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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推辞,搂着叶央就躺下来,轻轻拍着叶央,“娘休息半个时辰,等会儿还有事。”
库支不日必将再次攻城,得在大战到来之前带领全城百姓撤离。兵力吃紧,叶央她爹肯定分身乏术,这份工作就交给自家夫人了。
中年女子这种自然的亲昵感让叶央有些不自在,虽然她是亲娘,但不是叶央的亲娘,等到耳畔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叶央估摸她累极睡熟了,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她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偌大的将军府看不见半个闲逛的下人,大家都忙着收拾箱笼。库支大军突然围攻,定城属于边陲的贸易重地,对这场偷袭的应对不足——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谁能想到素来与大祁互不相犯的库支,会在连刮了几日黄沙看不清天色的情况下,派出十万大军攻城呢?
叶央转了大半个将军府都没看见她的便宜老爹,三两个丫鬟小厮抱着细软往将军府后门跑,那里已经堆了几个箱子,还有两匹瘦瘦的老马无力地摇晃尾巴。
“将军的书房还没收拾呢!你们谁跟我去?都这个时候了,也别分什么一二等下人,大家都莫要闲着,不是自己份内的事也得做!”
一个像是管事大丫鬟的开口催促,奈何别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实在腾不出手。
书房!
这个词倒提醒了叶央,于是她走过来插话:“我爹那儿,我去收拾吧。”
☆、隐情
书本才是获取知识的最佳途径,上有天文下有地理,还不会因为穿越人士问这问那而起疑心。
叶央一路小跑,凭着记忆找到了书房。叶老爹估计不是文武双全型,书房墙上倒有挂过不少兵器的痕迹,除此之外,两个柜子一张桌而已。
里面的机密文件早就被收走,只有一柜子泛黄的线装册子,武将人家没什么孤本珍本,倒有一卷前朝名将批过的兵法。那个大丫鬟也不是来收拾这摞不怎么值钱的书——桌上的砚台是皇帝赏的,逃难也不能丢。
跳上桌子总算能够着书柜的最高一层,叶央拿下几本落了灰尘不常看的书,还好,第一次摸到的就是她想要的。
两本正史,还有一本记载着人文地理的《水经注》。叶央以最快速度浏览着,除了排版有些不适应阅读效率倒很高,再说她只是想略略了解这个时代,并不打算当个教书先生,把书架里的书本翻了一小半,脑子里就清楚多了。
——看来她这身体的原主,身家背景还真是不容小觑!老爹有从一品的定国公爵位,还是深受皇帝信任的武将世家。除了人丁单薄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遭的罪也就越大。”叶央合上书拍了拍手掌的灰尘,叹息一句。
太早的事能从书里发掘,而叶家的过去只能从叶骏——也就是叶央她爹,当朝定国公兼任镇军大将军,和京城亲眷的往来书信里找出蛛丝马迹了。
结合那些只言片语,她觉得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在书信里,叶骏只要提起他这个女儿,除了“子不教父之过”就是“困于西疆不毛之地,望万万怜之”,话里话外希望读信人照拂叶央。
他要在定城戍边许久,说不准就是一辈子。叶央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所以要京城的亲戚耐心看护。
而那个叶央是怎么做的?
