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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嘉桐只是一笑,没有接口,回头叫人换茶,正好瞧见有侍女急匆匆走过来,就开口问道:“怎么了?”
“小娘子,兴平大长公主告辞,请兰小娘子出去呢!”侍女福身回话道。
兰瑜敏忙站起身,卫嘉桐跟着起来相送:“今日人多,也没好好招呼表姐,表姐别见怪,改日有空,到我们府里来玩。”
母亲待了没一会儿就要走,兰瑜敏担心她和新康是闹翻了,也没心情多说,只应酬了两句,就跟着侍女匆匆走了。
等卫嘉桐再回去,小娘子们已经换了话题,改说起今春流行的衣裳首饰。卫嘉桐坐下应酬了一会儿,就有人陆续告辞,卫嘉桐看出大家都已心不在焉,也知道杨荣今日扔下的炸弹的威力,便没有虚留,一一把人送走,最后只剩下杨荣姐妹和卫家姐妹。
这时新康那里也得了闲,叫人把她们几个小娘子找去坐船游湖。新康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她让人在船舱中安了席面,还安排了乐师在船尾弹奏,自己歪靠在引枕上,听几个女孩儿说笑。
杨荣看她神态懒懒的,就自己提了酒壶过去给新康斟了一杯酒,笑问道:“姑母这是累了么?”
“是啊,本是出来玩的,谁想到来了这许多人,倒比在家时还累。”新康接过酒杯饮尽,意态阑珊的叹了一声。
杨荣就道:“她们寻常等闲见不着您,今日得知您在此,还能不赶着来给您问安?”
她话里的语气把新康抬得高高的,新康却没什么反应,只微微一笑,转而问道:“你们在桃林里玩的可高兴?那烤肉好吃么?我这里忙的,也没能吃上一口。”
卫嘉桐早就命人把最先烤好的各种吃食送到了新康这里,谁知道新康因访客过多,并没空闲吃。
“好吃得很,难为阿乔是怎么想出来的。”杨荣不等别人回话,抢先回道。
新康听完眼睛望向卫嘉桐,卫嘉桐这才开口:“都挺高兴的,还约好了过几日再聚。”
新康微微点头:“那就好。”又问,“都谈了什么?”
杨荣有些意外,没想到新康连这都问。她虽然知道卫嘉桐不是那种向长辈告状的人,但卫家两姐妹也在这里呢,万一她们说出来自己刚才说的话,姑母可未见得高兴,这么一想,她不由忐忑起来。
☆、第3章教导训诫
好在卫嘉桐并没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已经先回话:“茜娘说起周家前些日子的赏花会,说周家养的牡丹好,是从东都寻来的名种……”将方才众人谈的话题拣有趣的说了些。
新康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转头问杨荣:“我怎么听说还提起雁奴了?”
杨荣心内一紧,目光下意识的望向卫嘉桐,卫嘉桐心知必是有人跟母亲学了刚才杨荣的话,母亲这是心里不痛快了,于是很识相的闭嘴,不肯说话了。
她不肯开口,卫家姐妹察言观色,也不说话,只顺着新康的目光一齐望向杨荣,杨荣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不回新康的话,只得吱唔道:“玩笑的时候不小心提到的……”
“玩笑的时候?拿谁玩笑?”新康慵懒的神色一扫而空,她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的看向神色不定的杨荣,“荣娘,你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及笄的人了,怎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弄不清楚?”
杨荣喏喏:“姑母,我,我知错了……”
新康道:“哦?知错了?你错在哪了?”
