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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走得都很顺。
因已经进入了雁门地界,她们一行人便由雁门的府衙接管。雁门是翔王的封地,这雁门太守大抵也听说了些小道消息,虽然上头并没有人来打招呼,却十分有眼色的没有为难霍家人,不仅不敢让人下大狱,反而拨了一个驿站里的独立小院暂住,更按着官家囚犯的等级给收押在册。
翔王是什么样的脾性,他们都很清楚。他赏罚分明,可有个毛病就是十分护短。这是他亲自救了的人,要为难他们,不是嫌自己头上的帽子戴得太稳,就是嫌脖子太硬。
——没人想跟血腥殿下开这样的玩笑。
丁老三想多嘴几句,奈何在这里,根本就没人理他。
眼见大势已去,他也不敢紧咬着不放。再说了他自己也还难过着呢,当时在河边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是谁,狠狠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在了小腿骨上面,咯嘣就断了。他翻个白眼就疼昏了过去,醒来也不知道找谁哭诉。
刘铁角和小武倒是瞧他可怜,找了府衙的人帮忙瞧大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药剂是一副一副吃了下去,腿上的肿胀却没得消停,反而越来越有涨大的趋势,还痒得很。
丁老三实在受不住了,动手拆开了白布。一瞧之下又要翻白眼了,那里面已经烂黑成一团,深可见骨。寻来的老大夫瞥了一眼,只说了一句必须得锯腿才能保命。老大夫还等丁老三吱声做个了断呢,半天没听见响动,抬头一看,这次人是真吓昏了。
霍定姚听到这茬,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丁老三没了一条腿,也算是自作孽,刘铁角和小武就等着逮机会呢,这下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自从在驿站里安顿了下来,霍家人也慢慢安心了起来。这小院子虽然和路上的都差不多,几房人还是得拼拼凑凑挤在一起,但是比大牢的环境可好多了,除了不能擅自出入,他们终于不再舟车劳顿,这日子只会顺利起来。
修养了几日后,众人的精神头都好看了许多,这衙门的人不仅没有再锁着他们,便是囚衣也用不着穿了。
又过了半个月,霍家人就接到了告知,他们被安排到了城西一座庄子上,还分了一处三进的院子给他们。
这院子不必此前英王府那个暂时落脚的院子差,因为连着牧场,甚至更加宽敞。里面虽然没有雕梁画栋,该有的前厅后院却一个都不少。在邢氏请示了霍老祖宗后,几房人便商量着挑了院子安稳了下来。
因着林氏体若,霍二爷便告了恼,捡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去。那院子虽然不大,却有一个小厨房,这自然也是方便林氏熬药喝。
妫氏忙不迭地定了西南角的一处院子,这院子虽然不大,却胜在精致。中间四四方方挖了一座假山水池,旁边还有些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两边种了些竹子,瞧着还有点景致。霍荣菡得意地瞅了霍定姚一眼,指挥着霍语桐抱着她的东西,跟着妫氏一道去了。
王氏本来也想点这个的,只不过霍三爷不想与人冲突,劝住了她。她去瞧了南边的院子更大更舒适,倒也收起了一张冷脸。
大房的人得了东边儿的,不大不小,也没什么出挑,还离外面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白日里还能听见临街传来的嘈杂声,只胜在离霍老祖宗近一点。
不过霍定姚却觉得这里极好。东边朝阳,屋子里的阴暗角落都没有发霉的味道,她从外面的野梗上扯了野草回来泡水擦洗屋子,收拾之后反而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再找来了一只陶土模样的月肚儿陶罐,剪了几只海石榴和栀子花回来,往窗户下一摆,火红艳白的,瞧着就喜人。
霍有纤抱了帐子进来,不由得眼睛一亮:“十妹妹这里,别有一番自然风情,难怪妹妹深的祖母喜爱,确实是独具匠心。”
她方才去了霍老祖宗处,那里有一对更漂亮的罐子,花也开得更好。想必就是霍定姚的手笔了。
霍定姚失笑:“五姐姐说的什么话,不过是我无聊,正好找到了几只空罐子罢了。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出来让我们养养眼了。再说了,屋子里也没个什么摆设,这样一弄,倒是可以驱一下蚊虫。”
她和霍有纤合力,将帐子挂上了架子床,这帐子是个淡蓝色的纱帐,又一起铺了床。霍有纤还给她挂了一副竹子叶编的小画,这样一弄,屋子里更添了几分香闺的意思了。
两人拍拍手,对视一笑。
霍定姚收拾好了自己小屋,回头推窗而瞧。那院子中一棵两人抱粗的杨柳已经满是绿意,垂下来的枝头浮在水池上,摇曳生姿。
