旁,问起失魂落魄的庄在:“早上张警官打电话来说你妹妹找到了,人没事吧?”

    张警官不清楚医院那边情况,只说等人醒了,他们还得去医院做一份笔录。

    妹妹?

    庄在的大脑似被投石的水面,乍起涟波,这才开始恢复运作,他低下头,捋起袖子,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针眼。

    那是抽血留下的印迹。

    他发出干涩的声音,嗓子像是伤到了。

    “应该没事了。”

    不知道云嘉现在有没有醒,庄在从医院抽完血离开前,并没有机会进病房看看她,只站在外面,隔着一面贴着蓝色胶带的玻璃,既无视线阻隔也无触碰机会地望着病房内部。

    病房里的云嘉安安静静闭眼睡着,薄薄的被子拢着她,病床上的人纤细消瘦,像一张纸一样的苍白、毫无分量。

    庄在凝视许久,总有一种下一秒她就会醒过来的错觉,脑子里有那种画面,她会倦倦地睁开眼,看见他,然后露出即使苍白虚弱还是很好看的浅笑,会轻轻喊他“庄在”,会皱着眉低声说她不舒服。

    但直到黎辉来催他,云嘉也没有醒过来。

    黎辉整夜未睡,脸上亦有疲态,告诉庄在,云嘉的妈妈要来了,之前几次电话沟通,黎嫣的情绪很差,如果看到庄在还在这儿,怕是场面不会太好。

    现在这里也不需要人了,黎辉叫庄在先回朋友家中休息,又叮嘱他一些人情世故,要好好谢谢卢家,人家说的举手之劳,并非真是小事一桩。

    庄在没有再朝病房里再看一眼,疲累得仿佛心无旁骛一样,径直从那一大片玻璃旁边走过。

    他知道,黎辉在身后看他。

    在医院抽血的时候,庄在很不舒服。

    看着鲜红的血液通过细窄的软管,一点点抽离出自己的身体,他起初想着,如果他能替云嘉受这些罪就好了,后来颓然费解,为什么云嘉要受这些罪?

    他是知道答案的。

    只是想到那个答案跟自己有关,便觉得痛苦又抗拒,无辜也无力。

    洗漱后,庄在喝下半杯温水,卢家的保姆送来鱼片粥和小菜,卢家湛催他赶紧吃点东西。

    明明久不进食的胃已经饿到蜷缩涩痛,但庄在的食欲与味觉不顾死活地停滞,他拿起勺子,吃了几口,尝不出味道,甚至觉得像在胃里倒入浓稠滚烫的酸液。

    一想到云嘉此刻如果醒了,伤口应该还是会很痛,身体还是会很不舒服,庄在只觉得心里很堵。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和她保持距离,但好像认识自己,还是给她带去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或有委屈,但也不觉得自己无辜。

    在医院,黎辉说,都是那三个人的错,不会轻饶他们。

    可庄在非常明白,黎辉那是为了让自己能在云嘉母亲那里撇清关系,他并不能因黎辉的说辞就心安理得,放过自己。

    怎么就和他没关系呢?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云嘉不会去城中村,也不会碰见那些不好的人。

    面前的人,只有卢家湛,一个网恋都能摔两次跟头的人,绝不是什么好的情感倾诉对象。

    可庄在实在无人能说。

    甫一出声,又像自说自话。

    “我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卢家湛闻声微愕,扭过视线看来。

    庄在天没亮倒在自家门口时,保姆扶不起来这么高大的男生,慌里慌张朝门内喊着,说庄在脸色不好,像是累晕过去了。

    后来卢家湛找了家庭医生过来看,医生在庄在臂弯处发现针眼,深深皱眉说着什么无良医院,这种情况还敢抽血,不怕把人命抽没了,接着给庄在打了一剂营养针,嘱咐许多才离开。

    卢家湛并不知道自己从警局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只听张警官说了搜寻过程并不简单,那个小姑娘也受了不轻的伤,已经送去了医院,而庄在的叔叔在警局就差以头抢地。

    此时,听到庄在说出这么不符合他性格的低落话,卢家湛只能联想到,是他妹妹出事的缘故。

    或许是庄在家里,把这一次的意外怪到他身上了。

    “嗐,这怎么能怪你啊?不去怪那几个傻批为什么既蠢又坏,反而怪你没有做好十二分的保护?没这道理啊。”

    庄在低声:“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来这里。”

    看着庄在自责的样子,卢家湛连安慰都无从下手,而且他也不擅长安慰人,他问庄在:“你那个针眼,是给你妹妹献的血吧?”

    “嗯。”

    卢家湛道:“你看,你能做的都做了,没必要再怪自己了吧。”

    “我太没用了。”

    他想,如果他是司杭那样的人,甚至是他任意一个高中同学,他的人生都不会和这些糟糕的人事纠缠,也不用担心,云嘉一旦离他近了,会被影响。

    直至此时,庄在才明白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庄继生那时的畏缩窝囊。

    明明对那个女人有千般不舍,却还是在她甩出离婚协议时,干脆地签了字,他不怪她嫌贫爱富,抛夫弃子,反而检讨自己,说你妈妈吃不得苦,这些年跟着我,让她受罪了。

    他那时候年纪小,即使话少,也有怨愤,死绷着脸跟庄继生说,你去跟她说,让她不要走。

    庄继生抽着烟,只笑笑,拍拍他的脑袋说,傻小子。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做不到求着她来可怜自己的,真求了,可能更爱的,还是自己吧。

    连自身都顾全不好的时候,谈何爱人?

