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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谷笑道:“阿爹,你现在急了?那为何每次我一提回家,你就找借口拖着?要不是遇见陈叔,咱们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家呢!”
胖男人眼神闪烁几下,分辨道:“爹哪有不想回家?还不是你喜欢玩,爹才陪着你到处逛嘛!谁知等想回来的时候又总遇见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耽误就是好几年。不过,也不算白耽误。你说,你这么点年纪就漂洋过海,走了那么多地界,谁有你见的世面广?”
苞谷听后顿时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我苞谷是啥人?本来就比一般人有出息。”
胖男人走到儿子身边,迟疑了一会,才小心问道:“苞谷,你还记得家乡吗?记得奶奶和娘长得什么模样吧?”
苞谷白了老爹一眼,道:“爹!这我还能忘?你儿子聪明着呢!告诉爹,不但这个没忘,该记得的,我一样都没忘记!”说完得意地一挥手道“走,准备下船!”
他转身连蹦带跳地冲进船舱,一边跑还一边唱“葫芦闷,板栗光,嫩嫩的黄瓜脆,细细的小葱香——啊!辣椒红,紫茄亮”
身后甲板上,跟弥勒佛似的胖男人顿时陷入呆滞:都记得?那他在外跟游魂似的漂泊几年,不是白忙活了?
岂止是白忙活了,还差点搭上老命。
人说九死一生,他们父子是十死,没有生。之所以现在还活着,那是死里逃生!
他苦着脸,腮帮子上的肉耷拉下垂,好似要掉下来一样。
一番辗转忙乱后。陈老爷父子终于带着大批洋货,回到东罗府老家。顿时,陈家老宅沸腾起来,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伺候的下人,全都涌到前门。迎接原以为死去的老爷和少爷。
老太太抱着孙子不住哭骂,陈太太也对着陈老爷不停抹眼泪;唯独苞谷大笑,又是奶奶,又是阿娘,招呼不停,又说外面的事。
终于将两人逗笑了,大家簇拥进屋说话。
老太太见儿子和孙子都满面风尘,遂安排他们先回房梳洗换衣,一边吩咐准备酒席。为他们接风压惊。
苞谷回到自己院子,也不梳洗,却吩咐丫头道:“老鬼在哪儿?去,马上把他给我叫来!”
丫头道:“少爷先梳洗,我这就让人去叫他来。”
苞谷风风火火地摆手道:“等会儿再洗。白猫,你赶紧叫他来我书房,我有要紧话要问。”
白猫不是猫,是一个丫头。她见少爷这么急。忙点头答应,转身吩咐一个媳妇出去叫人。
这个苞谷不用介绍了。就是张家三少爷玉米,永平十五年张家获罪时被狼叼走的那个(为跟前文区别开来,以下称大苞谷)。
他从梅县逃走后,被乡绅陈老爷夫妇带了回来,当成儿子养。机缘巧合之下,几月后又遇见四处找他的孙鬼。当时孙鬼落魄得跟个叫花子一样。他顺势装作好心,求陈老爷将他买了,留在身边使唤,依然叫他鬼大哥。
陈老太太得了大苞谷,简直喜出望外。当亲孙子一样疼。见他年纪小,便专门挑了四个小子、四个丫头,都是七八岁,供他使唤并伺候他,顺便陪他读书和玩耍。
大苞谷身边已经有两得力大丫头,并一群媳妇婆子伺候,又来了这么一群丫头小子,一堆名儿听得他头晕,眼珠一转,说要帮他们重新取名字,取个好记的名字。
四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被他分别取名叫白猫、黑猫、黄猫、花猫,号称“四猫”
四猫听了几乎要哭,以为小少爷捉弄她们。
大苞谷振振有词地说,几个小姐姐走路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跟猫走路一样;眼睛亮闪闪的,也跟猫眼一样,看上去又都机灵的很,所以他才这么取名。
肤色特别白的那个丫头就叫白猫;眼睛特别黑亮的那个丫头就叫黑猫;叫黄猫的丫头是因为当天穿了一身嫩黄的衣裙;至于花猫么,苞谷少爷说她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特别像猫龇牙。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打量四个小丫头,从神韵到外相,他这名儿取的还真有些依据。
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对四丫头道,少爷这是夸你们呢!
四猫能怎样,只好谢过少爷赐名。
还有四个小厮,号称四小鬼。
为何?
都随着孙鬼来的呀!
