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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
虽然家乐心中有所预感,但现场还是超过了她的猜测。
江城口院门口,已经水泄不通,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
艾文迪身高腿长,带着家乐突破重围,发现门诊大楼台阶下,一群人拉了横幅,触目惊心,“天理何在,拔牙竟枉送性命”、“孤儿寡母何其无辜,誓要讨还公道”、“医生or杀手?如此医疗良心何在?”
围观的有等着上班的医生、等着上课实习的学生、等着看牙的病人,但门诊大楼通道被堵住,无法成行。
周围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小声议论,果然是因为张先生之死,家乐才知道张先生原来是个有点身份的人,他老婆昨天守到半夜却只等来老公病情恶化、撒手而去的事实,当然无法接受。
阵仗着实不小,甚至出动了几个电视台的记者。
其中一个精明干练的女记者就指挥着摄像机来到外围,“在医患关系无比紧张的当下,我们又得知发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此事发生在享誉盛名的江城大学附属口腔医院,昨天下午,一位拔牙患者……”
艾文迪将家乐拉到人少一点的地方,“我看,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现在离正常门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显然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医生病人都没法正常诊治。
家乐摇摇头,“今天有预约患者,就算真的看不成,至少也要提前通知他们改期。”而患者的资料都在5楼诊室的病历和电脑里面,她必须要上楼一趟。
艾文迪看了看门诊大楼,指了一个方向,“我们从后门上去吧。”
那边围观的人相对少一点,有些医护人员也是从那边上楼,家乐便跟着艾文迪过去。
前面几个医生在小声聊,“怎么就让他们这样堵在门口,院方不出来管的么?不管也就算了,还让我们照常上班,怎么上啊?”
有人回答他,“你也知道,现在的王院长就等换届退休,估计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等他们自己撤吧。”
“这也能等?拔个牙弄出人命,换我我也不甘心啊——到底谁给那人拔的牙?”
“听说是实习生……当时邱副院长在场,算了别说太多。”
家乐和艾文迪上了楼,找出今天的预约客人资料,正要打电话通知改期,却听说楼下拉横幅的人散了。
原来是古副校长知道了这边的事,亲自过来指挥,安抚死者家属,表示会严肃调查此事,提出尸检建议,张太太虽然痛苦但还是同意了,拉横幅的人散了,记者也被院方劝说离开,门诊秩序得到恢复。
艾文迪并不乐观,“我看,还是让客人改期比较好。”
家乐犹豫了一下,“后面的时间都安排好了,你也知道,动一个,就要动很多;有些客人,因为安迪出差已经改过一次时间,再改就太过失信于人……”
艾文迪拍拍她肩膀,“我只是担心,这事影响到你。”
家乐摇摇头,“我心里有数,你其实并不需要对我过度保护。”
艾文迪很快说,“是,我的确……关心则乱。”
家乐避开他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希望能查出确切的死因。”
虽然只打过两次照面,但她看得出张太太跟她老公感情深厚,何况家里还有未成年的孩子,一下子失去顶梁柱,谁能接受?
说的冷血一点,就算人死不能复生,也要争取应有的赔偿,追究原因,让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避免更大伤害。
张太太在极度悲痛之余能同意尸检,想必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安德鲁教授一进门就问起这事,尤其是家乐参与的部分,听了家乐的描述,他连连点头,“嗯,判断很准确,处理也没有问题,看来你在急诊科的轮转没有白费。”
说话间,上午的客人到了,于是三人收拾心情,投入到医疗中。
到了下午,尸检结果已经出来。
张先生是死于高血压危象引起的心肾功能衰竭,尽管进行了现场及手术室抢救,但因为起病急、损害重,到底还是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结果。
结果出来之后,医务科人员跟死者家属进行协商,表示心血管意外乃至死亡确实包含在拔牙并发症中,尽管这是双方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但院方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可适当给予部分丧葬补贴。
这个提议被张太太拒绝。
她的律师提出了几个疑点,包括未能提前问明张先生的高血压史,未能在拔牙决定前量血压确认,未在拔牙前说明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包括知情同意书都是后来要求患者家属补签……一致指向为张先生实施麻醉的医生,认为这是该医生不当操作导致的医疗事故,应该负全责。僵持不下,于是要进行进一步事故坚定。
不到一天,这件事已经扩散到微信微博等平台,迅速引发了一场大讨论。
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得知此事,纷纷表示同情张先生,想不到拔个牙也有如此的风险;也有听说是实习生拔牙闹出的事,对这种实习制度表示不满,其中不乏相当激烈的言辞——
“大医院的医生就是这样,永远板着个脸,好像病人欠多还少一样,排几小时的队就看几分钟,也不耐烦听你讲……”
“现在都是向钱看了,不是什么大case谁有耐心啊,做完手术就巴不得把你赶走,好把床位腾出来……”
“江城口院说起来全国有名,但我上次去补个牙,不痛都给我补痛了,还要做根管治疗,不就想多收钱么……”
“凭什么让实习生来看啊?我们病人是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吗?”