前脚老爹把她打包送到回京的皇商队伍,后脚叶央就趁夜偷了匹马跑回来,觉得京城院深墙高,不自在。
虽然顺便收拾了库支,可她老爹原本不用拼死杀出城力求全歼敌人,毕竟在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还是保存兵力要紧,但为着女儿也不得不多费了一番功夫。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闺女——当然,不是唯一的孩子。
叶骏和夫人伉俪情深,共育有三子一女。叶央上头还有三个哥哥,确切的说,是活着的哥哥。
早些年叶国公还没守边关的时候,西疆就隐约不太平,听说库支在囤积兵马粮草,报国心切所以给嫡长子取名叫叶安北,然后有了次子叶安南和三子叶安东。之后雁回长廊小规模的战争不断,他就请命去戍边,叶夫人娘家也是出了不少武将,自愿追随丈夫,就把襁褓中的三儿子扔了自家婆婆,夫妻俩你扛着长枪我拿着双剑奔赴西疆了。
之后在任上,叶夫人又有喜,叶国公高兴地狠了,说要还是个男孩儿,就取名安西,凑个安定四海出来,还用一整块美玉雕成了四枚玉佩,分别刻上“北南东西”,打算以后送给四个孩子。
可惜叶夫人怀孕八个多月时,西疆周边的沙戎国来犯——库支从来不正面攻击,倒经常撺掇周边的小部族国家和大祁闹矛盾。叶国公亲上阵,把沙戎王喝酒的那套金杯子都抢来了,叶夫人因着带领将士女眷救助伤兵劳累过度而早产。
有句话叫“七活八不活”,八个月的婴儿在环境恶劣的边疆到底没保住,叶安西真的“安息”了,而叶夫人身子也大亏损,本说要回京城休憩,却因为受不得路途颠簸遥远,只能留在这里调养。
几年后叶夫人害喜,叶国公为着妻子身体考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却觉得在身子病弱的情况下仍有小生命到来,说明那孩子同她有缘。
于是十个月后一个女孩儿降生在西疆,叶国公呆坐了半天,为那个女孩儿取名叶央。说来也奇,叶夫人自从有了女儿,身子骨倒一天天好起来了。
“叶央啊叶央,有个这么好的爹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你娘也对你不错。”
想到那个早上见过的爽朗女子,话不自觉出口,立刻轻轻笑起来。
她现在,就是叶央啊。
刚刚翻书的时候,不少陈旧书本都有重新批注过的痕迹,还有另一个幼稚的笔触在边缘涂抹。恐怕那就是年幼的叶央被她老爹抱在怀里教导读书的证据,叶央数了一下,十本里有九本都是兵书,剩下一本是历代名将传记。
文化熏陶极其匮乏,在这种环境下,怪不得养出了个野性不驯的闺女!
叶央摸摸残留着微微痛感的后脑勺,然后把御赐的砚台和看起来比较值钱的书抱在怀里准备拿出去,想了想,又把叶骏的那些家信也装了起来。
厚厚一叠,比书都沉。
“应该找个木箱子装的,然后是放在马车里?”叶央边走边念叨,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往将军府后门走。阖府上下不见半个人影,路过的园子草木疯长,但因为无人打理显得荒凉,看看天色也快到中午,估计人都去吃饭了。
我还饿着呢!
叶央走得很快,脚步一点都不拖拉,把食欲化成前进的动力。
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木箱子,寻不到放书的地方,她干脆把那一摞东西堆在了一架马车上,自己摸去厨房吃午饭。
叶央自己的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她老爹想把人送回京城,所以叶央那间小屋现在才没什么摆设。省了不少事的丫鬟小厮随意填了填肚子又要去干活儿,看见大小姐迈进厨房揉着被烧掉一半的头发找吃的,行礼后才出去。
看着很恭敬,实际上对叶央能躲多远躲多远。
今天的午饭总算从白面条换成了白馒头,屋檐下没挂腊肉,也没有活鱼青菜。叶央寻摸到一碟咸菜,舀了两瓢水,勉强吃了几口。
“哎,我……我娘呢?”她拉住最后一个离开厨房的小丫鬟问话。
对方约有十五六岁,听见叶央叫自己愁眉苦脸地转身,一副倒了八辈子霉的模样道:“回姑娘话,夫人不到午时便出了门,说是清点重伤的将士人数,等入了夜一并带走。”
真是忧国忧民的贤内助。叶央点了点头,眼神专注地落在啃了一半的馒头上,小丫鬟就如获大赦地飞奔出门,然后就再没半个人敢进厨房了。
她为自己的人际关系感到遗憾,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初来乍到的程序员叶央很难扮演一个自小看着兵法长大的英雄少女,越少人接触就越难露馅。
而且整个将军府一般没人敢主动招惹她,能装看不见最好,正面碰上了也尽量减少动作省的被点名。从前的西疆叶府大小姐就像只野惯了的猫,一天里只有早中晚三顿饭会准时地出现在饭桌旁,其他时间就没人知道去哪儿闲逛了。
吃过饭,叶央琢磨了一下,估计能用上自己的地方很少,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回小屋呆着吧,顶着一脑袋焦黄的头发到处跑也不是事儿。
不过在府里转了一圈却迷了路,周围的景物看着熟悉,就是一直找不到她的院子在哪里,只好贴着墙慢慢走,想着总能找到一条出路。
将军府的墙很高,叶央走在阴影里,眼前突然垂下了一条红色的飘带,微微舞动在风中。
她不由得站住,伸手摸了摸飘带,丝质的触感非常光滑。
“愣什么呐。”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叶央顺着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院墙上坐了个人,正皱着眉看她,身上一件大红色广袖衣袍,前后都绣着金线,长发乌黑散落在肩头,戴了不少白骨头饰。
说不上多大年纪的红衣男人换了个坐姿,撇嘴:“又是这副样子,小丫头傲气什么,还真以为那库支军营是你一个人烧的?”
