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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莲娘摸着肚子,又摸了摸身边一个小金童的脑袋,应声道:“哎,表哥。这儿离咱们家可近了。”
秦游抱起五岁大的儿子,不顾周围人侧目,朗声笑道:“是啊,离家近,麟儿跟着咱们东奔西跑,也该见见长辈了。”
建州军营,孙琢一边擦着自己手里的长戟,一边翻着本兵书。一个小黑炭儿窜到他跟前:“瘊子,你上回做的那个木鸟儿不飞了,快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孙琢皱着眉头,抬手想将这黑炭儿推至一边,又犹豫了一番,自己向后退了退。
“癞子,你是姑娘家,好好在将军帐里呆着,不要总往我这里跑。”
黑炭儿不忿道:“当初咱们说什么来着?好兄弟一辈子,现在怎么着?瞧不起我是女人不成?”
她眼尖盯到孙琢琢黒领子下面别着的一抹青蓝色,劈手一夺:“这破旧玩意儿,我看着就烦。”随即就将它掷在地上,狠踩了两脚。
孙琢脸色大变,不顾地上的污泥,将那团略旧的蓝色绢布捡了起来,果然破了一个洞,他大为心痛,将它轻轻的团在手里,冷声道:“成姑娘,木鸟修好后我会请人还你,现在请你回将军帐去。”
黑炭儿顿了顿,脸上露出些尴尬,想要开口道歉,又碍于面子,将手里的木鸟往地上一扔,哼了一声,转头就跑了。
“谁要你的破玩意儿!”
孙琢叹了口气,将那木鸟拾起来一看,已经被折腾散架,修不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就将那木鸟拆作了一堆,捧在手里,送去了火房,对负责烧火的士兵说道:“这个也一并烧了吧。”
孙琢独自寻了处井,打了桶水上来,将那团绢布清洗干净,上面露出一尾极可爱的鲤鱼,就是孤伶伶的。他小心的拧干,又别在了自己领子下面。
燕京,城东,张淼正指挥着工人安牌匾。
“偏了偏了,往右些,哎,对,哎哎哎,再往左些,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工人安好了牌匾,从扶手上慢慢的滑下来,憨笑道:“大管事,您看,还成不?”
张淼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去吧。”
牌匾上写着“燕然居”三个字,正是小石街上张家喜铺燕然居的城东分号。
今年年初新皇登基,喜铺的生意又迎来了新高潮,周围的开封府,通州府也有慕名而来的。皆因张家喜铺培养了许多细心周到的喜娘,能够帮着策划出主意。铺子里各项物事也都齐全,举个例子:连凤冠霞帔的样式都有许多新花样可选择。
当然,近两年也有跟风开这铺子的,也有重金来挖角的,张家喜铺却一直屹立不倒,更开出了分号,非常引人瞩目。有心人打听出燕然居背后的老板是沧州有名的刘大商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主角张铭,眼下他正在船舶所里午休,坐的位置正是三年前姜嵩所坐的。如张鉴所言,张铭一年前已经做到了主事,在船舶所熬了多年的其余几位走了两个,另有两个书呆还在,工部又新纳了一批举子。
这几年来,张铭成日里与船舶机械打交道,已经成了专家,他也挣了些钱,自费做了个三米高的大船模,就摆在船舶所里。
先前因为永安侯喜欢,这船模曾下过一次水,结果被陈皇后的哥哥永定侯路过看到,告了御状。理由是妄议海禁,依着世宗所颁的重典,论罪当诛。
新皇仁慈,只打了张铭三十大板,在家关了几天禁闭,又罚了永安侯一百两黄金,就将此事了结了。那之后,永安侯越发恨永定侯,在家里不知骂了几遍“蹬鼻子上脸的衣带之臣,一家子的混账。”