与此同时,医疗界人士也不是完全沉默,也有忍不住回击的,其中个别言辞的激烈程度,同样让人瞠目结舌。
“哪个医生不是从实习生过来的?就算江城现在的教授主任,他们也都有实习阶段,没实习哪来的医生?你不让医学生实习,将来谁给你看病?”
“现在的病人也是,自己有问题也隐瞒,多少病人要上手术台了才被查出有梅*毒*艾*滋*乙*肝,只能说讳疾忌医,害己害人——”
事故鉴定需要时间,在这个等待期,自然几方人士都在争取舆论。
其间还爆出一个内部料,沈蔓莉以为张先生看牙的时候他老婆在外面等,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本想偷梁换柱,让邱心婷的带教老师认了这件事,那个带教老师却坚决不认,关键是邱思明当众责骂邱心婷没问病史那句话被不少人听到了,后来张先生在短暂的清醒期也说过给他打麻药的是“那个年轻女医生”,沈蔓莉只得死了这条心,没法让带教老师背黑锅。
医疗事故鉴定小组需要了解邱心婷打麻药的细节,但那几分钟的事并没几个人能给出完整客观的证据,本想调用当时的监控录像,但张先生那台牙椅的监控录像出了问题,一片空白,于是调查陷入难题。
邱心婷承认自己忘了问病史,并不知道张先生有高血压基础疾病,但她表示自己打麻药的程序是规范的,沈蔓莉为她请的律师也认为当事人固然在治疗中存在疏忽,但这并不是造成张先生死亡的直接原因,绝不需要负全责。
这个时候,一筹莫展的张太太忽然回忆起了一个细节。
她想起来,自己被要求补签知情同意书之前,量血压的那个护士走过来,手中拿着针管问给她先生打麻药的医生,“……你刚刚用哪管药给他打的”,当时护士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但被沈蔓莉要求签同意书把这事打岔开了,没太多人注意——张太太迅速将这个信息告诉了律师。
这是个相当重要的信息,有可能推翻邱心婷律师所说的,她打麻药是规范的——一旦推翻,那么这个案子就有转机了。
那么现在的突破口,有可能就在那位护士身上。
家乐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下楼梯。
安德鲁关切的问,“a你有没有事?要不要明天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家吧?”
艾文迪立刻过来扶住家乐的肩膀,“没事的,我会看着她。”
艾文迪在安德鲁面前一直是谦逊后辈的形象,但他此刻的眼神却有点宣布主权的意味,安德鲁看着他放在家乐肩上的手,笑了一下。
家乐说,“我没事,明天照常上班,还有手术呢。”
“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吧,”艾文迪想了一下,“或者,我去你那里也可以。”
家乐无语。
这时,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有人上天台了——”
原本闲庭信步的人们一下子跑了起来,有往楼下跑的,有往楼上跑的。
艾文迪连忙护着家乐跑出门诊大楼,远远的望向天台。
天台上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沈蔓莉,一个是钱护士。隔的有点远,听不太清她们在吵什么。
沈蔓莉朝钱护士走过去,表情扭曲,小声说,“是你把那个藏起来了是不是?我说当时怎么没找到,你藏起来要干嘛?你想对婷婷做什么?”
这里是4楼,钱护士往身后一看,连忙将自己稳住,看着沈蔓莉,她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现在心虚了?要杀人灭口了?”
楼下的人越聚越多,张太太和她的律师紧张的注视着上面的动向,就连邱思明也被人通知,赶到楼下看到这一幕,心急如焚。
家乐皱眉望向天台。
沈蔓莉找钱护士干嘛?怎么还上了天台?她想起当时的细节,关于钱护士的部分——
她脸色一沉。
难道……真是如同自己猜测的那样,公主她,不光是忘了问病史,甚至……完全打错了药?
