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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悔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往事似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不舍与怀念,却隐隐有种轻微的嘲讽。
“爸爸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甚至连他的照片我都没有几张,不敢在人前提及他的真实身份……可能是我薄情吧,但是在我的记忆里,爸爸是个不能提又看不到的存在。所以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在十几年之后忽然因为他的死对人爆发出强烈的憎恨来。你看到报纸上写有人被谋杀了,你会产生激烈的感情么?你不会,因为人是非常淡漠的动物,我们只会对触及自身的事物产生怜悯,我也一样狭隘。”
“可是你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有这样经历的人,帮会里有很多像你这样从小失去父母的人。为什么别人选择了复仇?选择了为自己的亲人讨回公道?”
莫悔感觉到了廖佳话语里明显的情感倾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她知道廖佳的愤怒并不是由她而来,兴许只是一种宣泄,可是她并不在乎。
“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把自己人生的悲剧怪罪在别人身上吧。我一向觉得一个人过得快不快乐不是别人的一个行为可以影响的。我们过得充满了悲剧色彩是因为我们自愿选择了悲剧色彩的人物性格。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的人,我躺在坟墓里的父亲已经于这个世界无关了,他无喜无悲,也再感受不到痛苦。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悲伤不是因为爱,是因为自怜,而我没有时间自怜,我的时间都努力生活去了。
“可能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太冷漠了,太无情无义了。但是我真的无法为了一个照片上的人去真心诚意的憎恨,去不折手段的复仇,去毁了我渴望了一辈子的温暖、平凡、单纯的人生。廖佳,我不憎恨是因为我没有那么爱我的父亲,比起他,我更爱我自己一点……
“他是个遥远的人,我甚至连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爱不爱我,我都不知道……”
随着莫悔缓缓地叙述,车子也一点点地继续前进。
虽然到了高级会馆的区域之后车子开得稍微顺利了一点点,她们却还是举步艰难。
廖佳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她的心情像是平复了一些,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情绪过于激烈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用很轻的声音对莫悔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不是说他当年的冤屈,是说……是说他生活里的细节。比如说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在你小时候有多疼你,多喜欢你……我好记得莫叔叔在世的时候,他无论出去多久,一个月、一周、一天,一小时,回家的第一件事情都是抱着你,然后……”
“别说了。”莫悔极其冷淡地打断了廖佳的话,面无表情地说道:“廖佳,我不想知道他的事情,拜托你别说了。”
廖佳第一次听见莫悔这样冷淡地说话,她忍不住惊讶地看了莫悔一眼,就迅速地回过了头。
因为她看见莫悔眼里隐约有湿润的光,精致的侧脸上像是蒙着一层悲伤的潮湿,嘴唇不自觉地在轻微地颤抖。
是啊,廖佳意识到,她不该说这些。
莫悔是在颠沛流离的、少爱的甚至无爱的童年里孤单无助地长大的。
她童年大部分有记忆的时光里,没有父母,就连母亲对于莫悔来说只怕也只是一个印象。即便是深刻的印象,也没有真实的温度。
她的童年与青春,像是最黑暗而冰冷的夜晚。
她不曾被好好拥抱过,不曾被好好爱过,不曾有人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对待她,不曾享受过温情、怜惜、保护和无私的爱。
现在再告诉她说曾经她生命里有一份广阔而深沉的爱,可是她却来不及好好记住,那份爱就消失了。
这样的行为真的是太残忍了。
……
接下来的时光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气氛有些凝重而沉闷,所以当车子终于开到目的地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进了电梯后廖佳问道:“想到一会儿怎么对雪堂说了么?”
莫悔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想起他摔门而去时的神色,心里就多了几分凄凉。
“廖佳,我有些不想去见雪堂了。”
“为什么?”廖佳惊讶地问道:“都到这里了,马上就到了,难不成你现在还回去么?”