四个孩子都是从家下人和庄户那精挑细选出来的,当然不是歪瓜裂枣,叫人家小鬼得有根据才成。
好在人无完人,苞谷总能找出他们的特别之处:脑袋有点大的小厮就叫大头鬼;有个小厮眼睛是对子眼,但他特别聪明能干,又会逗人发笑,所以也被挑来了,就叫吊死鬼;另外两个外相上实在挑不出毛病来,苞谷一指那个眼珠骨碌转的小厮叫机灵鬼,另一个会读书的叫聪明鬼。
陈老太太见他取个名儿都说出一套一套的话,虽然都是童言,那也不凡哪,喜得眉开眼笑。
大苞谷有感于这次逃难的辛苦,觉得应该练些本事,于是带着四猫四鬼跟孙鬼学拳脚,又找了好几个武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因为四小子是四小鬼,大家便叫孙鬼做老鬼,久了都忘了他的真名了,不过他也没亮出真名就是了。
当年张家平反,大苞谷没能及时得到消息,一是因为溟州离京城太远,二是因为孙鬼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差不多的事他还要向大苞谷讨主意呢,所以也甭指望他能有啥作为。
倒是陈老爷,他是个有心的,发现大苞谷常嘀嘀咕咕念一些话,留心听了几回,顿时惊得手脚冰凉:原来这孩子什么都记得!
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他怕忘了,所以不时地记诵。
陈老爷可难受了!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义子,实在不想还给张家。因此请夫子加重大苞谷的课业,让他整天忙得没空玩、没空记,希望日子长了。他能把以前的事给忘了。
努力了好几年,却等来了张家平反的消息。
他心慌不已,生怕大苞谷知道后就走了,跟妻子商议后,于永平十八年十一中旬——当时白虎将军和玄武侯正率众进京参加献俘大典呢——胡乱拢了些瓷器丝绸等物,借口跟人出海做生意,蛊惑苞谷一块跟着去了,连陈老太太都瞒着。
这一去,连头带尾就是六个年头。今日方回。
且说孙鬼,他听说少爷回来了,真是激动地泪流满面,一听叫他,忙不迭地就奔过来。
见面后,大苞谷只叫一声“鬼大哥”余话一概不说,就问他有没有张家的消息。
孙鬼立即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他走后,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从头至尾都说了出来。
他再没用。这些年板栗节节攀升,张家、郑家、赵家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他还能不知道?
“你是说,我们家已经有个玉米了?”大苞谷愣愣地问。
“是那个梅县的县令白凡,他送了个假的去了。”孙鬼恨恨地说道。
“苞谷也有了?”大苞谷继续问。
“那是太太后来生的。”孙鬼继续解释。
“那我是谁?”大苞谷两眼汪着泪,茫然问道。
孙鬼从未见过他这样。顿时放声哭道:“少爷呀,都是小的没用”
大苞谷依旧呆呆的,随他哭,也不理他。
忽然,他站起来大声道:“他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一边喊一边冲出书房。发疯一样跑进陈老太太院子,拖着哭腔喊道:“奶奶——”
陈老太太在屋里听见,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孙子这是怎么了?”
大苞谷冲进上房,见爹和娘也都在,立即冲着那些伺候的下人挥舞双臂,跺脚嚷道:“出去!都出去!通通给我滚出去——”
老太太见他这样,心里发慌,急忙对大家道:“都出去!你们都出去!我孙子有话要说。”
陈老爷和太太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也慌了,命令众人都退下。
大家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都依言退下了。
大苞谷见孙鬼追过来了,对他命令道:“在门口守着。一个人也不许靠近!”
孙鬼精神百倍地答一声“是”自去守在门外。
大苞谷这样他反而觉得有主心骨了,他知道三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苞谷等人都走了,才扑进陈老太太怀里,流着眼泪道:“奶奶,我是京城玄武王张家的孩子,是玄武王的弟弟。我们家那年被抄家流放,我叫狼叼了出来,又被坏人抓了。后来逃出来,遇见爹和娘,才到这的。可是,几年前张家平反,我爹却不告诉我,还把我拐出海去了。爹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难怪这几年在外边,我每次说回来,他都推三阻四地不肯回来。”
他也不细说从前了,直接三言两语就把话交代了。
陈老爷和太太听了面如死灰,陈老太太则一头雾水,怔了半天才回过味来。
“这都是真的?”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我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我我怕忘了,天天早起晚睡都都回想一遍,有时候还嘀嘀咕咕念叨背诵。爹肯定是听了我念叨,才知道了真相,所以张家平反了,他就他就把我拐出海了。”大苞谷流着眼泪不住吞声,转头怒视陈老爷“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我再也不认你当爹了!”
ps: 玉米回来了,不是原野不放他出来,是他干爹不放他回来,要怪就怪他干爹哈。明天忙,后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