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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小姐苦闷非常,悯夙心下微微怅然,试探道:“要不,奴婢去给三公子赔罪吧?”
“你去赔什么罪?”辛四四立即否定了悯夙的提议,道,“他是爷,还真跟你一个丫头赌气不成?再说,我要你去赔罪我还是你的主子么?你主子就从没有那么没担当过。不用你去,我叫上纸鸢去。“
她一个正室夫人,再加上纸鸢这个挺着肚子的妾,卫邯还能忍心就放着她们在芙蓉楼不管?即便是卫邯真的气性大,就是不理她们,她也有办法。
芙蓉楼做的是*的营生,白天晚上总是莺莺燕燕的小曲儿不断。而到了晚上,楼里地下赌场大开,斗鸡走狗打牌掷骰,人声沸沸扬扬好不热闹,同春日里的庙会差不多。
辛四四带着纸鸢驱车停在芙蓉楼门口,掏出帕子打打身上的薄尘,对小厮道:“走,前边带路。”
小厮唱诺,打前头走着,到了门口有姑娘接过来接进,两个穿着粉红云罗霓裳的女人细细看着小厮身后跟着的辛四四和纸鸢,略有些惊讶,继而笑道:“哟?两位姑娘是来卖身的?”
另外一个涂脂抹粉,长得妖艳的女人声音尖细,哼笑一声,“瞧穿的这么金贵,是来买丫头和姨娘的吧?有钱人家的夫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为了讨好男人,连买女人回去的事都能做?”
辛四四也不生气,虽然那女人半裸在肩膀上的衣服让她觉得有些冷,不过还是笑意盈盈的回道:“你说的对,就是有钱人家的夫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丈夫找到青楼里来。”
纸鸢却有些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面色很不好的指着那涂脂抹粉的女人,气道:“你乱说什么?!”
辛四四按住她的手,摇摇头,攒个柔柔的笑意,道:“我妹妹性子急,冲撞了姑娘是她不对。还烦请姑娘带个路,咱们是来找人的。”
言下之意,不是来惹是生非找你们拌嘴的。
那姑娘瞧了瞧辛四四,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到现在还是一脸笑容容的模样,她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夫人脾气这么好。但凡赶着到芙蓉楼来找男人的,哪个不是发了疯似的又砸又骂?捋捋食指上的戒子,“说罢,叫什么哪家的公子穿着如何?咱们进去给你知会一声。”
“卫尉府的三公子,卫邯。穿的什么……”辛四四略想了想,笑道,“我有些不记得了。”
再看方才说话的女人,嘴巴好似塞了个鸡蛋,满是诧异,“卫……卫公子……”她艰难地咽口唾沫,慌慌张张跑了进去,“妈妈,了不得了,卫家三夫人来了。”
未几,老鸨子亲自出来接她,满脸堆着笑,道:“这怎么话说呢?不知道三夫人来,实在是失礼。”回头瞅瞅芙蓉楼的招牌,陪笑道,“三夫人别进我这风月之地,脏了您的脚。您到对面茶铺等着,我这就去叫三爷,马上给您叫出来。”
辛四四微微看她一眼,只道这个妇人身材略丰腴。微笑道:“那就劳烦你了。”
在对门小茶楼坐了些时候,芙蓉楼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她挑眉顺着窗户往外瞅瞅,略略收敛笑容:“纸鸢你坐吧,有了身子仔细累着,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时候,不必遵守那么多规矩。”
纸鸢踌躇着,终还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有些担忧道:“妾怕是三爷不出来……”
辛四四摆摆手,“无妨。”
小厮蹭蹭蹭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额上沁着些汗珠子,气喘吁吁的回禀:“夫人,爷说了,不想见夫人。”
不想见她?还真以为她想见他啊?要不是吕氏对自己起疑,她用的着过来寻他么?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吕氏信任她没什么二心。她现在身在卫家,还得指靠卫家替她撑腰,吕氏若不信任她,处处刁难她,她不等于给自己找罪受?再说,慕容煌那边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吕后和吕氏开始针对她,她可不会傻到以为慕容煌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她能让她做个箭靶子,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保住性命以后和孟扶苏双宿□□,她什么都忍得下。
弯起唇对小厮勾勾手指,附在小厮耳畔轻声道:“你去给官家留个话。就说,他若不出来,咱们也不走,就在这茶馆坐着。左右不过天黑了,就直接去芙蓉楼等,看他喜欢上了哪个姑娘,咱们帮他带回去。看上一个就带一个,看上十个就把十个都带回去。要是全都看上了,反正咱们卫府家大业大,干脆就把整个芙蓉楼都买下,把这些姑娘们分个三六九等一一收房。”
小厮不由得呆了,心道,他家夫人这气度,真不是一般大,实乃女中豪杰。暗自点点头,回道:“小的记下了。”
又是一阵蹭蹭蹭的脚步声,小厮眨眼就消失在芙蓉楼朱色的门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卫邯跟着小厮身后出来了,脸色铁青,模样骇人。
他提着衣摆疾步上楼,一脸怒气的瞪着辛四四,“你真是能耐,要买下整个芙蓉楼?”