“我,我不该随口拿雁奴出来说笑……”
新康立刻打断:“雁奴也是你叫的?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她语气十分严厉,话一出口,不止杨荣胆战心惊,杨葳也吓的离席而站。卫家姐妹看情势不对,跟着站起来,彼此对看了一眼,不知该不该退出去。
新康扫了她们一眼,继续说道:“圣人就是圣人,你虽然略年长于他,是他的阿姐,那他也是君,你是臣,你背后拿他说笑已是极大不敬,竟然还敢直呼他的乳名!周太妃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
她话说到这里,杨荣已是胆战心惊,忙起身到一旁跪下,哽咽道:“姑母息怒,侄女知错了。”
新康哼了一声:“你口中说知错了,心里却未必服气。你当我们这些长辈直呼‘雁奴’,你自恃年长,就可以跟着叫了?你道圣人为何有这么个乳名?那是因为在雁奴之前,你三个兄长都没养大,你阿爹为着让雁奴好养活,这才给他取了这个乳名,让我们这些长辈这样叫。他可不是为了给你用来在外人面前显摆的!”
“姑母,我……”杨荣慌忙开口解释,新康已经又说了下去。
“还有,谁跟你说圣人要立后了?谁准你当着外人胡说了?我看这周太妃真是越来越懈怠了!你都要及笄的人了,竟还不肯在你身上花一点心思,好好的皇家公主,都让她给教坏了!”
杨荣一听姑母怪上了她阿娘,又想起阿娘平日叫她不要惹姑母生气,忙含泪辩道:“姑母息怒,是侄女不懂事,没有听阿娘的话,不关阿娘的事。”
边上的卫嘉桐看母亲怒气发的差不多了,也起身上前,道:“阿娘消消气,表姐已经知错了,再说今日其实也没什么外人,茜娘她们不会随意往外传的。”
新康瞥了她一眼,嘉桐看出母亲眼中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时心虚,也不敢再多说了。新康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缓声说道:“荣娘,不是姑母小题大做,今日的事,若是传到太后耳朵里,你猜太后会如何?”她见杨荣浑身战栗,继续说道,“你是我的侄女,你阿爹又不在了,遇上这事,你说姑母管不管你?”
“姑母,我,我真的,知错了……”杨荣已经吓得涕泪横流、抽噎不断,只能断断续续的答话。
新康点点头,叫嘉桐:“……带你姐妹们出去赏赏景,我有话与荣娘说。”
嘉桐应了,拉着杨葳和卫家姐妹一同出了船舱,往船头上去。杨葳紧紧握着嘉桐的手,直到到了船头上,才长出一口气,小声问嘉桐:“姑母不会罚阿姐吧?”
“不会的,阿娘只是要跟大表姐说说道理,二表姐放心。”嘉桐一边安慰她,一边递给她一个帷帽,“太阳大了,当心别晒着。”然后自己也戴上了,才招呼大家坐下。
船头侍女就过来问嘉桐要不要钓鱼,嘉桐问了大家意见,给每人发了一根钓竿。杨葳接过钓竿,老老实实坐着看着水面,偶尔有带着土腥味的春风吹来,将帷帽上的纱巾拂到她脸上,顺便吹散她纷乱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先前狂跳的心已回归平静。
“阿乔,”杨葳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开口叫卫嘉桐,“你没有生气吧?”
她语调很慢,声音也很轻,温温软软的像是撒娇一样,卫嘉桐本来也没生气,她怎么也是多活了二十几年的人,还不至于跟小姑娘们一般见识,加上刚才新康已经替她出头了,她更是连一丁点不痛快都没有了。
于是就笑着反问:“生什么气呀?你看这两岸景色这么美,这曲子又这么好听,谁舍得生气啊!”
