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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这一辆牛车载着双澄与满箱货物来到了汴梁最北端。
偌大城上镌着“封丘门”三字,清水似的砖垒成通天城墙,身披甲胄的卫兵在寒风中站成铁塑,两排明灯悬在城楼之上,将昏黄的暮色映出华光。一大群商队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双澄背着重重行李,被喧嚣商队挤着挤着就入了城。
那商贩忙着要去送货,双澄便与之道别。站在城门下抬头望去,但见一条青石大道直贯南北,两旁立有半人高的朱漆护栏,也不知尽头究竟在何处。另有若干街道四通八达,行人车马熙熙攘攘,满街灯笼高照,笑语不绝。
双澄置身于这般繁华景象,震愕惊喜忐忑之情萦绕心头,竟一时不知自己该往何方。
想到商贩先前所言,她记起自己所在之处才只是汴梁外城,而官宦贵戚府邸尽建在内城。眼见天色渐暗,她便想先找个落脚之处,向道边小贩打听之下,才知此地离内城还有许多距离。
“这皇都外城就有十二城门,内城略小些,也有八扇城门。看娘子不像是富贵出身,只怕进了内城也住不起那些好客栈……”皇都里的寻常小贩都能一眼看出她必定来自偏远之地,便在她面前故作高深。双澄本就是初次来到如此繁盛的地方,被他大说特说一通,更是如坠云里。打探了大致路线后,便匆忙而去。
一路前行,数不尽道路纵横,望不断屋舍相连。她背着重物疾行许久,果然望见远处又有巍巍城楼伫立,问了路人,才知那便是内城北门景龙门。
“那宣德门又在哪里?”她想着若是不远,便索性先找到九郎再寻客栈。那路人觑着眼打量她几下,见她穿着寒酸,便道:“小娘子,你打听宣德门有什么用?进又进不得,瞧你这打扮,就算靠近了也要被盘问!”
她愕然,因之前误信了田二险些被害,自从九郎离开后,她便谨慎言行,不敢轻信陌生人。故此这一路来,只是打听汴梁位置,却也未曾细问过宣德门究竟是何等样的地方。
“为什么进不得?是不是那里面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那路人连连摇头:“岂止是达官贵人?你难道不晓得平民百姓都住在外城,内城里的都是有钱人家,可内城之中更有皇城!宣德门就是皇城大内的南正门,寻常人哪能进得去!”
双澄不知如何是好,路人已顾自离去,剩她一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望着远处的巍峨城楼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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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拖曳,华灯初上,夜色中的汴梁城浮弥着笙歌笑语。因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双澄背着重重的行囊在大街小巷踟蹰往返,只为寻得便宜的客栈落脚。
明日便是上元节,街上人人衣着光鲜。她依旧穿着肩头打了补丁的青色夹袄,在这就连空气都晕着馨香的皇城之中,渺小得如一叶草芥。
虽已入夜,汴梁城却没有宵禁。街道边商铺林立,绯红橘黄灯球花团锦簇,远处更有笑声喧天,她知道那便是商贩曾提起的“瓦子”。据说瓦子中有各色杂耍戏曲,进了里面便不想出来。可她无心亦无钱,只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繁华中穿行,握着包裹的手很快被冻得发红。
临近深夜时分,才在外城南薰门附近找到一家便宜的客栈。但她又不能与男人们挤在通铺,无奈之下,老板便让她在柴房住上一宿,算上一半的房钱。
柴房里没有灯火,她窝在草堆边取暖。打开那个沉重的包裹,里面就是当初九郎掷给她的毡毯。想要拿出盖着,可望望身下的泥地,却又默默收回了手。
——若是能找到他,不知他还会不会要这条被她盖过的毡毯?