因着被打,张铭臀部颇高了半个月,并发了炎症,琳娘哭红了眼睛,才有宫里的一位小公公偷偷送了上好金疮药来,涂了几日,便恢复如初了。
她问了张铭才知道打板子也有讲究,像自己这样被打的皮开肉绽却没伤筋动骨的,已经是优待了,若是正经打上三十大板,妥妥的没命,不死也要半身不遂。
徐澈心眼儿多,若是张铭被打了结果三天就好,保不准永定侯会有什么想法,永安侯年长位尊,与宗室联系密切,轻易丢不得那个脸,便只能委屈张铭了。
虽然伤势早已大好,但眼下张铭底下坐着的还是软垫子,俱是琳娘的主意。张铭办妥了手边的事情,正在思量别的。
成帝三年前便时病时好,年初时终于去了,新皇登基,原先的陈皇后便成了陈太后,太子妃陈氏成了新的陈皇后,其兄亦加封了永定侯。
陈太师位极人臣,加无可加,新皇无法,只能先将他的谥号定作“文正”,此乃文臣之最,于正权势滔天的陈闻胥而言,却不过是锦上添花。
张铭心里轻轻笑了笑:“再如何煊赫,这江山还是姓徐,不会姓陈也不会姓张呀。”
他为了徐澈,也暗地里做了些许事情。这位年轻皇帝是个情种,他早就知道了,却没想到皇帝也能做到这样窝囊。
在内要听太后的,在外要听太师的。一个月得去皇后那里住上半个月,另外半个月又有十天得自己住隆熙殿,只有五天能分给其余妃嫔,即便如此,不知他想了个什么办法,皇后陈氏的肚子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时不时的还会装病装晕,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住,因为后宫均无所出,前些日子又进了几个秀女,最近新宠幸上了一位若才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铭的合伙人张淑妃娘娘近年来越发钻进钱眼儿里,她听闻琳娘会送花露子给认识的官家夫人,新发了创意,在通州种起了芦荟,又在京城的权贵夫人间掀起了一阵护肤热潮。
琳娘还随了个人工份子,因为她会用阿拉伯数字做算术,能够做出寻常人看不懂,娘娘却懂的账簿,所以时不时的也有收益。
这些年来,张铭和琳娘越发情深意笃,他们眼下已不缺钱花用,但日子过的并不铺张,唯一的缺憾只是孩子了。
至于青青会入宫做张氏身边女官的事儿,则是两人皆始料未及的。
常春去年升任了锦州总兵,因为建州水寇从生,又被临时调往了建州辅佐成将军,他将孙琢也带了去,才发现营中有位花木兰,乃是成将军的爱女,名唤成湘。
赴任前,孙琢曾回了一趟沧州孙家村,直说要娶青青做媳妇儿,不仅孙炳不允,还被赵氏持了扫帚赶出了家门。
那之后,也不知青青从何处知晓了这消息,也不知她何来渠道与张淑妃沟通,不久就被点进宫做了女官。张铭及琳娘皆尽力劝过,却被青青严词拒了,她自小便有主张,张铭也不是会强求的人,才作罢了,倒是琳娘将她送进宫之前哭了一回。
张铭想到这些糟心事儿,便叹了口气,招呼了所内的其余人,“今日若手边事了,都早些归家吧。”
明月陪着琳娘又往药铺子去看医生。张铭已经出孝两年,她肚子依旧毫无动静,赵氏十分的急,已经寄了许多信过来,琳娘虽然有张铭撑腰,但她心里有别的想法,隐隐的还是急了。
“韩大夫,我近日月信又不准了,晚上还难入睡,时不时的还发夜汗。”
“你且将手伸给我,再替你诊一诊。”
鹤发童颜的韩大夫将两指搭在她脉上许久,皱了皱眉,不久又舒展开了:“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琳娘捂嘴惊呼:“当真?”又犹豫道:“可是……可是,韩大夫您不是曾说我难有孕的么?”
