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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奴见这丫头生得不俗,又与自己搭茬儿,只得还了礼道:“小大姐赞谬了。”那丫头问道:“姐姐是这绣庄里的绣娘,还是包月送来的呢?”
乔姐儿见她问,只怕是要买帕子,连忙答应道:“不单在此处,这里倒是包销奴家的粗笨活计。”
丫头笑道:“那敢情好了,我们姑娘如今要出阁,也说不得她,是个独生女孩儿,虽然温婉可人,到底娇憨些,这几年来一共就动过一两回剪子,如今还有几个月就出门子了,才想捡起这活计来。
偏生我们姑娘有些痴癖之处,不大近人情的,家里针线上的人教她,便不耐烦,说不乐意与混账老婆们来往,夫人倒也好手段,又是自己的刀砍不了自己的把儿,学不了半个时辰,倒要教人流水一般炖茶送点心给姑娘吃,总也学不起来。
如今我见姐姐生得好个模样儿,又好手段,性子也温柔和顺,就不知道乐意不乐意到我们宅里来陪着小姐做些针黹,若是学得会了时,这束脩银子岂不是比如今给绣庄子里包销来的多些儿?”
碧霞奴听见这个巧宗儿倒是心中一动,想着如今三郎失了一份差事,只靠镇上打更的月钱银子和自家包揽的绣活儿,再想还债就不那么容易了,想来那大户人家的娇小姐,自然都是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一日里满破学上一个时辰也就罢了,见这丫头穿用不俗,家道自然殷实,若是赏钱多些,自己每日里又空闲出好多时候儿,倒可以再整治些小菜儿拿到镇上的二荤铺子里搭着卖钱,又有一份儿进项……
想到此处心里就有些活动了,那丫头见了,知道乔姐儿动心,又赶着说道:“瞧娘子的模样儿,莫非是新嫁娘么,怎么往日这条街上不见?”碧霞奴道:“奴家今年才过来,原是屯里人。”
丫头笑道:“怨不得没见过,大娘子莫要疑惑,我们家里最是妥帖的,老爷是个京官儿告老还乡的,此处乃是原籍,安顿了家小在此,自己带了小厮云游名山大川去了,年节时候才来家。这不,过了年又出去,只怕还要大半年才回来。
我们老爷不在时,太太只带着我们姑娘过活,便宅门儿不用一个男下人,只有门房儿上才有几个年老的看家护院。大娘子既然是新媳妇子,到我家来教绣活儿是最便宜的了。”
碧霞奴听见是京官儿家里,又没有一个男子在内宅,心里已经是千肯万肯的了,只是想着还要问问丈夫打听清楚,便先与丫头约好了,明日进去会一会小姐,又送了她几条帕子做谢礼。
一时来家,见三郎闲来无事正瞧那四书本子,见她回来,连忙接着,问道:“怎么去了这会子,怕你走丢了,正要去接。”
乔姐儿啐道:“你也太小看人了,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便是欢姐儿那么大的也走不丢了,何况是我。”一面又问起镇上可有个周评事家,三郎因笑道:“是有一家儿员外郎姓周的,原先在京里做评事官,后来告老还乡,是本县的望族,怎么你倒认得他家?”
碧霞奴将今日之事说了,又拿出一两银子来递在三郎手上道:“这是人家给的定钱,我先答应下来,只是不知那丫头说的真不真,等与你说了才好签契约的。”
三郎点头道:“我们做着官面儿上的差事,本地乡绅大户倒也略知一二,这丫头说的实在没错儿,他家夫人着实端庄谨慎,住了这些日子,不肯轻易抛头露面的,你要去他家时倒也便宜,只是不知道比如今的活计累不累呢?”
乔姐儿道:“自然是教姑娘针黹轻省多了,说定了一日一个时辰的,剩下的时候儿我又得空儿做家事,你再帮我去二荤铺子里问问,若是能伙着卖几样下酒小菜儿,又是一笔进项,满破一二年,外债可不就都还上了?”