辛四四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一片清淡,“怎么官家不喜欢?”
他不答反倒继续问,“把全芙蓉楼的歌姬舞姬分个三六九等一一收房?”
辛四四只是微笑到最大方得体,淡淡道:“我还以为官家是很喜欢。你看,官家整日醉生梦死在芙蓉楼,与其天天往外跑惹得母亲父亲和老太爷生气,倒不如把她们都带回府里去呢。”
卫邯的神色有一瞬间暗淡,死气沉沉的走过来一步,周遭有些压迫之感。却很快恢复如常,仿佛方才没有生气,没有过任何情绪。
“夫人真是我的好夫人,既然如此,我怎么舍得夫人坐在此处等我,为我受累?”转而对小厮吩咐道,“走,打马回府。”
纸鸢在一旁看着,已经被卫邯的模样吓得半死,还以为卫邯会出手打人,可结果却让她有些大吃一惊。不免对辛四四更加依赖起来,觉得以后只要尽量讨好夫人,便能在府里好好生存着,孩子也一定不会被欺负。
只是她想的太多了,辛四四根本就没有要庇佑她的想法,更别提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婴孩。
☆、第59章
媳妇这么把儿子请了回来,吕氏心里的几分气愤平了不少,对辛四四的态度也同以往没什么两样了。
隔日,吕氏挑了两个婆子到纸鸢屋里伺候,对辛四四嘱咐道:“姨娘有了身子,要多多细心照顾。”
纸鸢在卫府从来是下人身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有这种优待,几日下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人也胖了一圈,少不得重新多做了几套衣裳。
卫邯跟辛四四置着气,白天在账房忙,晚上回来也不到她房里来,不是歇在纸鸢那里就是睡在书房。辛四四耳边清净,在府里闲着无事,便有些闷得慌。摆下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冷不丁瞅到搁在桌子上的库房钥匙,心思转了转。
眼见着就要年关,吕氏把库房钥匙给了她,她还一次都没踏足库房过。库房里搁着各房的份例,各房照例每月到库房来领,领多领少了她心里没数,这回头对账的事情少不得要过来找她。闲着也是闲着,她把棋盘上的黑白棋收进棋盒,唤来个丫头,问道:“下月的份例,什么时候发?”
婢子回道:“每月二十四,是各房领份例的日子。”
她抬抬手,“今天几了?”
婢子又回:“二十了。”
辛四四起步走到窗前,瞧瞧外面湛蓝的天,碧空如洗。凛冽的空气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梅香,低头沉思一阵,转身道:“走吧,同我去库房看看。”
院子里几只白头鹎站在桑树枝上,时不时叫上两声。辛四四打开库房厚重的铜门,提步走进去。
罗列整齐的木箱堆砌在一起,辛四四走上前去打开,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珠宝首饰。瞧着都是极其贵重的。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孟府,这些活计似乎都是孟萁掌管着。也难怪孟萁心心念念总想着掌家,这么多钱财,搁谁身上不起贪念?
吕氏倒真是信得过她,也不怕她将钱财席卷一空,偷偷跑掉。
“清点的册子现在可在账房?”她抬头看一眼跟过来的婢子,“二爷和官家都在吗?”
