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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声低微诚恳,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难过,从镜子这边看过去,就能看到杜霖脸上的表情很轻微地放松了一点,好像对于这句话相当满意。
然而接着肃修然就将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是也请你明白,对于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一个略显熟悉的下属而已。自从我离开神越之后,就不再过问公司的任何事务,所以就像我不会向母亲和弟弟提起公司里我的那些旧下属一样,我同样也不可能对他们提起你。”
这一番话说的就略显冷酷了点,并且肃修然淡漠的神色也表明他说出口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就是事实:哪怕杜霖再如何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们曾经是朋友,哪怕杜霖为了调查他的‘不幸离世’付出了再多的努力,对他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是一种完全不必要的累赘。
对于杜霖这种有些偏执自大的个性来说,这些话显然是他不能承受的,他原本放松的神情立刻就紧绷了起来,那张清秀的脸庞也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完全破坏了他平静时给人的那种纯真青涩的感觉。
他突然挥拳砸在了钢制的桌子上,额头也有隐隐的青筋暴露。
因为他并不是那种很狂躁并且具有明显暴力倾向的嫌疑犯,所以把他带到审讯室的时候,也只是将他的一只手拷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还可以活动。
看到他突然发怒,张衍和守在门外的警员就准备冲进去保护肃修然,但肃修然却背对着他们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进来。
他放下抬起的手后,还是淡淡地说:“怪不得你会和修言成为合作伙伴,你们倒是有个共同的特点,不够聪明却又太过自负。”
智商显然是杜霖颇为自傲的资本之一,原本他也确实要属于绝顶聪明的那一类人,要不然也不至于成为一个如此厉害的骇客,并犯下近乎完美的谋杀案。
但显然和肃修言一样,无论杜霖承认不承认,肃修然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足够特别的人,来自于其他人的否定,他也许可以高傲地一笑置之,来自于肃修然的否定,则让他瞬间充满了浓浓的挫败感。
杜霖的神色已经变得更加阴沉,眼角的肌肉也在无意识地微微抽动,肃修然却不打算放过他,还是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对他的各种表演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既然你愚蠢地选择了走进警局,那么事情就不会再如你希望一样发展。无论你再怎样施展你的阴谋,我都会找到能够将你绳之以法的证据。”
他说的很冷淡,如同希望杜霖就这么和警方僵持下去一样:“所以你尽可以选择在这里继续孤独地念叨下去,下一次我不一定还会有耐心来听你无聊的言辞。”
说完他就真的站起来,准备走出去,而杜霖突然开口叫住他,他暗暗咬牙,一字一句就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不要告诉我,你根本不在意你弟弟的死活,也不在乎神越。”
肃修然半转身看着他,露出一个讽刺般的笑容:“既然你认为我选择了现在的生活,那么你也应该明白,神越已经是被我抛弃过去。我这个人和你不同,我从不留恋过去。”他说着,又做出个很轻松的表情,“哦,至于修言,他自己犯下的错误,总要付出些代价吧,我觉得适当的挫折对他的人生也很有益处。”
说完他就淡淡一笑,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看不到,但观察室里的人都看到了,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杜霖目光中那一直犹如坚冰般的东西就碎裂开了,他那层从容的外壳终于脱落了下来,换上了一种嗜血的阴鸷。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肃修然一走出审讯室,林眉他们几个人就围了上去,和在审讯室里的冷酷淡漠不同,日光下能看到他额上也出了一层冷汗。
他脸色有些苍白,先掩住口轻咳了几声,才开口说:“杜霖胸有成竹,他在等我提出条件。”
他在跟杜霖交谈时说的那些话当然都是假的,一方面是用来瓦解杜霖的心理攻势,一方面也是抢先占据话语的主动权。
肃修然略微沉思了一下:“他很有可能通过网络设置了什么……才会这么笃定自己有足够的筹码来让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张衍也点头:“他来自首的时候,是只身前来的,身上只有一些现金,连手机都不曾带。”
肃修然也微微颔首:“所以他一定还有个据点来存放他从修言那里带走的设备,至于电子数据,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办法转录保存,我们很难截获。”
这也的确是,且不说杜霖的电脑并没有找到,就算找到,他只需事先在网络的储存空间甚至电子邮箱里设置一些东西,就完全可以转移这些东西。
所以肃修然才必须不能在杜霖面前露怯,表现出他有哪怕一丁点儿在乎肃修言和神越的态度,这样就等同于将把柄递给了杜霖,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
肃修然说着就苦笑了一下:“哪怕保不住修言和神越,我们也必须拿到他通过网络控制嫌犯杀人的方法和途径,还有潜在的凶手名单。”
这么看的话,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不止一桩,杜霖的胸有成竹也确实不是没有道理。
一时间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虽然肃修然可以用强横蔑视的态度暂时拖住杜霖,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进行下一步计划。
但杜霖并不是笨蛋,不用多久,甚至不会超过一两天,他也许就会反应过来肃修然只是在虚张声势。
无论怎么看,好像摆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一个死局:如果没有重大的进展和另辟的蹊径,肃修然早晚要向杜霖妥协,那么杜霖最初投案的目的就会达到——他现在还没有机会说出来自己要什么,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林眉紧皱着眉努力思考,她实在不想肃修然被杜霖那种人威胁,光想一想就觉得会十分恶心可怕……突然她灵光一现,抬起头问张衍:“那个碎尸案的嫌犯,现在找到了吗?”
