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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碍。”男子低低一声轻笑,撩起的彩帛飘然落下,掩住了那张俊美无畴的面容。
而就在秦四郎略松一口气时,又是一道磁沉中透出几分慵懒的嗓音缓缓响起,“毕竟,不知者无罪。”顿了顿,又问:“秦四公子以为,我说的可对?”
明明如春风拂面般温和的声音,却饱含讥嘲与戏谑,剜得人阵阵生疼。
秦四郎垂眸,俊脸浮起一层寒霜,沉声应道:“阁下所言,自是句句有理。”说罢他抬头,对楼管事吩咐道:“传令下去,退到一旁,让贵人先行。”
楼管事跟随秦四郎多年,早已摸透秦四郎的性子,见他如此吩咐,当下便点头应声,而后唤来离马车最近的卫临,让他传话。
不多时,秦家车队迅速避让出一条道路,马车上的驭夫目不斜视,抖了抖手中的马缰,那匹高大硕壮的枣红色骏马踢了踢蹄子,踏着优雅慢步,缓缓行向城门。
没想到秦氏车队居然会为一辆马车让驾,原本在四周围观,心怀各异的众人朝那装饰不凡的马车投去既诧异,又好奇的目光。
由始至终,崔莞都静静的坐在牛车中,不曾露出半面。
若说头一个发现马车的人,绝对非崔莞莫属,因牛车在车队中排在靠后的位置,加之临近雍城后,她便将车窗略开出道一指宽的缝隙,想借此查看车队最终会在何处落脚。
可不想,刚一掀开窗子,便瞥见了那辆曾让她惊魂不已的马车。
毫不犹豫,啪的一声,崔莞便将车窗合了个严实,甚至车队停下时,她的心也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直到牛车再度晃动,那颗高悬的心方缓缓回落。
触及前额上的一片湿冷,崔莞不禁苦笑,不过是马车,便将她吓成这般,万一哪天真与那人面对面……
想着,她不由打了一寒颤。
若是可以,她此生都不愿再碰见那样一个人!
崔莞的忐忑,马车中的人丝毫不知,他阖着一双狭长的眸子,懒懒的半倚在铺着一层白狐裘的软榻上,微翘的薄唇轻启,一道细微得仿若悬丝般的声音,出口即逝。
而外头驾车的驭夫面不改色,口中却沉沉的回了一声:“诺!”
话落,驭夫手中长鞭一挥,马车陡然加速,绝尘而去,便是到城门前也不曾停留,就这么直直的入了雍城。
☆、第七十一章大隐于市何处寻(上)
华丽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城门内,秦氏车队一片寂然,秦四郎亦静静的坐在车中,眸光半明半灭,不知在思索什么。
少顷,他才淡淡的开口道:“入城。”
避让的车队重新回到路中间,缓缓朝城门移动。
雍城城门洞开,远远可目及城池内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相较于城内的喧闹,城门前显然要井然有序得多。
只见两排莫约二三十名身材魁梧,头带铜盔,身穿铠甲,手中或持长枪或握刀剑的士兵,分别挺立在城门两旁,面无表情的盯着往来的商旅。
一旦有旅人行至门前,便会有一名铜盔上别着一小束红缨的士兵上前验看官凭路引。
除去方才长驱直入的那人,便是秦家车队,也需如此。
负责验看的士兵接过楼管事递来的牒书,毫不意外地触到贴在牒书底下的金叶。
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面上却不改色,略扫了眼手中牒书,点头说道:“放行。”
取回牒书,楼管事略松一口气,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刀口喋血的守城士兵只认真金白银,可不理会来者是士族还是百姓。
若想顺利进城,还是少惹为妙。
与楼管事相比,秦四郎的神情多了一丝阴郁,他不曾忘记,方才那人入城时,守城士兵可是安安分分的站在原处,纹丝不动。
如此想来,那人想必早已来过雍城,且所呆时日定然不短。
微微晃动的马车中,秦四郎眉头轻蹙,垂下眸,盯着系在腰间的碧玉佩,若有所思。
倒是崔莞,听到窗外一阵又一阵的鼎沸人声,心知是入了城,迟疑片刻,终是小心的掀开一丝缝隙,打量起外头的景色。
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各色旗帜随风飘扬,往来的人群如奔流不息的江河,小贩的吆喝,行人的讨价还价……
雍城的繁华,她早已领略,而今再一看,眼前不觉有些恍惚。
上一世,她费尽心思,只想攀龙附凤,眼前这一幕幕,最是令她鄙夷不屑,而今重活一世,方明白,看似平凡简朴的生活却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崔莞敛回目光,无声的叹了口气,再度抬起眼,眸底已然平静如初。
秦氏车队入城后一路前行,进入士族居住的内城再往南边一拐,停在离城主府不远的一座别院前。
这是早年秦氏先祖游历四方时,置于雍城的落脚别院,这院落虽无秦氏巴陵主宅宽广宏大,布局摆设却极为精致,亭台楼阁,假山湖石随处可见,还有一方不大不小的竹林,可谓是别具匠心。
偶尔有秦氏后人路过,也曾暂居几日,多年来虽无人久居,但看守别院的家仆仍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秦四郎是秦氏最为纯正的嫡系血脉,理所当然居与主屋,而崔莞,则被安排与西边角落的一处木屋中,十分偏僻。
不过,她并不在意,略打量了几眼,便对引路的侍婢淡声说道:“还请姐姐带路,我有要事须得面见四郎君。”
那名高瘦的侍婢,乃是世代守在别院的家仆,许是得了吩咐,并未推拒,点了点头便漠着一张脸,将崔莞引往主屋。
☆、第七十二章大隐于市何处寻(下)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彰显古朴雅韵,崔莞略扫了一眼便敛下目光,安静的自行自步。
那侍婢虽走在前头引路,然而眼角的余光时不时飘向身后的崔莞,见她如此,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诧。
依穿着打扮来看,这小姑子应该是四郎君带来的侍婢,怎的走在此处却这般平静?