三郎听说如今这差事轻省,倒也乐得浑家去做,两个商议妥当,便将那绣庄子的差事搁下,只要去宅门儿里交针黹。
到晚间,三郎已经躺下歇了,碧霞奴还在房里忙活,因催她道:“多早晚了还不上来呢,一会子炕上不温了,倒没得冻坏了你。”
乔姐儿正要找几件鲜亮衣裳出来穿了,明儿到了宅门儿里头方才不给夫家丢了掩面,找来找去还是自己回门时穿的那一套才得体,整个儿裙角都是自家一针一线手绣的,百来只的穿花蝴蝶儿,便是整个儿高显城里也找不出第二条来。
赶着搁在衣架子上头垂坠一夜,明儿起来才没有折痕的,听见丈夫催促,因笑道:“收拾衣裳呢,你忙的什么?我又不是纸儿糊的,哪里就冷死了呢。”
小两口儿的房子原本浅窄,三郎一伸手就够着了碧霞奴的衣裳襟儿,一把扯在炕沿儿笑道:“怎的这样不知道人心,你生得这样白腻,剥了衣裳雪团儿一般,如何却不怕冷,古人虽有冰肌玉骨只说,姐儿倒也是个温香软玉。”
说的乔姐儿双颊飞红,捶了他道:“买了书本子回来给你念,原是叫你陶冶性情教导兄弟的,好好的子弟,都是念书念坏了的,明儿再不花那冤枉钱!”
三郎素喜浑家娇媚,如今见她满面娇嗔,如何把持得住,连忙抱到炕上与她暖席,只因明儿有事,不敢十分放肆,不过春风一度,便丢开手交颈而眠了。
到了第二日早起,乔姐儿新妇严妆,收拾得整整齐齐,三郎见了笑道:“倒俏皮,只是这样打扮就不好走土路了,我与你雇顶两人抬的暖轿吧。”
乔姐儿嗔他乱花销,也答应了,坐了轿子到了周宅上,早有昨儿那丫头出来接着,引进内宅之中拜见夫人。
周夫人见碧霞奴生得娇媚,却自有一段大家淑女端庄态度,心里先喜欢的几分,又问她两句话,对答得体不卑不亢,听见是念书人家的女孩儿,更加敬重,满心愿意将闺女托付给她,便命丫头引着进了后头绣楼。
碧霞奴进了二进院子,将那小姐的绣楼就有两层,倒也十分讲究,原来大户人家的女孩儿不好抛头露面的,便多有为了疼爱女儿修建两三层的绣楼,端坐上头隔着窗棂儿就能瞧见街上热闹景致,自家容貌又不会给人瞧了去,却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第74章抱红梅笔墨丹青
那丫头引着碧霞奴往绣楼上走,一面指指点点的笑道:“娘子瞧瞧,前头这儿种的各色时令新鲜的香花儿,我们姐儿最不爱脂粉香气,只要每日捡了真花儿来戴着,熏得身上鬓边留着残香才是好玩儿呢。”
碧霞奴走马观花,见那绣楼前头果然有个小花圃,这会子还没出冬景天儿,倒养的好红梅,远远看去如火烈烈,心说这小姐也是个会乐的,家大人定然爱如掌上明珠一般,才肯这样疼她。
上得阁楼,那丫头又笑道:“对面就是临街的房子,姐儿身上不好,家里规矩也大,不常出门,闲了时隔着窗棂儿瞧瞧底下五行八作的营生,也是打发一天的光景。”
两个说着,已经上了二楼,丫头柔声说道:“跟姑娘回,昨儿太太说下的那位教针黹的大娘子来了。”