    任何情况下,爱都不该变成某一方的救命稻草。

    那很卑劣。

    庄继生做不到的事,原来他的儿子也做不到。

    父母离婚时,那个女人只拿了该拿的证件,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收拾带走,因为那都是不够好的东西。

    庄继生什么也给不了她。

    此时,庄在低头看着手臂上那个小小的针眼,像一枚烙印下的红痣。他想,他要比他爸要好。

    起码他还有一点什么,能给云嘉。

    -

    云嘉睡了很沉的一觉。

    苏醒前,有耳鸣心悸的症状陆陆续续出现,她慢慢恢复了意识,眼球也比平时更加畏光,才睁开一点,又受刺激地合上。

    她隐隐感觉到有人走到她身边,笼下柔和的令人安心的高大影子,接着,她垂在冰凉被面上的手,被温暖的掌心轻握住。

    “云嘉?”

    她听到声音,却像有意识障碍一样无法分辨这是谁的声音。

    待她慢慢睁开眼眼,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便也看清了来人的脸庞,有些缺水的唇瓣,小幅度动了动,发出虚软如棉的声音。

    “司……杭……”

    “还记得我啊?”司杭露出微笑,紧握住云嘉的手,捏了捏说,“真怕你失忆了。”

    “失忆?”云嘉也轻弯起嘴角,苍白一笑,“才不会,我都记得的。”

    她眼神失焦地回想着,属于她的记忆,在此刻却像覆了一层隔膜一样不甚明晰。

    司杭轻声问她:“记得什么?记得自己怎么摔倒的吗?”

    云嘉眨眨眼,纤长柔软的睫毛很慢地扇了一下,想了想说:“从……一个高的地方,有台阶,我看不见,一下踩滑了摔下来,特别痛,然后就……想不起来了。”

    司杭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脑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头还痛吗?”

    云嘉“嗯”了一声,对司杭说:“我不舒服。”

    “你摔到脑袋,还流了很多血,你知不知道?当然会不舒服了,乖乖修养,很快会好的。”司杭替云嘉掖了掖被子,问她,“要不要喝一点水?”

    “嗯。”

    云嘉虚弱地躺着,打量着病房内的陈设,眼里是化不开的懵懂,好像此时,无论去分辨什么、思考什么,对她来说都很费劲。

    忽的,她想起某个很重要的时刻。

    在枕头上,转过一点头,问道:“有人一直在喊我。”

    司杭拿着水杯,看着空荡的病房,担心道:“医生只说你醒来可能会有点耳鸣,怎么还幻听啊?没有人在喊你,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阿姨出去接电话了,舅舅给你办转院手续了。”

    “有,不是现在,是昏迷的时候,”云嘉表情很执拗,“有一个人抱着我,一直在喊我,让我不要睡,好像是你的声音,是你吗司杭?还是我真的幻听了,可是那个声音很真实,我都记得他好像在跑,呼吸声很重,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司杭放下杯子问:“你是说昏迷的时候?”

    “嗯。”云嘉点点头。

    司杭没来得及说话,病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进来的黎嫣,截去话头,怨怪又心疼地看着云嘉说:“还好没有把脑袋摔坏,还记得司杭一直担心你,从昨晚找到你送来医院,司杭到现在眼睛都没合一下,以后可不能这么胡来了,很让人担心知不知道?”

    云嘉的手已经被司杭握在掌心,她用手指勾了勾司杭的手指,有点自责:“是你找到我的呀,对不起,让你担心。”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司杭见云嘉想要起来,俯身帮她调高床位,叫她不要动,他温柔地捋去云嘉脸颊旁的碎发,说,“我当然会找到你,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清港的房子里玩捉迷藏,只有我能找到你。”

    云嘉本来想问一些昨晚的细节,听司杭说起他们幼时玩捉迷藏的事,便笑着拆穿道:“那是因为,我把我会躲的地方都告诉你了,所以你才能找到!”

    病床上的人露出些生动活力来,床边的人却微蹙眉宇,表现出委屈,低声应着话:“是啊,以前你到哪里你都会告诉我,现在就不会了,你完全不在意,我找不到你的时候会有多着急,你知道你这次出事,我都快吓死了吗?”

    云嘉弱声辩解:“……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不是怪你。”司杭强调,甚至笑容更温柔了几分,“我永远不会怪你的,嘉嘉,我是怪那些人。”

    “抓到了吗?他们——”云嘉声音顿住,因为发现如果要讲和这些人的渊源,势必要提起庄在。

    “我的手机呢?”她朝四周望。

    “那些人抓到了,有舅舅处理,你不用担心。”司杭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来,“你的手机从警局拿回来了,阿姨说那个手机被那些人碰过不吉利,不要用了,你先用我的,我现在就叫人给你买新的送来,好不好?”

    云嘉小声道:“妈妈好迷信啊……”

    “因为爱你,担心你啊。”司杭看了一眼门口跟黎辉正在讲事的黎嫣,收回目光道,“阿姨现在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曲州,你是不是想来看庄在的家人?”

    云嘉有点惊讶。

    司杭看出她的表情,叫她放心:“我没有告诉阿姨,阿姨不会细问计较的,事已至此,她只希望你能尽快康复,你才是最重要的,没有比你的安全更重要的事了。”

    说着,云嘉的手,被司杭合掌捂在手心里,他眼眸专注,温声请求着:“嘉嘉,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我知道你可怜他们,但不要为了他们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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