本以为找到九郎并非难事,等将毡毯与拐杖还与他之后,自己再想办法打探父亲下落,可而今……
她垂着头,进汴梁前的激动之心变得有些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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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双澄付掉房钱后已只剩十几文,顾不得多想以后生计,背起行囊又匆匆忙忙赶往内城。饶是雪后清寒,街道上又已开始了早市,她为了省钱,连两文钱一枚的胡饼都舍不得买,就这样饿着肚子进了内城南边的朱雀门。
内城建筑果然更为雄伟堂皇,晨曦之下乌瓦融金,朱窗精巧。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悬挂着华灯,大红穗子在微风中轻拂。比起喧闹沸腾的外城,此处更好似瑶台琼楼,就连街上过客亦多数风度不凡,时有高抬大轿肃穆而过。
正中间的还是那条青石宽阔大道,昨夜她已从客栈老板那里得知,这便是汴梁御街。虽则现在可供常人行走,但官家与皇族若有重大典礼出入皇城,便是要从这御街经过。到那时,道路两侧的朱漆围栏将御街完全封闭,百姓是无缘亲见皇家威仪的。
呵气成冰的天气,双澄走了半晌,手脚被冻得发木。沿着街道两侧都有人在搭建木架,那些木架高可及楼,上面缀有鲜艳织锦,而远处洒金铺银似的天光下,又出现了一座更为巍峨华丽的城楼。
左右两阙宫门,正中更有宫门五道,皆紧闭不开。城上高阁流朱,飞檐翘翠,一长横绛色宫灯轻灵悬于檐下,好似云中飘下的芳菲。
果然是朱红金钉门,黛绿琉璃瓦。
她抬起头,迎着阳光,才望到了镌刻在青灰色城墙之上的三个大字。
宣德门。
铁画银钩,睥睨众生。
在那城楼前,亦建有偌大露台,上搭着华彩帘幔,正有许多人在露台四周忙碌不停,来来回回递送着各色花灯。
双澄紧握着肩后包裹,目不斜视地朝着城门走了过去。
“站住!闲杂人等不得接近皇城!”城门两侧的禁卫远远望到了她,便齐齐将长戟交错,横亘在门前。一张张肃穆的脸容在甲胄下尤显冷峻,令人望之生寒。
双澄停在了原处,城楼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倾压下来,将她整个笼在其间。她怔了怔,道:“我想找一个人……”
“腰牌。”为首的禁卫面无表情,眼神里含着藐视,似乎知道她根本拿不出什么腰牌。她果然微感局促,“劳烦您了,请问这皇城里有没有一位叫做容宁的年轻人?我有东西想还给他……”
禁卫就像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样,将明晃晃的长戟横斜在她身前:“哪里来的乡下丫头,莫非把此处当成认亲地方?休要再啰嗦,还不速速离去!”
“可是他说住在宣德门内……”双澄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两名禁卫已不耐烦起来,坚冷长戟交错着格住她的腰,大力一推,便将她抵出老远。
“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们依律责罚!”禁卫厉声呵斥,转身便又回到了紧闭的城门前。
双澄抿紧了唇,在阴影处站了许久,转过身慢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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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内城里找人打听关于九郎的事情,可连着寻了几个行人,不是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就是连正眼都不瞧她。到最后,她只得提着包裹又回到了外城的那个小客栈。
老板见她闷闷不乐,便问起她今日遭遇。双澄怕别人笑话,便只得含混说道:“本想去找一个远亲,可他住在宣德门内,我连进都进不去。”
老板讶然失笑:“娘子的亲戚难道是朝中官员?那也不该是住在宣德门内,最多是每日上朝啊!”
果然别人听她这样说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双澄也没法解释,只好道:“因为是远亲,所以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可问了好多人,都说没听过他的姓名,如今我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老板倒是热心,问起双澄要找的人究竟姓甚名谁,以及样貌年纪。双澄讲述一遍,老板想了又想,道:“容宁?倒是没听过这名字。依我看,你那位远亲十有□□是大内侍卫,难怪说是住在皇城里了!”
双澄呆了呆:“可我看他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什么侍卫……”
“这样么?”老板捻着胡须,尴尬地看看她,压低声音,“那应该就是宫里的中贵人了吧?”
“中贵人?”双澄一愣,继而想起自己以前下山时曾听人说过,自古以来,皇宫大内里就有许多被阉割的宦官,这些人搁在本朝便被称为中贵人。她没来由地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会是那样……”
“那就不知道啦……”老板也颇为失望。双澄又向他打听起自己所要寻的父亲讯息,可自己从未见过生父,加之从师傅那得到的描述也是语焉不详,因此问了半晌也没个头绪。老板安慰了她几句,回身见又有客人进门,便忙着招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