张衍立刻就回答:“尸骨的分析结果死者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性,从骨质看发育和营养状况都良好,无疾病,推断不是流浪汉,是有正当身份和工作的人。
“对于排水道管道分布的推论,圈定尸骨大概是在一个直径范围是一公里的区域内被丢入下水道的。我们现在正在对照那里的商户和住户名单,看有没有可疑人选。”
林眉“哦”了一声,从发现尸骨到现在,虽然出了很多事,其实却不过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警方能进展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很高效了。
她想着又问:“还没确认死者的身份吗?”
张衍摇了摇头:“这两天报案的失踪人口里没有符合特征的人,从昨天到今天又是周末休息日,独居的上班族失踪两天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也的确是,想想上次张黎黎自杀时,也是过了几天才被星文图书发现报案的。
大都市里生活着的这些忙忙碌碌的上班族们,看起来光鲜时髦,其实却有很多人都只是孤独地活着,甚至连死亡都不能被第一时间察觉。
她大脑中有隐隐约约的感觉闪过,目前却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她这个猜想,肃修然看出了她的犹豫,轻声说:“你有什么猜测,尽管说出来,给张衍他们提供个方向。”
林眉想着,就说:“我是想到上次那个杀害了警员的割喉杀手,后来因为败露和失控被杜霖‘处理’了吧?既然杜霖能够及时地‘处理’他,那么证明杜霖和他不仅在网络上有联系,并且杜霖还熟知他的住址和家里的情况。
“鉴于这个,我认为杜霖对于这次碎尸案的嫌犯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监督,对方也许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样子,他却一定知道自己的‘培养对象’的详细住址和身份。”
肃修然听到这里也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从之前的案子可以看出,杜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不会容许错误出现,如果有‘错误’,那么他会亲自‘纠错’。”
对于他这种自负的人来说,超出他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情,必定是要消除的,上次的嫌疑犯就是被他亲手‘清理’杀害的。
林眉“嗯”了一声,她实在不忍心说出这个猜测,却还是开口说:“杜霖是昨晚听到肃修言向你坦白了之后,情绪失控去撞了于其真的车的,后来他驾车逃逸,然后今天早上又自动投案自首。我不认为他这种深思熟虑的人,是用了一整晚时间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我倾向于……这次的碎尸案嫌犯,已经在他来之前就被他‘清理’掉了。”
肃修然微微眯了下眼睛,和张衍对视了一眼,她的猜测的确不无道理。
☆、第94章
林眉说完后,张衍对肃修然点了下头:“我觉得可以试试。”
肃修然也赞同地颔首:“那么就教给你们了。”
好在值得怀疑的范围不大,警方挨家挨户敲门询问也不是不可行。
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张衍让一队便衣警员过去,让物业配合,开始挨家挨户地以社区调查的名义查访。
虽然这也可以算是一个调查方向,如果有了进展会让整个案件更明朗,可如果杜霖在这一晚上内把现场清理的非常干净,也像上次一样将凶杀伪造成毫无破绽的自杀,那么对于定罪杜霖这件事而言,还是没有多大帮助。
肃修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转头看了看林眉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笑了笑说:“不要太紧张,我们还有时间。”
林眉也点点头过去挽住他的手臂,他微笑了笑,接着就又咳了几声。
他脸色的确还是显得苍白,林眉看着他就说:“我们还是先回医院去等着张队的消息吧,你看起来也有点累。”
肃修然也没反对,点了下头说:“好,我们先回去。”
肃修言刚才被张衍带过去办了一个取保候审的手续,回来后就一直抱着胸不说话,听到他们说要走的时候,就先出去开车。
他现在虽然可以不用像杜林一样被关在拘留室里,但也有一定的活动限制,但不管是回s市,还是去处理公司里的事,他都没什么心思去做。
林眉和肃修然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向停车场,当他们走到警局门口时,就看到有一个人被揽在了门卫处。
这里是刑警队,但并不是服务性质的民警办事处,所以鲜少会有外人过来,更别说这个人不仅带着鸭舌帽,在这么炎热的初夏,还穿着厚实的黑色夹克衫。
肃修言一贯目不斜视,径自走了出去,肃修然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手上,那是双很普通的手,他看起来并不像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手指还颇有些修长白皙,只是他的手指间还有几条绳子勒出的划痕,指尖也带着些灰褐色的痕迹。
肃修然看着他,突然微眯了眯眼睛,说了一句:“修言,你的九点钟方向!”