韩大夫笑了笑:“许是夫人做了许多善事的缘故,脉象虽弱些,却是真的有了。就是日子短,胎位还有些不太稳,我再开两帖药,分外敷和内用,往后仔细将养着,定能生下孩儿来。”
他又添了一句:“这个孩子若是能顺利生下,体内阴气通顺了,日后若想再怀,会更容易些。”
他逋一说完,琳娘眼泪便哗的下来了。明月立在一旁,忙替她顺气,“夫人,莫哭,这是好事儿啊。”
琳娘连忙用手绢擦干眼泪,对韩大夫笑道:“韩大夫见笑了。”
韩大夫作为妇产科的医生,一向被同行所嫌弃。得以看到他人顺利生下孩子,却是他最开怀的时候,当即便尽心尽力的开药,力要替琳娘将这个难得的孩子保下来。
☆、第83章喜讯
琳娘恍恍惚惚的回家,犹不信自己怀了孩子,但她手里的药方子上清清白白的写着“菟丝子、桑寄生、补骨脂”等东西,身后的明月手里还提了一包艾草,韩大夫叮嘱她三五不时的熏艾保胎。
她迷迷叨叨的,还不忘叮嘱明月保密,因着习俗,肚子里的孩子未满三个月,不能对外人说。后者自然迭声称是。
回到自己屋子里,她摸了摸小腹,平坦如初,怎么也不能信里面有了只小团子。她天性喜欢孩子,之前同严氏在一块儿住时就一直尽心帮她照顾胖胖,后来瑾娘得了儿子,嫂嫂胡氏得了女儿,她羡慕的不得了。
蒋氏那儿还养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据说是张家大公子的长子,机灵又聪明,她去张鉴家拜访时也时不时的抱过,软乎乎的一只,趴在自己身上呀呀儿语,教人心都化了。
这样美好天真的小东西,自己也能有,实在是天赐的福分。
她正恍惚着坐在床头想东想西,张铭就见到了这一幕。
琳娘嫁的早了些,眼下犹未及双十,但她和张铭在一处久了,过的轻松自在,又日日与花卉诗词打交道,身上总散着淡雅娴静的味道,气质也愈发卓然。她肤色偏着象牙色,显得润泽,眼下靠近夏季,衬着碧蓝色的如意云纹湘裙,分外的干净。
张铭看她满腹心事,一时里也不忍心打扰,就拖了椅子坐到她跟前,等着她回神儿。
久久不见她有反应,他便伸出两指,捏了捏她软软的耳肉,“你想什么呢?”
她一惊,一手忙不迭的捂住肚子,待发觉是张铭,才舒了一口气,道:“是你呀。”
张铭看她捂着肚子,心知她前些日子月信又不大准,便问道:“可是肚子又疼?”
岂料琳娘捂了他的嘴,又摸摸自己肚子,脸上露出了丝浅笑。
张铭隐约反应过来些什么,又觉得不可置信,“难道?——”
“韩大夫说,我大概是有了。”
同琳娘刚听到这消息时一样,张铭脸上亦空白了几秒钟,随即腾的站起身,绕着插屏走了两圈,“当真?!”
待看到琳娘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将她抱起来,又怕不妥当,颤着手去摸桌上的杯子想着要倒茶喝,又死活端不起来,还是琳娘起身帮他倒了一杯。
喝了一大口水之后,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呛到了喉咙连连咳嗽,“咳咳……咳。”
“唉”随即长叹了一气,将琳娘拉至自己身边,盯着她平坦的肚皮,问了一句:“我能摸摸么?”
未待琳娘说好,他就伸出一只手掌,轻轻的覆了上去,既没有小脚顶起来踢自己,也没有传说中的胎心,他后知后觉的问:“大夫说有几个月了?”
“说是一个月出头些。”琳娘应了一声,又红了脸皮。
饶是张铭脸皮厚,想起来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也不免老脸一红。那天在书房里,前段日子遵了医嘱顾忌琳娘身体,他憋的狠了些,好不容易开了禁忌,晚上琳娘送参汤给他的时候,就直接将人按在书案上,扒了裙子就进去了。这孩子来的,也委实孟浪了些。
“可说有什么当注意的么?”