莫悔正想说话的时候电梯门便打开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却见到门口走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她们刚刚在路上看到的那个男人,另一个则是她想见又不敢见的沈雪堂。
“谢谢沈先生提供的消息,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梁君毅一脸严肃地向沈雪堂伸出手道谢。
沈雪堂则是一脸无害的微笑,带着他惯有的从容不迫与温和有礼。
他回握住梁君毅的手。不紧不慢、言辞清楚说道:“梁警官客气了,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我们每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应尽的义务。”
沈雪堂与梁君毅放开彼此的手,同时保持着刚才的表情转向电梯。
在见到电梯里的出现两个女人时,这两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竟然同时变了脸色……
☆、45chapter45
这个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大到两个曾经耳鬓厮磨、水乳/交融的恋人同在一个城市,却十年都不曾再谋面;小到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的人,短短一天就擦肩而过了两次。
那轰然碎裂的是廖佳筑了十年的心墙,那海潮般汹涌而至的是她所有的爱与悲苦,恨与煎熬。
这些感情几乎将廖佳淹没,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呼吸困难,像是要再死去一次。
可是还好,还好时光除了带走曾经真挚的情感之外,还磨平了我们的棱角。
廖佳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哭喊着追问为什么的无知少女了,她的灵魂早已在日复一日的麻木里失去了弹性,那情感的洪流褪去之后,她心上那片海滩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能察觉的痕迹。
廖佳依旧面无表情,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她的目光扫过梁君毅停在了沈雪堂脸上,她自然地推了推莫悔道:“呢,你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梁君毅已是多年的刑警,早就锻造了不动声色的功夫,可再次看到廖佳时,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恍惚间,廖佳的样子又与十年前的那个扎着马尾看起来冷艳却特别容易害羞的女孩子重叠起来。
那是他心头的唯一的清冷而孤高的月光。
可是廖佳淡漠的言行像是给梁君毅提了醒,他回过神来,收回震惊地神色,恢复了往常那坚硬的面容走进了电梯,可与廖佳擦身而过的时候,当她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衣服时,他还是没有忍住那一瞬间的颤抖……
这个性格坚毅的刑警队长,也只有在人生的这个瞬间——与廖佳有关的瞬间里,才会显出那一丁点的动摇,
十年前的事情,谁都不敢说自己是赢家。
……
莫悔就这么被推出了电梯,一个踉跄就往前倒去。
她前面正站着沈雪堂,眼看就要狼狈地栽倒他身上了,沈雪堂却冷着脸伸出双手,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拦住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扶住了。
莫悔脸上一热,想着旁边还有两个人,伸手推沈雪堂想站直跟他拉开距离,可是沈雪堂却死抓着她不放手。
沈雪堂神色阴森又动作坚定地将莫悔扶在身前,两人之间隔着不过一厘米的距离。沈雪堂恶狠狠的目光停留在莫悔脸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像是要把她吃进肚子里似的。
兴许是来之前的种种加深了莫悔心里的委屈,见沈雪堂这样看着她,她也瞪回去,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先说句软话,便用这诡异的姿势在电梯门口僵持着。
廖佳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忽然觉得年轻真好,心还没有死,血液还可以为了谁沸腾,还能折腾,还能那样炙热的、纯真的、热烈的甚至幼稚的去爱、去哭、去犯傻。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青春么。
青春本就该这样,充满戏剧性,充满了矛盾、误会、笑容、眼泪、愤怒还有爱。
只是,人生要是用不经历风雨跟悲伤该有多好,要是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正义与邪恶该多好,还有……要是每段感情都不让人流泪、绝望该多好。
廖佳站在电梯门口,感觉身后的门正在缓缓合上,她心上那遥远的情绪也在一点点的闭合。
她知道这短暂的重逢不能代表什么,也不会对她未来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
所以,为了这重逢产生任何的激烈的感情都是不值得的。
她要关上那又冒出来的,许久不见的火苗。
可是谁能控制得住呢?