听了里头莺声燕语的说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丫头扑哧儿一乐,打起帘子。碧霞奴道了谢,躬身进来,虽说自己原先也是个小姐身份,如今既然是来教针黹的,说不得也只好端端正正道个万福道:“奴家张乔氏,见过小姐。”
那周大姑娘听见,赶忙命丫头搀起来,一面让座,乔姐儿知道大家子规矩,便不上炕,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拿出包袱皮儿在手上整理,垂着头等她问话儿。
周小姐昨儿听见母亲说要请一位绣房里做活的女工来教针黹,心上好生不耐烦的,只是如今好日子快到了,自家针黹也确实拿不出手去,便不像往日恁般撒娇撒痴只要躲懒,答应了母亲学一两日试试。
如今见这大娘子生得好相貌,又不是那等轻佻闺阁,看去竟是个知书识礼的小姐一般,心中便有了敬爱之意,难得倒是主动搭茬儿,问她一些闲话,碧霞奴一一回明白了。
小姐见她竟是秀才家的姑娘,又是镇上更头儿的浑家,夫妻两个都念过几本书的,越发欢喜了,见碧霞奴打开了包袱皮,将自家针黹一件件拿给她瞧,小到手绢儿香囊扇套子,大到椅搭子桌围子都有,又听见连嫁衣嫁裙也做得,更加敬佩。
往日里不学一刻钟便要端茶递水儿、捏肩捶腿儿的,今儿竟足足谈了有大半个时辰,又学着绣了花儿叶儿,碧霞奴原是蕙质兰心教导有方,小姐也是个有慧根的,一学就会,做了一个时辰还不觉得,倒是丫头炖茶进来提醒道:
“姐儿今儿做的长了,前头太太说歇歇儿吧,省得晚间脖子怪酸的,也教乔娘子早些家去,人家比不得姐儿,已经出了阁,还要料理家务当家立纪的。”
那周小姐方觉出时辰长了,哎哟了一声道:“了不得,竟做了一个时辰了么?怪不得脖子酸酸的。”一面又让乔姐儿喝茶吃果子,又拉了她的手细细的问了一回花样子,眼见晌午了,便张罗着留饭。
叫丫头往前面太太那里说,传一桌客饭来摆在绣楼里,自己要与乔姐儿一处吃。碧霞奴连忙推辞道:“大姑娘爱惜赐饭,原不该推辞的,只是家去还要预备夫主的吃食,街坊也在我家里搭伙,实在是吃了再去显得不恭了,不如来日奴家预备几个小菜,姑娘不嫌弃时,吃两杯甜酒儿也是好的。”
说的周大姑娘越发来了兴致,又怕误了她的事,答应着打发她出去,命丫头好生送出去。到前头辞了太太,周夫人见乔姐儿教的上心,又难得与女儿投缘对劲,心中也欢喜,除却束脩银子之外,额外赏了二两,约定了教到姑娘出阁的那个月,算下来一共三十两银子。
碧霞奴是个实心的妇人,虽然家里急着用钱,还是觉着多些,便要推辞,那周夫人笑道:“阿弥陀佛,来了万人都不中用,笼络不住我们丫头的心,只有你这大娘子倒与她说得来,又是秀才家的女孩儿,我们府上不好怠慢的,莫嫌少,每日里只管来逛逛,便是不要日日教导她,与她说话儿解闷儿也是好的,你又念过书,只怕说的道理我们女孩儿还肯听些。”
乔姐儿只得接了银子,与夫人道了万福,随丫头出去,那丫头笑道:“好姐姐,我与你牵的线儿不错吧?就是那些在大户人家儿坐馆的先生,寻常的一年也不过三五十两银子,你一个女先生也得这么多,不知道怎么谢我呢?”