☆、师父
冷清的将军府墙头多了个大男人,还穿着非常惹眼的红衣服。这一幕若是出现在午夜,叶央可能还有心情喊一句:“闹鬼啦——”
但现在是大白天,午后的太阳已经有些刺眼,男人的皮肤也不够苍白,呈现出非常健康的麦色,两根指头还在摆弄头上的饰物。
叶央很紧张。
因为那人和她说话的语气很熟稔,可她不认识对方。他说“还真以为那库支军营是你一个人烧的”,就证明两人关系匪浅。目前掌握的名字除了她亲娘,就只有陈婆婆叶晴芷,和一个叫宛娘的女子,哪个都跟红衣男人对不上号。
“别在底下站着,上来吧。”他拍了拍身边的墙头,动作间红衣广袖又在风中晃悠。
叶央的眼睛生的很好,清澈锐利黑白分明,眯起来看东西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股压倒性的感觉,统称“傲气”。
一上一下,红衣男人直视着她傲气的眼神,催促道:“不是教你了么……哈哈哈你怎么被烧成这副样子了!”他终于看清叶央卷曲的头发,一边捶着墙一边狂笑。
……太可恶了,没听说过不能揭人短吗!
叶央暗自咬牙,飞速运转处理信息的大脑终于有了结果,试探地喊了一句:“……师父?”
对方说教过她,那两人应该就是这种关系吧。
果然,红衣男人的表情显得很满意,耐心等徒弟爬上墙头,叶央又道:“这个……师父,大白天的,你坐墙头太显眼了,要不还是下来吧。”
叶央手搭凉棚遮住日光,保持着仰头眯眼的姿势,紧张里又多了无奈。
或许从前的她能跳上三米多高的院墙,但叶央现在不能啊!就算想爬上去也得借梯子,万一对方再追问她答不上来的问题怎么办!
建议很有道理,红衣男人点点头纵身一跃,像只巨鸟一样轻飘飘落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叶央满脑袋的枯黄头发继续笑:“听说你伤的很重,早知道这样,就不带你玩儿了。”
他指的应该是火烧库支粮草的事,叶央隐约记得当时的情况之险,没想到在真正的强人眼里就跟玩一样。这么看来,她以为的“英雄少女”也不是强到逆天,那场壮举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
不过也对,一个九岁出头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自己从老爹布置的护送队伍中逃回定城,而没有帮手呢?
作为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三个哥哥都在京城,目前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受尽宠爱,打小被老爹用兵法谋略熏陶长大,又有个看上去极其不正经的师父……想乖巧懂事都难!
红衣师父对将军府很熟悉,七拐八绕越过闲杂人等的视线,带叶央一路拐回了她的小院,指着院子里落了灰的竹架说:“这些天没下功夫吧?”
叶央用乞求的眼神看他,“师父,我后脑勺还疼呢。”之前她以为那个竹架的作用是晾衣服,还纳闷为什么搭得如此结实,现在看来是给她架腿练功的。
“疼一下又不会死。”非常不体贴徒弟的师父往小院当中用来乘凉的石凳上一坐,指使叶央干活,“去给我倒点茶,再拿几个果子。”
“没有茶,也没有果子。”叶央冷眼看他。现在她的房间里除了基础家具什么也没有,连续吃了好几顿白面条,自己还营养不良呢。
红衣师父很不满意,指头敲着面前石桌,“大老远跑来看你,就这么招待我!上回不还是你爹藏了好几年的女儿红吗,结果你喝的比我都多!”
沾酒必醉的叶央……很无辜,然后一阵愤怒。这具身体才九岁啊你们这些大人是怎么照看的小孩子!爹不管娘不问还认识个不正派的男人真的没问题吗!
“我现在戒酒了。”叶央决定洗心革面和不正派的朋友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