怪不得楼管事要她留意这小姑子,果真是有蹊跷。
虽心有疑惑,但那名侍婢却比桃兮等人聪慧得多,明白何处行何事,除了暗暗留心崔莞的神色变化外,并无多余举动,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沿着雕廊左拐右拐,穿过尚存一丝绿意的花园,侍婢引着崔莞踏入了秦四郎所居的主屋。
“小姑子稍候。”侍婢轻咛一声,转身便入门回禀。
不一会儿,崔莞便被唤进屋,可她刚跨入门槛,便见一人迎面而来。
健硕的身材,明亮干净的笑容,不是卫临还能是谁?
显然,卫临也未料到能在此处见到崔莞,略略一怔,便露齿轻笑,“阿莞。”
崔莞轻笑颔首,“卫临大哥。”
虽说卫临提醒她,十有**是受了楼管事的吩咐,但仍无损她对这个热心青年的好感。
卫临似乎接了什么任务,并未与崔莞多言,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去,而崔莞也整了整衣襟长袖,缓缓进了里屋。
见到坐在雕花长几后的秦四郎,她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抬头淡淡地说道:“阿莞见过秦四郎君。”没了又侧头看向一旁的楼管事,轻轻颔首,“楼管事。”
“阿莞不必多礼。”楼管事憨憨的笑了一笑,和气的道:“原本落榻便要差人将你请来,奈何别院久未迎主,杂事繁多,都得郎君一一过目,这才耽搁了时辰。”
杂事繁多?一一过目?曾经何时,秦四郎这谪仙般的人物会沾染凡尘庶务?即便他有心,身旁的人也必定不许罢!
崔莞秀雅的细眉微不可查一挑,迎着秦四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揶揄。
秦四郎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白皙的俊脸蓦然浮起一片淡淡的绯红,张口正要说话,却被崔莞抢了先。
“小女自知秦四郎君贵人事多,但此次前来亦是为郎君之事。”
秦四郎与楼管事双眼齐齐一亮,“你是说……”
瞥了眼秦四郎恍若朗星般的眸子,崔莞淡淡笑了笑,“君子言出必行,阿莞虽非君子,却也知信字何解,只是若想尽快寻到百里氏,有些事须得秦四郎君相助。”
对上她澄澈如溪泉的双眸,秦四郎激动的心绪莫名一静,点头应道:“理所当然。”
“好。”崔莞也不客气,当下便将心中要求一一提出。
“劳烦秦四郎君为阿莞寻一套合身的缣裳,一顶帏帽,除此外再备二百金。”
“二百金?”楼管事眉头一皱,眼底陡然升起一丝狐疑。
二百金于郎君来说,自是不算什么,可若放在他手中,都觉沉,这小姑子张口便是二百金……
“允了。”秦四郎静静的注视着崔莞,“你要的,我都允,不过……”
“没有不过。”崔莞昂起下颌,一字一字斩钉截铁地说道:“三日内,百里氏必现!”
☆、第七十三章浊酒一壶名沉梦(上)
一缕午后的暖阳漫过天窗,散落在崔莞掩去大半的脸庞上,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流转出一股浓烈自信,宛若三月桃夭,华颜灼灼,令得秦四郎神智不由一恍。
但极快,他便复如初,继而垂下眼,淡声应道:“如此,甚好,为免耽搁时辰,我再予你一辆车。”
“不必。”崔莞轻轻摇头,朗声言道:“过犹而不及,有此三物,足矣。”
秦四郎抬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然,崔莞不闪不避,眸光盈亮如初。
缄默片刻,秦四郎嘴角微微一扬,“如你所愿。”
“多谢秦四郎君。”崔莞心头略松了口气,她不想让秦四郎的人跟在一旁,可若秦四郎执意,她也不好推拒太过,否则便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达成所愿,她亦不再多留,行过礼便信步离去。
待崔莞走后,秦四郎便让楼管事亲自着手,将她要求之物备好,送往木屋。
不多时,换好衣裳,带上帏帽,又将两百金收妥的崔莞,转身便出了秦氏别院。
她前脚方踏出门,后脚便有家仆将消息禀报给了秦四郎。
“郎君。”楼管事始终觉得不妥,雍城不似巴陵,乃是秦氏驻地,况且雍城雄伟广阔,若这小姑子一去不回,只怕也不比那百里氏好寻。
思来想去,他忍不住道:“还是差人远远跟着那小姑子罢?”
秦四郎头也未抬,仔细看着整齐摆在长几上的一张张薄笺,“不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者不过区区二百金……想到此,他心中哑然失笑,信了便是信了,何须寻诸多借口?
得了声,楼管事只好耐住心思,静静的守在秦四郎身旁。
崔莞可顾不上那么多,离开秦氏别院后,整个人顿觉懈弛不少,步伐亦显得轻快了许多。
她左右张望了下,便转身沿着脚下的青石大道,缓缓往来时之路行去。
雍城虽富饶,但士族与庶民泾渭分明,分居内外二城,甚少有交集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