碧霞奴原本打算与她吃些回扣,听见这话赶忙要掏银子,早给丫头拦住了道:“谁稀罕那个?我就爱姐姐的手艺,明儿闲了时与我绣几方香罗帕,打几根络子,就什么都有了。”
碧霞奴笑道:“这个容易,姑娘想着什么花色好,说与奴家,便是日日孝敬些也是应该的。”几句话恭维的那小大姐十分受用,又笑道:“是了,方才进来时,姐姐赞咱们家的好红梅,如今家去,便与姐姐攀几枝插瓶。”
说着,随手折了两枝递与碧霞奴,她原爱这红梅生得耀眼夺目,又已经折了,便不推辞,道了谢拿在手里,两个往街门儿上走,迎面是他家的门房儿周喜进来说道:“姑娘,外头停了一辆车,是来会太太的。”
那丫头赶忙说道:“只怕又是哪家的夫人来拜,姐姐只管从街门儿出去,不碍的。”碧霞奴听见她家有客,连忙告辞出去了,但见外头果然停了一辆小香车,夫人还没下来,想是坐在暖车里等回话儿,两边侍立着两个丫头,一个抱着手炉,一个拿着大毛衣服的包袱皮儿。
乔姐儿见了,略微福了一福,抱了满怀的红梅去了。但听得身后那几个丫头还说笑:“好俊人品,配上那红梅,端的双艳图一般。”心下觉着好笑,自顾自家去了。
到了家中拍开了门,三郎出来接着,瞧见了她也笑道:“这颜色配的娇俏,难为你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赞叹呢,明儿上街雇车走吧,你脸皮儿又薄,只怕旁人瞧你便要臊了的。”
乔姐儿见丈夫拐着弯儿的夸赞自家容貌,心中欢喜,嗔道:“又不是小姐了,做什么端着架子乔模乔样的,家里也没有那些个闲钱,虽是年轻媳妇子,到底市井人家,有什么好回避。”
说着,拢了袖儿拿出那银子包儿来,搁在三郎手上叫他收着,三郎接在手中一掂,叹道:“倒是与了你这许多,别是这活计劳累了吧?”
乔姐儿就与他解释了那家子小姐如何娇贵,请了好些针黹上的人来教,都淘气不肯学,倒喜欢与自己攀谈耍子,夫人高兴,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才多赏了几两银子,她家丫头又送了红梅。
一面找干净家伙要插花儿,三郎拦住了道:“你且不忙,如今天气不算凉了,劳动娘子往院中站站,只要一刻钟的光景就好了。”
说着,也不管乔姐儿疑惑,推了她站在天井当院,一面站在屋中铺开了纸张,找出几个破罐子来摆好了,蘸着笔,端详了一会儿,竟在那纸上画将起来。
乔姐儿见了扑哧儿一乐,又不敢动,只得低声打趣儿道:“你念了这几日四书本子,可是要沾染大家公子的习气了么,明儿只怕诗词歌赋花鸟鱼虫都要弄起来,我们小门户可供不起。”
三郎听见浑家取笑儿,也不搭茬儿,一面略抬头儿瞧她两眼,笔下刷刷点点的,不一时住了笔,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劳动娘子玉体,进来瞧瞧。”
碧霞奴原先当他不过是少年心性儿,胡乱描几笔罢了,进得房来低眉一瞧,倒是唬了一跳,惊叹道:“你竟有这个手艺,分明活的一般。”说着,倒情不自禁伸手要去摸一摸。
早给张三郎扯住了描花玉腕,一把搂在怀里笑道:“使不得,姐儿指甲青葱,这画儿尚未干透,一碰就碎的。”一面搂了浑家的身子,两个挨在一处看画儿,与她解释缘由。
原来三郎当日在幼学童蒙之中最得夫子看重,每日里除了窗课之外,时常唤他往书房里谈讲,又叫他帮着收拾,那夫子是个风流才子的性情,不但时尚之学做的花团锦簇,就是那些诗词歌赋,书画文玩上头造诣也深。
三郎常在书房走动,便瞧见夫子的工笔花鸟人物,活脱脱儿只隔着一张纸,竟是真的一般,心中喜爱,趁着夫子不在,闲来便在书房里描画,也是他有些慧根,不出半年便画的十分上手。
后来夫子撞见,非但不怪罪,反而时常点拨,一二年便学去了七八分,若不是后来家贫辍学,如今也算是个成手了。
碧霞奴见丈夫竟有这般手段,又惊又喜,因笑道:“先前嫁你,原指望你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品,后来听见念过书,便觉得自家配不上了,如今又会画,越发显得是我高攀起来……”
三郎听她玩笑,也不在意,指着那小像笑道:“你瞧瞧自家容貌,我倒怕你休了我去,反说这些话来怄我。”
乔姐儿到底爱那小像精致整齐,待干透了,便向丈夫讨了来,自己贴身带着,系在袄儿里头,不在话下。
☆、第75章得外财夫妻还债
也是张家合该灾消难满了,碧霞奴自从应了周家的差事,每日只消一个时辰的功夫儿,倒比往常得了许多赏钱,原想着做些小菜拿出去卖的,可巧那周小姐有几日闺中玩伴来寻她,撞见正跟碧霞奴学做针黹。
那几个大家小姐往日里吃穿用度,自有家中针线上的人供给,都是婆子丫头中规中矩的手艺,如今见了碧霞奴这样精致针黹,哪个不爱?