她呼出一口气,朝前头院中望去。
时至初夏,母亲正小心翼翼扶了祖母出了屋子,想在院中晒晒太阳。隔壁四伯娘和四伯父又在高声斗嘴,霍庄莲和霍语桐一起笑嘻嘻的晾晒这衣物,霍荣菡捏着鼻子拧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丢出来。
她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心中只觉得一片光明。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盛京却充满了迷雾。
太子仍在圈禁之中,二皇子和六皇子也门可罗雀。而七皇子进了户部,着实办理了几桩大事,深得圣人夸奖。六月后宫的夏日宴既不是皇后主持,也不是朱皇贵妃主持,却是一位在呈祥殿的新妃出面,众人发现,赫然就是七皇子的生母,新晋的淑妃娘娘。
六皇子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眼神愈发阴沉:“没想到这场祸事,太子没讨得好,二哥那个没脑子的也没讨得好,偏偏让老七冒了尖。往日里我竟没看出来,这个闷声葫芦却是个厉害的狠角色。”
七皇子在宫中春风得意,他自己呢?若说太子被圈禁,他出不了这六皇子府,不也是变相的被囚禁了吗?他越想越恨,猛地抬手将案几上的摆什哗啦啦扫落在地。
身边的幕僚把头埋得更低。越是这个时候,圣人就越是在仔细探究着每个皇子的动作,越是这个时候,就应该以静制动,可他们的主子偏偏就是那么沉不住气啊。
他们相互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来了叹息,可就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六皇子的霉头。
与六皇子府里一片惨淡不同。
翔王府里仍旧井然有序。三两个下人进进出出,束手无声,将府里这间最华丽的屋子点上了纱灯,焚上檀香,而后低头恭敬退出,继而轻轻阖带上门。
宽大的檀木红桌后,坐着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影。这时也是暮春初夏,可此人身上依旧披着一层薄毛毯,让他行动受了束缚。
他也察觉到了,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伸手推开了窗。夜里稍显得寒湿的风趁势而入,还嫌不够似得,偷偷卷来了一把梨花,和着烛光悠悠晃晃地,打着旋儿,拂过他黑色的长发,划过他的肩头,轻轻落满在他脚边。
有一瓣显得十分别致,正巧掉落在他手里的笔边。红签白花,若不是那水滴糊了字,倒是十分应景。
可惜,这本就是一个多雨的年岁。
门口有侍卫低头禀告:“公子,雁门关传来口信。永定侯一家遇水落难,幸遇殿下搭救,如今已在雁门安置。”说完,又悄无声息退下。
永定侯府啊……
谢长画搁笔,微微垂了眼眸。
他伸手,从笔架下面取过一根漂亮的银色链子,那链子下面坠着一颗水滴型的羊脂白玉,若仔细瞧,上面还雕刻着一个小字。
姚。
(前传完)
☆、第90章逍遥
霍定姚难得出门一趟。以往在盛京,是因为规矩大,姑娘家哪里能抛头露面的呢?因此只有上元节或者家族里举行一年一度的大型祭祖,才能去附近山上的尼姑庵,或者是坐在轿子里去归元寺上柱香,还个愿。
如今到了雁门,该有的规矩还是有,可是渐渐的也不那么在意了。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又没了下人伺候,一些送饭传话的活儿,便渐渐落到了几个少爷和姑娘的身上。
雁门关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城镇,外面连着天庸关,朝西北而去几百里,便是滚滚黄沙了。可雁门本身却还是山清天蓝的。如果不是在战时,这里便成为了东西客商来往的聚集地。特别是那条从雁门出发,经过凉州,通顺,最后达到盛京的路,已经被古时候的骆驼商客走上了千万回了。
一开始,是将西域的波斯地毯运回来,渐渐的,又把江南的茶叶、丝绸、布匹一捆捆地运出去。渐渐的,雁门倒是兴旺了起来。客商多了,客栈、酒楼、车马行甚至是秦楼楚馆都鳞次栉比。后来有懂行的商人,将江南的绣娘招到了雁门落脚,渐渐发展出来了一批江南造织坊。
霍定姚手里提着个篮子,和二姑娘霍庄莲正略为急促地走在巷子上。
路过一家张记的芝麻糖麻花的时候,霍庄莲的步子一下就磨蹭了起来,眼神滴溜溜朝那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扭丝麻花上面打转。她不由得舔舔嘴唇,又睁着圆圆的眼睛眼巴巴地瞅自个儿的妹妹。
霍定姚忍不住扯了她一下:“二姐姐,大街上可不能做舔嘴儿的动作。若是被二伯娘瞧见了,可得数落金姨娘了。”
只是看着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神,到底绷不住笑了,前后瞧了瞧,偏头趴过去附耳:“我们先去换绣品。换了咱们就匀几文出来称几颗,可好?”