注意到她的表情,艾文迪无言的将家乐往自己怀中紧了紧。
☆、60|6.21|
时间转回上午。
邱思明接到张先生的消息之后,一大早就赶去医院,跟急救科医生了解情况,打算紧急善后。邱心婷自然是吓的魂飞魄散,已经开始上网查国际航班,沈蔓莉则认为现在正是关键时刻,邱心婷这么做等于是不打自招,于是将她拖上车,去到了江城医院。
看到医院门口的场面之后,母女俩都吓了一跳,邱心婷几乎想要跳车逃跑。沈蔓莉听说了张先生的身份,见张太太这架势,也有些忐忑,只好将邱心婷送回家,密切关注事件进展。
邱心婷魂不附体,连午饭都没胃口吃,一个劲拉着她妈,问她会不会有事。沈蔓莉虽然平时会来事儿,但也真没面对过这么严重的情况,一时之间也只得口头上安慰女儿,坐等老公那边带来的消息。
尸检结果出来,倾向是邱心婷失误在于忘问病史,跟张先生个人体质相比,这并非直接死因,母女俩稍微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峰回路转,后来张太太及其代表律师提出了当时现场的一个细节,就是钱护士拿着空针管过来问的一句话,这件事很有可能扭转整个局势,再次将她们送上热锅。
沈蔓莉回想起来,当时钱护士的确问了这么一句,邱思明脸色很不好看,而她立刻打岔开了,后来张先生被急救科接手,她想要去收掉治疗盘,也没见着那针管。
邱思明往家里打电话,说了这个新进展,又让邱心婷来接听,口气是从没有过的焦急和严肃,要求女儿如实道来。
“婷婷,对着父母你千万不能撒谎——当时你给病人打的,到底是利多卡因,还是加了肾上腺素的利多卡因,或者根本就是肾上腺素?你打的是浸润还是阻滞?有没有回抽?回抽有没有血?”
沈蔓莉当护士的时代虽然略久远,但听老公这么一问,也不得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邱心婷只是给张先生注射了加肾上腺素的利多卡因,造成张先生之死,那么还可努力解释为患者体质特殊,邱心婷错在一时疏忽忘记问病史,相对而言,情节就没有那么严重,还可让律师开脱。
但如果……是邱心婷弄错了药,直接给病人注射了肾上腺素,甚至是直接注射到了血管中……
肾上腺素俗称“强心针”,本是用于心肺复苏的急救药物;但用在已有高血压的张先生身上,就等于是催命符了。
邱心婷被父母追问,拼命摇头,对天发誓,“没有,我怎么可能直接打肾上腺素,我用的就是利多卡因——”
但此刻邱思明已经不相信女儿的话了,因为综合张先生的病情表现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邱心婷将肾上腺素当做麻药注射,而且是直接注射进了血管,才会在短短时间内起到如此显著的升压效果,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尽管如此,但邱心婷就是不承认,坚持说自己打的利多卡因,邱思明那边还忙成一团,只得先挂了电话。
沈蔓莉知女莫若母,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不对,“我知道你怕爸爸说你,但妈妈不会害你,你要跟妈妈说真话,这样我才能帮你——”
邱心婷这下也崩溃了,“我不知道,我记不清楚了,当时爸爸在后面看着,我只想让病人赶快麻醉,根本没看清打的是什么,也忘了回抽……”
沈蔓莉心中一沉,嘱咐女儿千万别乱说,就立刻赶去医院找钱护士。
毕竟她未雨绸缪,提前让人破坏掉监控录像,无法证明当时的细节,而且她紧急查了资料,知道肾上腺素这种药在血循环中代谢的很快,无法留下证据,那么只要把有可能知情的人搞定,这件事还有救。
这事关系到老公的仕途,和女儿的前途。
她必须赶在张太太和她律师之前,找到钱护士。
事发当天,钱护士在现场,被邱心婷甩了脸子,只得将利多卡因和肾上腺素放在桌上,让她自己来加,自己补麻药,这时有其他医生要帮忙,她就过去了。
——外科门诊十多张牙椅,护士不过三四个,只能最大限度利用资源,让实习生帮忙做一些护士的活。这并不稀奇。
想不到她离开没一会儿,张先生这边就出了问题。
听到家乐要求量血压,钱护士赶快过去帮忙。后来张先生等待急救人员,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件事有可能跟自己扯上关系,于是离开人群,回到那张牙椅检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