便有那些在针线上有心的姑娘家要过来搭伙习学的,但凡是周家小姐的手帕交,哪个不是家趁人值?都不在乎那几两银子,因与周夫人商议了,添了两三个女学生就在她家在一处伴着学习,倒又收了几十两的束脩。
虽然乔姐儿比那几个姑娘家长了几岁年纪,且喜生得面嫩,瞧着不过大了几岁,又是天生温柔性子,相处久了,女孩子们之间便有些拉拉扯扯的玩笑。
那一日周大姑娘绣了一副鸳鸯戏水的图样儿,别的女孩子便打趣儿她要浪着嫁人,碧霞奴绷不住也跟着笑了一回,周小姐臊了,因别的姐妹都是没说人家儿的大姑娘,不好开玩笑的,便扯了碧霞奴的衣襟儿笑道:
“大娘子莫要得意,我只不信你身上没穿着这样一件肚兜儿。”说着便要扯她的小衣,碧霞奴笑着躲闪,两个一拉一扯的,倒从衣襟儿上掉下一个同心方胜儿来。
周小姐尚未出阁,也不知道闺房情趣,伸手拿了来便展开了瞧,但见上头是一副碧霞奴怀抱着红梅的小像。
几个女孩子见了,都爱的什么似的,赶着碧霞奴要她教这个手艺。乔姐儿红了脸,夺了过来揣在怀内,低声道:“这可不能够了,原是拙夫画的,我哪里有这般手段……”
姑娘们听见是三郎画的,越发惊奇,只因素来知道他家的底细,不想一个更夫头儿倒有些才情的,那周小姐素知碧霞奴家道艰难,遭了一场官司又欠着外债,就试探着问道:
“既然大娘子的夫家有这样手段,平日里闲了时,也学那些童生秀才们,卖个字画儿,岂不是也能多添一份儿进项么。”
乔姐儿听了,心里倒也一动,想了一回又摇头笑道:“他不过是闲了时画两笔,哪儿有人家的手段高妙呢。”
内中有个姑娘又说道:“这却不然,我瞧着姐姐的小像,倒比外头那些相公画的还生动活泼,依我说,不如只画闺阁小影,当日我姐姐出嫁时节,就请了一个相公来家画了小像的,只为着日后父母思念时候,对着影儿解解心宽罢了,如今出嫁前留影的姑娘小姐们也不在少数,若是做起这个买卖来,岂不是比打更赚的多了。”
乔姐儿白日里听见这些,就放在心上,晚间来家便对丈夫说了,又说如今自己的三四个女学生都要画的,不知道三郎肯不肯接这个活计。
张三郎听了蹙眉说道:“我便是有些手段在身上时,原是你我夫妻两个淘气玩的,如何好拿出去卖钱,再说要画像时,总要去到人家姑娘的闺房之中,经了上次那件事,我可是成了惊弓之鸟的,再不敢招惹深闺。”
逗得碧霞奴扑哧儿一乐,想了一回笑道:“这也好办,本朝民风也算是开化,虽然大户人家的姑娘讲个不出二门的规矩,庙会灯节儿总是要去的,不如你平日里还是打更,到了初一十五,你我都没有差事,我便做了几样吃食,你拿着画摊子,咱们两个去庙门口摆摆摊儿试一试,果然有些好处时,这一笔就能把你兄弟的债还了,若是赚不到,也算是咱们出去乐一回,有什么要紧的。”
三郎听了,觉得浑家这主意十分妥当,当下点头允了,夫妻两个方吹灯睡下。