林眉不知道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什么暗语,但步子已经跨出警局外的肃修言在听到后,立刻就拧身向左边冲了过去,然后他拳脚利落,根本就没有给那个男人反应的时间,两拳就把他掀翻在地。
那个男人猝不及防间被打倒在地,一手捂着被打的下颌,一手就往怀里摸过去,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
肃修然在旁断喝了声:“按住他的手!”
肃修言明显是练过防身术和搏击术的,擒拿技巧和专业警员比也不差什么,相较于那个男人瘦弱的体型,他体格和身高占尽优势,居高临下地握住那个男人的手,将他正面朝地按在了地上。
看肃修言突然放到了一个看起来就挺可疑的人,旁边又是肃修然在指挥,虽然还有很多人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还是有警员过来给那个男人带上了手铐,并且搜了他的身。
等大家看清被那个男人裹在衣服里的,赫然是一块自制炸弹时,气氛才陡然紧张了起来。
炸弹是由遥控引爆装置控制的,也幸亏肃修然和肃修言联手制服这个人的时候是猝然发难,没有给他多少反应的机会,才会顺利将他拿下。
警察分局差点被自制炸弹袭击,本就是很严肃的事情,很快有人打电话向上级报告,防爆警察也很快会赶来处理炸弹。
警员们押着那个男人让他站起来,鸭舌帽在刚才的打斗中就掉在了地上,露出下面一张略显白皙稚嫩的面孔,看起来分明不超过二十岁。
那边门卫的大叔也过来说:“这小伙子刚才跟我说自己手机丢了要报案,我跟他说这里不接受民事案件,让他去旁边的街道民警那里,他就在跟我扯皮……”
跟门卫闲扯应该是扰乱门卫的注意力和视线的策略,趁人不备丢下炸弹再躲起来引爆才是这个小青年的目的。
被抓获后那个小青年就低下头不太敢看人,白皙的脸上一片乌青显得非常醒目。
肃修然看着他了一阵,突然抬步走向警局内,林眉看他脸色格外阴沉,连忙抬步跟上去。
这里的一楼只驻扎着分局的刑警队,本来就不大,肃修然径自走进去,绕过一道走廊,就是刚才他和杜霖对话的那个审讯室。
守在门边的警员看他走过来,还以为他又有什么事情要跟杜霖谈,就说了声:“肃先生?”
肃修然对他点了下头:“麻烦你把门打开一下。”
他在警局里颇有些威望,那个警员不疑有他,就把门给他打开了,肃修然侧身进去。
跟在后面的林眉和肃修言都没来得及拉住他,就看到他大步走到还被拷在里面的杜霖面前,抬起手给了他一拳头。
他早年也练过搏击术,盛怒之下一拳就将杜霖从椅子上打倒在地,一时间无法动弹。
肃修然又上前一步,俯身单手揪住杜霖的领子,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他的眼眸和唇边都已经没了丝毫笑意,凌冽寒彻无比,他冰冷地开口:“我不是警察,所以这不算刑讯逼供,当然你可以告我人身伤害……”
话音未落,他的拳头就又一次打在杜霖的脸上,混乱中别的警员连忙进去拉开他,林眉也忙抱住他的腰。
他却还是不肯松手放开杜霖,仍是死盯着眼前这个人的眼睛,抿紧的薄唇更加泛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么狠毒无耻……的一个人?”
他的话声不大,在旁边夹杂的声音中显得并不明显,接着他就咳了起来,林眉抱着他的身体,心悸地感到他胸腔中都传出一阵异样的振动。
当他终于将杜霖的衣襟松开时,却是收回手猝然地捂住了口,随着沉闷的咳嗽,他微微弯了腰,指缝中蜿蜒地滑落下鲜红的血痕。
☆、第95章。
林眉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他的身体渐渐无力,咳嗽也一声比一声沉闷,林眉听到他又暗哑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痛:“那个孩子……才刚刚成年,你如何忍心……”
他说的是什么,其他人或许不懂,还半倒地上的杜霖却立刻就懂了,他半边脸被打的红肿,唇角也破裂了渗出血丝,愣了一下后就反驳:“他本来就是思想偏激的人,就算没有我诱导,他也会变成这样!”
肃修然闭了闭眼睛,再张开眼睛看他时,目光中仍是一片痛心:“我不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他每说一句话,口中都要溢出轻咳,掩着口的手心中,也晕上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滑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犹如绽开的大片花朵。
这样子太过惨烈,连旁边的警员们都慌了神,忙打着急救电话。
林眉看到他脸色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她也手足冰冷,却还是努力撑着他的身体,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他抬手撑着她的肩膀,转过脸来想要对她微笑,身体却颓然失力,林眉慌忙撑住他的肋下,才避免他倒在地上。
肃修言挤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他的身体,他神色严峻,连倒在地上的杜霖顾不得去看一眼,就将他抱了起来。
市区里交通状况时好时不好,在这里等待救护车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肃修言将肃修然横抱起来,下颌绷紧了当机立断:“林眉,上车我们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