婢子回说是,“现在还未到中午,都在账房忙着。”
她点点头,重又把木箱子锁上,“咱们这就去账房看看。”
账房里很热闹,柜上的伙计们算盘一个打的比一个响。她进来,瞧见刘氏也在,正和个面生的伙计说着什么。卫邯和卫冲都埋头对账,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留心站在门口仔细听了阵子刘氏和伙计的对话,觉着这卫家是官宦,虽说也有几个绸缎庄,到底比不得孟扶风遍布大江南北的商号。却没想到,只几个绸缎庄就这么让人忙了。
刘氏交代完伙计,顺手抄起两页薄纸,正要拿给卫冲,猛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辛四四,顿时愣在那里。
辛四四冲她笑笑,起步走过来,“二嫂。”
刘氏看着她,心思有那么一丝小小浮动不安,“三弟妹怎么突然想着来账房了?我还以为三弟妹出身好,瞧不得这些到处都是铜臭味的地方呢。”
刘氏给了她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当着人的面倒还真不在乎她的脸。但她又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也不是点火就炸的炮仗,根本不生气。
“二嫂说笑了,孟蓁的三叔伯就是商人,商号遍布大江南北,孟蓁怎么会瞧不得有银子的地方?那些穷酸文士嘴里总说着不为五斗米折腰,显得自己多高风亮节似得。可说到底,不过是看着别人有钱吃得好穿得好,心里妒忌罢了。说白了,没银子国家哪来的国富民强?没银子,皇帝哪来的盛世江山?没银子,哪里来的满朝文武的俸禄?退一万步说,咱们卫家,可是在朝为官的,账上更得关心着些不是?”
刘氏没想到,这个妯娌年纪这么小,说话这么会拿捏,竟然说的她有些无言以对。她脸色很不好看,咬咬牙乜斜辛四四一眼,“帐都在柜上呢,你慢慢看。”说完头也不回的捏着手里的两张薄纸要走。
辛四四叫住她,笑的无害,“还麻烦二嫂把手里的东西留下。”
刘氏不由恼怒看向辛四四,忍了又忍,将手里的薄纸一扬,道:“老三媳妇,你别欺人太甚!这些是二房的份例,凭什么给你留下?公爹是同意让你管库房,可没说账房的事情也给插手。”
辛四四依旧笑意容容,“公爹是没让我管账房的事情。不过,也没听公爹说,要二嫂来插手账房的份例,咱们彼此彼此。”
刘氏气的脸都扭曲了,她一向嘴笨,说不过别人,除了当着自家男人的面泼辣些,连常年有病不能下床的大夫人都说不过。眼下被人戳到痛楚,一时找不到地方发泄,正浑身发抖,身边的丫头不会看脸色,端过来杯茶。她狠狠的把茶碗打在丫头身上,厉声道:“不懂规矩的贱人,没看到我在和三夫人说话吗?!”
滚烫的热水顺着脖子躺下去,所过之处的皮肤通红一片,厉害的地方早已经起来层水泡。小丫头疼的大叫喊,头上沁出一层汗。
听到声响,整个账房的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卫冲和卫邯也被惊到,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卫邯一看是自己媳妇,心里还有些疑惑。
辛四四忙走过去把小丫头扶起来,对刘氏道,“二嫂你跟个丫头置什么气?”转而关切的问小丫头,“很疼吧?你跟忍冬下去上药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小丫头泪眼汪汪的瞅着辛四四,自脖颈传来的阵阵焦灼痛感让她难受的很。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惹得主母这么不待见她。听辛四四这么说,心里又泛起些感激之意,三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忍冬过来扶她,浅声道:“你随我下去上药吧。”
此时,卫冲和卫邯已经走过来了,卫邯看看忍冬扶着的小丫头脖子上一片通红,忍不住皱皱眉,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不敢多说话,只忍着痛回道:“是奴婢惹二夫人生气了。”
卫冲则是拉过刘氏,问道:“谁又惹着你了?”
他看着刘氏那张气闷的脸,心里就跟结着个疙瘩一样不得劲。论温柔,刘氏比不得大嫂,论知书达理,又比不得三房媳妇。这么多年天天看,日日看,都看的有些烦了。但他为人敦厚,又不是个善言的,只问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刘氏忍不住抹起眼泪来,心道,你是个死人么?只问是谁惹我了,怎不问问是谁欺负我了?愤愤不平道:“还说,都是你,看看找的是些什么丫头?一个个的净会给人添堵。”话锋一转,冲着卫邯道:“老三,今儿账房的人可都在,你二哥也在,咱们两房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卫邯一怔,瞧刘氏郑重的模样,微微一晒,“哟,二嫂,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大道理的事情。有什么不满的,我不管,我也管不着,您到爷爷那说去。”
自己媳妇没过来以先,刘氏可是一点火都没发。这自己媳妇一过来,刘氏就又是摔茶碗又是骂丫头,他又不是傻子,跟他二哥一样看不出来火候。多半是蓁娘说了什么,惹得刘氏心生不满,这才拿个丫头出气。他可不想跟着妇人掺和这些破事,只是到底还是向着自家媳妇,补充道:“蓁娘她过来账房是我叫过来的,库房那边还有些帐得给她对对。要是二嫂没旁的事情,我们就过去那边对帐了。”
刘氏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不追究了?推了一把卫冲,道:“你倒是说话啊!”叫住卫邯,“老三,你别急,咱们今天把话说明白了。”
“说什么呀?”卫冲和卫邯几乎是同时说了这么一句。
辛四四有些想笑,忍了忍,道:“是该说说明白,既然库房的钥匙在我手上,也就等同于家里的长辈认同我当家。这往后不光库房的帐我要对清楚,就是账房的帐,我也要知道。要不然,账房支到库房的钱数,我不清不楚,那不就是我的不是了么?”
