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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檀看着自己眼前的东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童温祺道:“就是你看见的这个样子。”
红檀幼年颠簸,寄身烟柳,早就练就了一身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但是此时此刻也不禁慌乱起来,她将手中这几页薄薄的纸张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是不管她怎么看,手中的这个东西也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遗书。”
上面交代了漕帮的事情,交代了财物的事情,交代了古月门的事情,童家的事情,还有……童洛锦的事情。
他甚至将漕帮留给了自己。
红檀瞪大了眼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属下愚钝!”
童温祺没有看她,只顾着拨弄眼前的花,是那盆追月,被童洛锦养的很好,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自从童洛锦离开之后,这花儿便逐渐枯萎,饶是童温祺用了多少方法养着都不见成效,如今鲜嫩的花苞已经卷了边,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一般无精打采,也许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这花开败后是极好的药材,但是却医自己不得。
童温祺知道留它不住,取了种子下来留给童洛锦,也许来年会长成新的花儿也不一定。
红檀定了定神,以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慌乱:“主子……是要亲自去南湖?”
虽然说他们收下了百灵阁的东西,但是这也并不值得漕帮的帮主替他们卖命,红檀以为,最多是派一个帮众去南湖走走过场,杀得了淮湘子最好,杀不了也算是给百灵阁一个交待。
但是童温祺……他不像是为了兑现给百灵阁的承诺,更像是报了死志,给自己一个了解。
红檀不敢多看他灰败的神色,几乎将额头磕出血来,从秦老帮主夫妇说道秦子敬,从童家二老说到童洛锦,苦口婆心地劝他好好活着。
“您若是不在了,童大姑娘该多伤心啊。”
童温祺苦笑一声,他若是不在了,童洛锦的生命得少了多少伤心啊。
他让红檀站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去送死的?”
红檀颤声道:“属下不敢。”
童温祺道:“放心吧,我会活着回来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活着回来的。
童温祺的神色疲惫,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而红檀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她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帮主,人活着万事便皆有可能,人死了便诸事烟消云散,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拼了命地让自己活下来。”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童温祺的视线还是落在追月上,喃喃道:“阿姐,你会记得我吗?”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这些日子,好多人来找过他,童夫人目光温柔,询问他是否放下;许倬云句句如刀,指责他罔顾人伦;谭青止说,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时刻厮守,而是希望那个人能快乐;林南召目光如炬,说强扭的瓜不甜。
他就如同是一个刀尖上行走的人,有无数的手想要把他拉扯下去,告诉他他做的不对,他给不了童洛锦快乐,他需要放手。他周旋在这些人当中,每日都无比疲惫,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能给童洛锦带来痛苦,他是不是真的该放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但是她离开了,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呢。
童温祺出发去南湖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他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把随身的剑,和一个平安扣,是很久之前,童洛锦遗落下,被他捡回去的。他带在身边,就当是童洛锦在祝愿他顺遂平安了。
日出的时候,议会厅没有等来童温祺,红檀去敲门,没有人应,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人,红檀的手一松,握着把玩的玉梳便摔落在地。
大批大批的红绸彩缎运进童家,温城的所有人都知道童家好事将近,城南的绣娘,城北的钗坊都接了许家的单子,为童大姑娘打造一场十里盛世红妆。
南湖位于西南地界,雾障丛生,水汽弥漫,舟楫不通,人畜难行,童温祺穿过茫茫白雾,水汽浸透全身,胸腔如同堵了一块巨石,他重重咳了几声,握紧了手中的剑。
童洛锦不善女红,奶娘便替她修了鸳鸯枕,龙凤帕,祝她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这帕子的纹样得精细着选,这龙凤啊,不能太亲昵,显得轻浮,但是也不能太客气,就显得疏离了。就得亲亲热热又端庄和气,这才是好兆头。”
穿过雾障,是片片丛林,树高叶繁,举头不见天日,草过半腰,藤曼如同有意识般缠住了人的手脚,阻止来人前行。
童洛锦步履匆匆,踏过青石板,跨过双龙桥,沿途的行人点头问好,许家的管家出门相迎,笑眯眯地道一句“大姑娘好”,便迎她进门。
南湖边水清如碧,远望却如墨色深渊,一石入湖,竟幽幽沉下,掀不起半分风波,那碧玉般的湖水似乎是一头怪物的深渊巨口,朝着岸边站立的人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珠钗店的老板来给童洛锦送首饰,珠玉钗钿,珍珠玛瑙琳琅满目,阳光灿烂散在首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老板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一个劲儿地夸许公子会疼人,金银珠宝不要钱一般地送。视线却陡然落在童洛锦的发髻上,老板顿了顿,有些迟疑道:“姑娘头上的珠钗,应当也是我们家的……好似是哪位公子定做的,莫不成也是许公子送给大姑娘的。”
玉刻的山茶花不必金银光彩夺目,在阳光下散着盈盈的光泽,微润温和。
送钗的人情谊绵绵,“玉昙虽好,却转瞬即逝,山茶花艳而繁盛,高洁明媚,最趁阿姐。”
童洛锦忽而觉得面前的珠钗都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幽深的湖水下不见天日,无光无色,胸口的平安扣在冰冷的水中失去了温度,紧紧贴着冰凉的肌肤,一双含水凝露的眸子诉说着千番情谊,一截白玉骨一般的手指描摹着万种感慨。
“阿姐……”
童洛锦从噩梦中惊醒,窗外尚且是漆黑一片,外间里又嘁嘁喳喳的声响,童洛锦出去瞧了瞧,却见是黄莺在折腾着什么东西,瞧见童洛锦突然出现,黄莺惊慌地将东西往身后一藏,结结巴巴道:“大,大姑娘……你,你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童洛锦摇摇头,“是我自己醒了罢了,大半夜地不睡觉你在做什么?”
黄莺的脸唰得红了,在微弱的烛光下像一个熟透的桃子一般。
童洛锦瞧得越发奇怪,黄莺被她看得面红耳赤,干脆一咬牙一闭眼把身后的东西往前一堆,“哎呀,就是这些东西嘛!”
童洛锦眯起眼睛瞧了瞧,依稀能辨别的出那是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黄莺的绣工不比她强多少,能绣成这副样子可见她下了不少的功夫。
“这……这是?”黄莺如此用心的绣一个荷包,很难不让她多想。
黄莺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支吾道:“这不是快到七夕节了吗……”
原来是有了心上人,童洛锦有些感慨,前世里的黄莺懵懂不知情爱,自己死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现在自己眼前的黄莺竟也是动了情的人了。
童洛锦见她一副要将头埋到地里去的模样,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细节,而是借口发困回了房间。
快到七夕节了啊,往年过了七夕,就是童温祺的生辰了。
今年……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