杨葳听嘉桐语调是真的欢快,微微放心,可还是想解释:“我刚才……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你知道我的,一向跟着阿姐,惯了……”
卫嘉桐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二表姐,你不用担心了,我真不在意。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时候见我小心眼、爱生气了?”这个杨葳,生母在宫里是个隐形人,作为宫里唯二的公主,她只能跟着杨荣,而杨荣又一贯骄纵任性,嘉桐见多了杨葳小心奉承的样子,所以也不奇怪她今天的表现。
看她神色真诚,又想起她一贯为人,杨葳终于放心,腼腆的笑道:“我知道阿乔一向是最和软的,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卫涵就坐在卫嘉桐身后,闻言悄悄向她姐姐卫涓撇撇嘴,表示不屑,卫涓有些紧张,放在膝头的右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妹妹不要掺和进去。
四个女孩在船头钓了一会儿鱼,虽然谁都没能钓上来,但这样吹着风听着曲儿、看着沿岸景色,大家的心情还是都从刚才的压抑中缓和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开始说笑起来。
画舫在水中转了一圈,又调转船头,重新往原先的泊船处行去。卫嘉桐几人坐累了,都站起来立在船头,正谈论起进京应考的士子,新康就打发人来叫她们进去。
“天也不早了,荣娘和葳娘还得回宫去,今日就散了吧。三娘四娘是跟我们回公主府,还是回家去?”一进船舱,新康公主就开门见山说道。
卫涵看杨荣坐在新康身边,脸上一派平静,也并没有泪痕,显然是洗过脸重新施过脂粉了,她觉得自家姐妹再留下不太合适,就开口告辞:“阿娘应还没走呢,侄女们还是回去寻她们吧。”
新康点头:“也好,改天再接你们来玩。”说完打发亲信送姐妹俩回去,还嘱咐若是卫夫人已经回家了,就让人把她们姐妹送回家去。
等把卫涵姐妹送走了,公主府的人也备好了车马,新康带着人先把杨荣姐妹送到宫门口,也没进宫,就掉头回了公主府。
“你这个脾气,也不知是像了谁!”一回到公主府,新康就把女儿提溜到了自己院里。
嘉桐早知会有此一遭,于是老老实实坐在母亲面前听训,也不回话,只眨巴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新康。
新康伸指使劲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怎么不说话?平时也挺伶牙俐齿的,怎么关键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了?在自家的地头上,都能让荣娘骑到头顶,真是给我丢人!”
“阿娘,”嘉桐委委屈屈的开口,语调又慢又软,“就是因为在咱们地头上,当着那么些客人,她又是公主,我才更得让着她呀!”当众跟公主比骄纵无知,嘉桐就算不是穿越的,也没那么单蠢啊。
新康冷哼:“让着她也得分什么事!她有理你让着她,她胡搅蛮缠你还让着她,别人岂不以为你软弱可欺?就她今天说的那些混账话,你不好好教训她,还有理了?”
嘉桐一看她娘眼睛瞪起来了,立刻缩了缩,低声道:“她是公主,又比我年长,我……”没站在高地上呀!
“你怎么样?我早跟你说过,你是我的女儿,温良恭俭让那一套用不上!”新康是真的恨铁不成钢,直想提着女儿的耳朵好好教一教她。
嘉桐看母亲真急了,忙解释:“阿娘,我也不是特意让着她,只是想着她今日这番话说的唐突,过后总有人要找她算账的。”
新康先是嗤笑:“除了我,谁还会找她……”她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雁奴?”
嘉桐憨笑着不语,新康眉毛皱了起来:“难道荣娘说的是真的?你跟雁奴……”
“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吵吵闹闹的。”一道温润好听的男声忽然在门口处响起,打断了新康的话。
新康回头一看,是丈夫卫仲彦,就丢下女儿,转头迎上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棠呢?”
驸马卫仲彦生的长眉凤眼,颔下一缕美髯,加上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紫色常服站在门口,有种说不出的潇洒风流气,与清丽秀雅的新康公主很是般配。
“早就回来了,刚在外面见了个宣州来的士子。阿棠跟着圣人出去玩了。”卫仲彦答完妻子的话,转头看向旁边蔫蔫的女儿,“怎么,阿乔惹你生气了?”
新康叹了口气:“你这个女儿就是缺了点傲气!”她还有话没问出来,所以也不忙着跟丈夫细说,只问,“宣州来的士子?姓什么?你怎么这么有兴致去见?”
卫仲彦拉着妻子坐下,回道:“姓萧,跟萧侍郎是一族的,不过这孩子从小在外面长大,与萧氏本家往来不多。倒是年轻一辈里难得的有识之士,他文章写得也好。”
“唔,萧家的人来我府里投卷,这倒稀奇。”听说是兰陵萧氏族人,新康就已经失去了兴趣,转而问道,“阿棠怎么会跟雁奴走了?雁奴和谁出宫的?”