这一日逢了十五庙会的日子,正是碧霞元君老娘娘庙做好事,碧霞奴的几个女学生都告了假要去烧香还愿的,三郎也没有差事,夫妻两个绝早起来预备的吃食挑子、画摊儿的笔墨,三郎挑了担子,乔姐儿身后跟着,夫唱妇随的赶庙去。
只因起的绝早,地方儿尚且宽绰,夫妻两个占了一处好地儿,点起炉子来烧开了昨儿夜里熬好的汤头,尚有一只鸡架子在锅里滚着,下了葱花儿紫菜,不一时便聚拢了几个来烧头一炷香的游人。
原来碧霞奴掂对了半夜,如今大冷天儿,若是做冷盘只怕不好买,只有现果的馄钝定然是讨喜的,便早早起来拌了馅儿擀了皮儿,挑到庙会上来现包。
一起灶就卖出十来碗,得了一百多个大钱,乔姐儿叫丈夫收着,夫妻两个都喜欢。说话儿间日头升了老高,便有一对对的轿子上来,各位大户人家的奶奶姑娘们也都赶着来烧香了,到了庙门首处住了轿,丫头搀扶着打从三郎的画摊儿前头过,见摊子上贴了几幅女子小像。
那些深闺女流何曾见过这样新奇有趣儿的玩意儿,便站住了脚不肯走,自家不好上前去问,便打发丫头过去问价钱,如何画法,三郎一一回明白了,那些出了嫁的少奶奶们自然想着画了一幅打发人送到娘家,以解父母思女之情,还没嫁人的姑娘家,也乐意出钱画上一两张,好在手帕交面前说嘴,还有那已经定下人家儿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倒想画一幅送给情郎的。
便有一个大方点儿的少奶奶,想来已经是开脸当家,倒不扭捏,稳稳当当坐了对面,叫三郎试着画一张看看。
三郎应了,当真端详了几眼那女子,笔下刷刷点点,不一时便得起精髓描了出来,丫头上来瞧时,喜得笑道:“当真只有一张纸隔着,不然还以为奶奶进了画儿里头了!”
那少奶奶见了心里喜欢,又见三郎生得俊俏,一出手就赏了一两银子,后头那些奶奶姑娘们见了,便不肯示弱,出手也都大方,一上午下来,夫妻两个就赚了十几两。
到了晌午游人稀少些,三郎只怕浑家劳累,见馄饨也卖的差不多了,便催促乔姐儿收摊儿。依旧挑了担子回家,掂了掂,总有十五两还多些。
依着三郎的意思,到银楼里兑了十两一个的大元宝,一回都还了赌局子,也就两清了,乔姐儿劝道:“不如把银子都给了何捕头,还叫他出面,一月十两的还了,一来那赌局子知道咱们没甚油水,也就不来招惹,二来若是早些还了,只怕四郎那儿……”
说到此处又停住不说,瞧了三郎一眼,张三郎是个聪明人,知道浑家的意思,四郎是个无底洞,如今只因自家担下他的外债,也有好些日子不上门儿打秋风了,若是知道如今家里宽松些,自然还是要来闹的。
因对浑家笑道:“你想的长远,原是我没个主意。”乔姐儿见丈夫这一回倒是学乖了,点头儿一笑。
夫妻两个正说话儿,忽听得门口有人笑道:“哟,这是谁家的馄饨摊儿?也饶老身一碗尝尝。”倒好似三仙姑的声音。
连忙开了门一瞧,可不是仙姑来了,来带着何大郎家的欢姐儿,见了乔姐儿倒不认生,张着手儿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