霍庄莲连忙点点头。恋恋不舍又回头瞅了一眼,然后拉着霍定姚飞快朝前走。
马记绣庄其实离霍家不远,穿过三条街,朝东拐个弯便到了。不过大奶奶邢氏出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快去快回。因为这其中一条街的街尾便是那些吹拉弹唱、风花雪月之地。
邢氏说得含含糊糊,只一而再再而三下了死命令,起先霍定姚还不太明白,后来倒是恍然大悟了,继而失笑。不说那地方离得远,她们根本不会朝那条道儿上去;这大白天的,街上都是寻常百姓,哪里有邢氏想得那么风声鹤唳的?
——好像这雁门的人个个都不出门似的。
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独自出门给霍大爷送饭,邢氏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茬,好说歹说之下,同意了二房的庄莲一块儿,顺道也给霍二爷送吃食,邢氏这才放了心。
她顺手拿了一根棍子别在腰间:“若女儿遇上了登徒子,定是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邢氏吃惊地瞪她,虽然她是担心孩子的安危,不过一个姑娘家拿根棍子在手里,这……这……像什么话呀!
她有心训斥霍定姚几句,后者早就提了篮子飞快溜走了去。
今天是每个月交工的日子,她们来得不算早,马记绣庄里已经是挤了人,大多都是些媳妇子或者姑娘,也有一些小丫头打扮的模样。
马记绣庄收的绣品分两种:一种是月初就放出来的花样子,用什么底料,什么丝线,什么针法,还有什么时候交货,都是有相当严格的要求的。这样的一般都是大件,比如枕头套儿、褥子套儿、或者是些扇子、桌上小屏风的面子等等,一般能接这样活儿的,都是绣庄长期合作的了,对这些各家的绣娘的绣工也算是知根知底,不会坏了主家的事。
还有一类就属于散品了。这样的多半是些小玩意儿,比如走西闯东的商客给家里的女眷捎带些这边的手信,或者是卖给中等人家的挂件,也有人采买了一批成品送到更远的西域大月国去售卖的。
霍定姚这次拿来的,就是后者。原本三姑娘霍荣菡的绣艺在她们之中是数一数二,甚至连马记绣庄也赞不绝口,想以高价收买。只是让她勉强做了一次二次,第三次她便甩手不干,说是蜡烛熏伤了眼睛,瞧了大夫又拿白布裹了眼,躺在了床上,险些耽误了事儿,后来还是翁姨娘接了活计,勉强延迟了两天交了差,累得邢氏上门赔了好些不是。
这些不提也罢,霍定姚撇嘴。她左右瞧了瞧,翁姨娘的针线也不差,这次又是一副富贵牡丹图,她一定有信心买出一个好价钱的。
绣庄迎面上来一个伙计,见到霍定姚立在柜台前面,伸出身子露出一脸笑:“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你瞧瞧今天怎么多人,里面的婆子都看不过来的,——要不你们赶明儿过来?”
霍定姚白了他一眼,伸出手:“上次你欠我八哥哥十五文钱,什么时候还!”