“说是日子短不稳当,开了保胎药方子,还领了些艾草回来,说是要时不时的熏一熏,过两个月再去大夫那看一回。”
张铭脸上一敛,又舒展出个笑,将她往自己身边圈了圈,令她坐在自己膝上,吻了吻她眉心,“下回还是让我将人请回家来吧,你总往外间去也不怕冲撞了,贵些怕什么?”
琳娘皱眉道:“你怎么跟个土财主似的,韩大夫每天经手的病人有许多,若是独独为了我费去许多时间,耽搁了别人可怎么办?”
张铭无奈道:“那得让我陪着一同去,别再像往常那样自顾自的去了。”
“是……老爷。”
张铭心情大好,府里诸位的夜饭便都加了一道荤,每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其余人虽不知情,但仍旧阖府欢欣。
他满心欢喜不知该与何人言,还是琳娘劝了一句,要将这消息捂足三个月不往外面透露,才独自在书房哈哈哈了半宿。
算上前世的年纪,他早就过了三十岁,又天生喜欢孩子,心里早想了不知凡几,又碍于琳娘身体情形,对于这事儿一直陪着小心,生怕说错了一句半句的令她伤心,这下得偿所愿,如何能不激动。
手下的细羊毫不住的涂涂写写,他心里想着要个女孩儿,像孙珠儿那样圆滚滚胖嘟嘟的便好,眼睛像琳娘,鼻子也像琳娘,肤色随自己太苍白,还是应当像琳娘才好,嘴巴,嘴巴也该像琳娘。
他和刘盛一道帮着淑妃弄的珠场已经陆陆续续的产珠了,可以给琳娘和女儿一人弄一箱笼的首饰,再布置间新屋子,挂上琉璃帘子。
他一个人自得其乐的瞎想,仿佛认定了琳娘将生出一个女儿似的,还脑补了一番将来和女婿杠上的情形,被自己气的不轻,才站起身,捧了设计的图样,去寻琳娘。赶巧儿碰上端了汤药的明月,他随手就是一接,大步朝卧房内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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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主事最近心情大好,船舶所一众均感受到了些,他原本便人好心善,大约还有些家底,时不时带蜜饯干果儿给众人吃,过年过节时还会自发的派些薄礼。
船舶所内的小司务们均无什么油水,被他这样悉心照顾着,却没哪个心生退意。这段日子张铭一不会升官,二也没听说他与哪位梨园伎子有来往的,想来不会是风月场上的事情,见他时不时问起所内一位养了许多孩子的人士,便猜出了大概。
不过,三个月禁言的习俗各处皆有,司务们均识趣,只暗暗凑作了一堆,预备着等张铭将信息公开的时候一道送一份礼给他。
张铭对这事儿完全不知情,只觉得自己所里的诸位俱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好在他交代下去的事情他们皆一一完成了,也就不去多管。
燕京城南的梨园名气十分敞亮,文人雅士俱爱去那儿听戏,公卿之家也有几位小辈三五不时的去送些红绡鲜花,船舶所的人虽穷,但也不时往那儿去听听戏,兴许最近又出了个什么红角儿吧。
张铭得空时,也会带着琳娘往那儿去听戏,不过他只做寻常看客,并不做那销金客。
午间昏昏欲睡,他正想着等会儿要家去摸摸琳娘的肚皮。这小家伙儿可乖了,在娘胎里半点儿不闹腾,琳娘揣了只包子也没哪里不舒服,寻常人的孕吐也没有,胃口也大开了,往常不爱碰的甲鱼汤也能喝上一大碗。
结果,有人递了张帖子到他案前。他拿起来一看,素云笺中间夹了碎金箔,就猜到是哪位了,叹了口气,想让阿良回家同琳娘报一声,结果又有人来报,递了张琳娘的字条儿过来。
娟秀的字体仅短短一行,许桓的夫人安氏临时请她去用鹿肉宴,她推脱不过,便带了杨氏及两个丫鬟去了。
得了,这下阿良也不必回去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