☆、第4章两只竹马
“和凌四郎他们几个,说是要去雁塔那边瞧瞧,我被客人堵着出不了门,就让阿棠跟着去了。”卫仲彦回道。
新康疑惑:“去雁塔做什么?”
卫仲彦道:“听说那边聚集了不少士子,要诗文会友,挺热闹的。”
“还有聚在雁塔的,我以为都去曲江池碰运气了呢!”新康今日刚到曲江池那边,就看见有不少士子聚在外围,这也是历年的传统了。
春闱在即,有些行卷无门、或者诗文普通的,就在三月三这天跑去曲江池边守株待兔,那边权贵多,去了没准就会被哪个贵人施以青眼、一步登天,所以士子们大多都在那天涌去了曲江池。
一直在旁静听的卫嘉桐插嘴道:“听说是那些有傲骨的士子瞧不起这些人卑躬屈膝的行止,不屑与之为伍,才特意在今天召集了诗会,想要做出些千古流传的佳句妙文来,羞一羞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新康嗤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们做出佳句妙文来是想给谁看?声势闹得这么大,连雁奴都给引去了,难道只是为了作诗为文?”
卫嘉桐吐吐舌头,看向她爹卫仲彦,卫仲彦笑着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事是这么回事,不过总略好于那些腹中空空的投机之辈。”
新康一笑,也不跟丈夫辩论,只问道:“那姓萧的……”
“萧漠,广漠之漠。”卫仲彦接道。
新康点头:“这萧漠是要应考还是荫补?”
卫仲彦回道:“应考进士科。说起来他父亲你应该知道,就是故于任上的原朔州刺史萧绪之,他当年迎娶鲜卑女慕容氏还惹的萧氏族长大怒,被王李两家嘲笑许久。”
“是他呀!”新康还真知道,“听说是个性情中人,比萧逐那一班人强得多,可惜英年早逝,不然现在也调回中枢了。”
卫仲彦道:“是啊,当年我出兵雁门关外,还曾经与萧绪之有一面之缘,此人颇有些英豪侠气。对了,这个萧漠就是在雁门关出生的。他父母故去后,被姑母一家接去抚养,此次是与其表弟卢文希一同入京的。”
卫嘉桐惊讶:“卢文希?我今天才听人说起他!”
新康问:“谁说起的?说了什么?”
“徐五娘说,上个月有个士子以一篇咏柳赋名动京城,连凌相公都惊动了,寻人一问,才知是涿郡卢氏子弟。茜娘就说,她祖父后来亲自见了这位士子,就是卢文希,听说是个挺英武的少年,现在他在京里可是大大有名呢!”嘉桐把听来的学了一遍。
新康听完却只微微摇头:“算不得什么,咏柳赋如何且不说,单只背着涿郡卢氏的名号,想不扬名也难。不过卢家小一辈里头也确实少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再不推出一个来,就更被王李两家甩的远了。”
一家三口又数说了一遍各大世家的子弟和新入京的才子们,嘉桐看着母亲似乎已经忘了先前那一茬了,就想趁势告退,谁料还没等她开口,门口的侍女就匆匆进来回禀:“太傅,公主,圣人送小郎君回来了。”
新康和卫仲彦一同起身,边走边问:“已经进府了吗?”
侍女回道:“是,刚进府。”
嘉桐跟在父母身后,一路出正院穿厅过堂到了二门处,小皇帝杨劭已经带着卫嘉棠进来了。杨劭今年十三岁,已经有了些少年的挺拔,只是两颊却还有一些没有褪去的婴儿肥,让他显出几分稚气。单从五官来看,显然似极了他生母洛太妃,已可想见来日的美貌。
在杨劭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蓝袍、英俊文雅的小少年,比杨劭略高一些,正是卫仲彦先前提到的凌四郎凌轩志。
众人各自行礼见过,新康就请杨劭进去正厅里坐,凌轩志落后几步,低声问嘉桐:“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们白跑了一趟曲江池。”
“你们不是去雁塔了么?”嘉桐惊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