那伙计讪讪一笑,“我这不逗个乐子么,你这小姑娘也要计较。我跟你们家轩哥儿是什么感情,那可是一起上过山打过野猪的,若他知道你这样紧追着我不放,可该让你哥伤心了。”
霍定姚依旧伸着手。她才懒得听这些呢。这马小六其实是个不错的,就住在霍家斜街头,经常帮霍家兄弟打些野味回来。什么兔子啊,獐子啊,后来还听说过和霍荣轩跑出去打了野猪,手上划了一道伤回来,可是让妫氏哭了好几场。
马小六见霍定姚不为所动,立马换了一副讨好的样子。他一把拉过人,朝左边努努嘴。
霍定姚咦了一声,眼睛随他动作打量过去。这绣庄柜台设置了两块区域,一边儿进出的就是那些排队的婆子媳妇子,人数众人,大热天的挤在一处,瞧着就觉得烦躁。有的人脸上都淌下了汗珠子,不住地那衣袖打扇着。
而另一边,有一副蓝色的碎竹子门帘子挡着,却鲜少有人进入。偶尔一两个,打扮得都更为体面。
“瞧见了吧,那边人少,妹子你一进去,不一会儿就可以顺顺当当拿到钱。不要说小六哥不帮你,那边来瞧货的,都是走西域的商贩,出的价格只高不低,比这边的能高出三成。只不过,那边都是瞧好的,妹子可带得有?”
霍定姚挑挑眉,拿手掀起了篮子的一角。马小六歪着脖子眯眼一瞧,竖起一个大拇指。
然后向里面走了又几步,乖乖地替霍定姚打起了门帘子。
再出来的时候,霍定姚和霍庄莲都带了满足的笑容。霍庄莲结结巴巴道:“十妹妹,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竟然将那些人都唬住了。”
她原本以为顶多卖一两银子,没想到霍定姚将绣画儿一转,价格立马变成了四两多。
“十妹妹,你……你这是怎么想到的啊?你真是太厉害了!如果我们是绣在了绫罗绢上面,只怕十两二十两也是能有的呀!”
霍定姚反而倒是不好意思了,“有一天我睡迷糊了,从床上掉了下来。正好弄了个倒栽葱,当时头在地上,身子还在床上呢。正懊恼这,没曾想,却让我瞧见了养在窗台上的睡莲。原本像个美人儿的花瓣,倒过来却像一个头上顶了叶子的顽皮小子。这不才灵机一动,弄了一副牡丹美人图吗?
霍庄莲点点头,“难怪。寻常人一瞧,是牡丹,转过来,那牡丹就变成了仕女的衣裙了。我还生生吓了一跳呢!往后,我们可不愁生计。”
霍定姚顿了一下,她并没有二姐姐这样乐观。这东西,又不是独家绝技,还能搞一个传内部传外的规矩?只怕下一次西域客商再来,这里大大小小的绣庄都会生产出这样的东西了。她们霍家就靠着几个女人的手,动作慢,又没有什么本钱做进项,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只不过,看着霍庄莲兴奋的神情,她倒又抛开了这些。管它的呢,反正这次能赚到银子,大不了下次她再琢磨一些好主意了!
再路过张记的芝麻铺的时候,霍定姚记得给霍庄莲称了一些糖麻花,瞧了瞧桂花饼,想起了以往老祖宗爱吃这个,又掂了一下荷包里的碎银子,还是咬牙称了半斤。
霍庄莲在一旁也有点忐忑:“十妹妹,咱们买这个零嘴,要是被大奶奶知道了,说不定会责罚我们呢。”
说罢,盯了盯手里的麻花,“要不,这个我也不要了。”
她们家是什么境况,她也是清楚的。所以瞧见了霍定姚的举动,倒是十分不安。
霍定姚摇摇头,安抚道,“没关系,这几十个铜板是那老板赏出来的。他第一次见着那绣品,我见他满脸稀奇,就说是下次有货就单独找他。所以,这算我们自己挣来的,也犒赏一次自个儿吧。”
霍庄莲闻言,顿时放下了心来,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麻花糖递道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的。
霍定姚却盯着那伙计的动作,瞧着他用一杆小巧的称把桂花饼放进去称重,然后摊开一张薄油纸放在手心,将那几块桂花饼整整齐齐码放了上去,然后收拢纸张的四个边角,轻轻一叠,便包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模样,再用红绳子一系,就可以拧在手里。
她思忖着,若家里同意,白天她能来这里打个工,也是不错的。
☆、第91章蛇肉
邢氏惦记着女儿,在屋子里操持针线活的时候总忍不住朝门外面敲,还被二奶奶林氏弱弱地打笑了一番。可是邢氏就霍定姚这样一个孩子,自然疼得跟眼珠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