那炽热的愤怒、怨恨、悲怆,有谁能控制得住?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廖佳的右手忍不住放在了自己左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翡翠镯子,挡住了她手腕上狰狞的伤疤。
有一瞬间廖佳想,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还不如当初就那样死了。
不,她死了就便宜他了。
她要活着,提醒他,他曾经怎样摧毁了另一个人的人生;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憎恨着他,诅咒着他;提醒他,他这样让人流血、流泪的人,就算拯救再多的人,也不是正义的,也做不了救世主。
廖佳紧紧捏着拳头,感觉身后的电梯门即将合上。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后忽然一响,廖佳疑惑地转过头,见到原本要关上的电梯门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
电梯门再次打开,正疑惑地时候,廖佳就感觉胳膊上一痛,紧接着就被人拉进了电梯里。
沈雪堂与莫悔注意到的时候,廖佳已经被拉进了电梯,他们也齐齐愣住,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到梁君毅冷着脸迅速按着电梯钮,很快电梯门便再次关上了。
莫悔目瞪口呆地看着合上的电梯门,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地说道:“那是当初害了廖佳的那个警察吧!怎么办,他把廖佳抓进电梯去了,我们得马上追上去。”
“梁君毅是个警察,不会把廖佳怎么样的,而且廖佳是个成年人了,她的事情她自己会解决,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沈雪堂依旧抓着莫悔不松手,对于廖佳与梁君毅那里发生的那一幕,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又目不转睛地看着莫悔的脸,冷笑着道:“你特地来找我,我们就来解决一下我们的事情好了。”
……
莫悔跟着沈雪堂到了他的会客室,这虽然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却还是被这豪华的气场给弄得浑身不自在。
她坐在沙发上,沈雪堂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见她一直打量屋子,冷哼一声道:“怎么,不喜欢这里的装潢么?装潢成这样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每一个来这里的人压迫感,这样谈判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有了优势。”
“我们这是在谈判么?”莫悔抬眼看去,表情有些受伤。
沈雪堂虽然没有消气,但是见莫悔露出受伤的表情还是不忍心,皱了皱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不喜欢,我让人重新装修就是了。”
听到沈雪堂的话,莫悔愣了几秒,忽然就笑了起来。
沈雪堂见她低头笑又不高兴起来,这是认错的态度么?他的脸色又黑了,正想说话却见到莫悔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仔细一看是他走之前仍给她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但是还给你。”
沈雪堂垂眼看了那东西一眼,身子动都没动,更别说伸手去拿了,冷冷地解释道:“这个是堂会的标志,只此一个,传了好多年了。有的时候会遇到特殊的情况,无法用任何现代的或者书面的方式联系,这种时候你拿着它,就能让堂会里任何一个人听你的指挥。”
听到沈雪堂这么说,莫悔吓得立刻把那东西拿起来,站起身塞到沈雪堂手里又慌慌张张地坐下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我干嘛!”
而且还那么随便的一扔!
沈雪堂冷哼一声,又把那小令牌一样的东西放到了桌上,黑着脸推到了莫悔面前。
“要你拿着你就拿着,你不是要放秦可娆出来么?”
沈雪堂一句话把莫悔噎住,她一下子没了气焰,垂着脑袋道:“秦可娆不放就是了,我的本意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没想到反而把你推远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做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背着你做任何的决定,也不会再向你隐瞒,你的决定无论带来什么后果,我都站在你这一边……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不想看到我这种话了,我不知道下一次你再这样说,我会不会当真。”
沈雪堂的身子一震,他垂着眼看向眼前低着头说这番话的莫悔,脸上的表情沉了沉,没有说话。
这安静有些恼人,莫悔抬起头看向沈雪堂,却见到他用极严肃的神色看着她。
沈雪堂用决绝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莫悔,用阴森的语气说道:“不要当真,什么不想见到你这话,请你永远不要当真。因为就算有一天你想离开我,要逃走,要消失,要摆脱我,我也一定不让你离开。无论你去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然后放在只有我能看到的地方,保证你的世界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
莫悔听不出沈雪堂的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呆呆地看了沈雪堂好几秒钟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沈雪堂有些不满,冷哼一声道:“笑什么,你以为我做不出来么?”
“不是……”莫悔微笑着摇摇头,打趣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我是这样被人疯狂地爱着的啊,仔细想想,好像也还不错。”
莫悔笑起来说这样也不错的那一刻,沈雪堂那积郁心中的不快也瞬间消散了。
他也笑了起来,向莫悔招招手莫悔便顺从地走到他身边。他的手一拦就将莫悔抱在了怀里,莫悔坐在她身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挣扎,扔他这样抱着她。
“我已经通知秦可为让他晚一点去接秦可娆了,以后你想做什么、要什么都告诉我,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只是不要瞒着我,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