卫冲看着这个年纪不过十三的弟媳妇,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不禁暗暗吃惊。再一想,孟扶苏在朝中是何等叱咤风云的角色?人说虎父无犬子,这孟氏是孟扶苏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当是个巾帼不让须眉。再看看刘氏,到底是个小商户出身,家里有些钱财,自幼生在蜜罐里养的。不说跋扈任性,却也不是个多有心思的人,遇到事情只会表面上跟人置气,吃亏都吃在暗处里。
他人实诚,不想做这些无谓的争辩,觉得刘氏争的无用,开口道:“弟妹说的对,就照弟妹的意思行吧。我没意见。”
这一下,刘氏可差点没背过气去,捏着手里的薄纸浑身发抖,气的说不上话来。
辛四四笑着对卫冲点点头,“二哥既然说了,那就是给弟媳妇这个脸,弟媳妇先谢谢了。”
刘氏只顾攥着手,好半晌才顺过来这口气,对卫冲哭道:“这份例,是我拿自己的体己钱放在钱柜上的,连这个也要拿给她对吗?!”
辛四四垂眼瞧了瞧那两页薄纸,“二嫂放心,我也不过是拿来看看,真是二嫂体己钱的利息,还怕我给私吞了不成?”
卫冲点头,“就是,老三媳妇还能匡你的钱?”
整件事下来,卫邯始终站在旁边只看不说,直等到刘氏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纸重重排在桌上,他才重新审度着辛四四,觉得之前,实在是小看了她。
这个女人,挺有意思的,同他以往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同,他开始觉得和她相处,有了那么丁点情趣。
辛四四端坐在那里,不过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账目对的七七八八。呷口茶,起来将纸张叠好,重新交给刘氏,笑道:“先前冲撞二嫂,还望二嫂不要怪罪。回头我让悯夙给二房送些好茶,给二嫂陪个不是。”
刘氏铁青着脸,扯过纸张怒冲冲的回去了。
一连几天,辛四四穿梭在大房二房和账房之间,忙的乐此不疲,似乎终于从无聊之中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每天忙到很晚才从账房回来入睡。
卫邯也好像很习惯这种日子,白天在账房和她像是同窗,对账记账,偶尔趁着闲暇跟她切磋切磋诗书字画。晚上回房跟她一起用过饭,自发的就去了纸鸢那里,从来不在她这里留宿。
悯夙过来给辛四四脱鞋,随口道:“小姐,奴婢瞧着三爷似乎对姨娘越来越好了。”
辛四四惊讶道:“是吗?”
悯夙忍不住笑,“是呢,小姐这两天都忙傻了。”
她这几天确实一头扎进账本里了,但悯夙说她傻,她可一点都不傻。最近卫邯回来,悯夙的眼睛里都会发光,看到卫邯去纸鸢房里,又会黯然失神,她瞧着,悯夙怕是心里已经有卫邯了。
她之前就想过要把悯夙许给卫邯,可这些日子下来,她观察许久,终觉得卫邯实非良人。何况那日,竟然还打了悯夙。她看不得悯夙被欺负,现在更不会放心将悯夙许给卫邯了。
她弯腰扶起来悯夙,握着悯夙的手,“悯夙,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悯夙一愣,有些不大明白,“小姐说什么?我……我不大明白。”
她笑笑,“你自上山陪我,如今也快四个年头,你有什么心思,还能骗得过的眼睛?我晓得你是心里是有卫邯了。你同我说句实话,那日他打了你,你不记恨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