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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立在琳娘身侧,看着她身上穿的丝质衣裙,发上簪着的碧玺钗子,有些羡慕,不过她立志挣钱赎身,倒没想太多,忙不迭的将这月份所发的月例报给琳娘。
琳娘新定了规矩,明月作为领头的,可多拿二十文一个月,其余丫鬟不分大小,俱拿八十文一个月,每年给做四季衣裳各一套,每季另发五十文一人胭脂水粉钱,吃住俱由张家统一拨付,算是极为仁厚了。
她看明月记账水平不错,觉得满意,就从自己桌子上拿了几个秋梨给她:“你带回去给她们,一人一个,对了,梅梅和阿绣都算是新来的,适应的好么?”
明月手里捧了梨子,答道:“都不错,就是彩霞这几日反而总是不守规矩偷偷出门。”
琳娘本能的不喜彩霞,便冷了脸色:“你去说与她听,不是不允许出门,但家中规矩还得守好,若是在外丢了老爷的脸面,我绝不留情,一定将她撵出去。”
明月忙不迭的点头,退了出去。
琳娘想着出去找张挽楠,结果被迎面走来的张铭拉住了手:“那位爷要带张小姐回去了,咱们一道去送送吧。”
琳娘想起张挽楠绣了一半的双鱼,忙道:“她有东西落我房里,我去拿一下。”
“嗯,快些。”
送走了张鉴与张挽楠父女二位,张铭才得空与琳娘说话。
“若无意外,开了年后,咱们又得搬家了。”
琳娘一愣:“又搬?是去国子监念书么?”
他们还立在房门口,为避闲人耳目,张铭点了点头:“差不多吧。”说着将她牵进了屋子,栓上了门。
☆、第68章离家
张铭将张鉴与自己所谈的内容大致说了说,琳娘听后大为讶异。
她大哥孙瑜之前得以去往国子监读书,是因为娶了大嫂胡氏的缘故,胡氏的父亲就任于御史台,算是位老御史了,当年鹿鸣宴上孙瑜结识了胡父,被他激赏,婚后更是过了近一年才得以前往国子监念书,还是胡父花了大力气的功劳。她还当张铭蒙受张家的恩惠,得以去往燕京念书等缺,结果竟然是直接补任,实在是闻所未闻。
她愣了愣道:“这样大的恩惠,咱们怎么还的清呢?”
张铭叹了口气道:“是祸是福还得两说,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我还未细讲给你听,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毕竟咱们身在鲁晋,没机会知晓燕京的事情。”
他将一片切好的水梨用牙签戳了塞进琳娘嘴里,又道:“不过,我去了船舶所,也不过是先做个九品的小吏,连官服都未必有的穿,倒不用担心会出风头了,若是像他先前所说的去吏部,一开始便是六品,那才是真招摇。”
琳娘嚼了嚼嘴里的梨子,“我不太懂这些,不过你去我也跟着去,咱们什么时候得走。”
“那倒不急,至少也得等个半载,咱们还得先将琢儿送到锦州去,常大哥前些日子来了信,已经在催促了。”
琳娘点点头,“你去送琢儿,我最近就把将账归归拢,全部清出来,咱们先前买了许多地,俱是分期付的,也得先将要还的银子寄存到票号里,唉,人手实在缺了些。若是我一走,这边店里就无人算账,另外,乡下的田地虽然可以托付给姐夫帮忙一并打理,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是麻烦他也不好。”
张铭一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他现在总算发现自己先前一直不雇佣管事的天真了,如今虽然新进了两位管事,但一时难以信任,托付田产账本则更无从谈起了。
“算账你可以在几个丫鬟中挑一位,最近抓紧了时间教会她,将账和银子一分为二,账归她管,银子归严婶管,咱们立好了让他们彼此监督的规矩,也就有据可查了。”他想了想又道:“说实话,我打算将这店重新卖还给严婶了,就是眼下时机还不到。”
琳娘也觉得将店还给严氏更为妥当,这样一来他们摘的干净,可以走的利索,不过若是平白拆伙,面子上却过不去,眼下店里用的工几乎都是他们家的人,采买工作亦因为张铭的关系一向挂靠在知味楼,知味楼进货量大,才有便宜可占,一旦拆伙,严氏又要一个人想办法支撑店里,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如何支应的起来。
“我有个主意,卖还给严婶倒不必了,但以后咱们可以重新与她分账,由她占大头,这样即便你我不在,她手中钱多了,也能转的开。”
“有道理,就是这样咱们拿的少了,去了燕京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或许用钱又要吃紧。”张铭又叹了一声。
琳娘笑了一声:“咱们能在燕京有屋子住就够啦,据我大哥说,他在燕京和胡伯伯一家一道租屋子住,不过是间独门独院的小楼,也要十几贯一个月,光这一项咱们就能省出许多。我到时候在院子里种些果蔬,咱们不用买菜吃,也不会用太多钱,至于衣服鞋袜,一向是我给你做的……”
张铭看她小嘴巴巴的,说个不停,还样样都有些道理,心里的烦闷也就少了些,燕京么,至少会有最好的医生吧,到时候请他们给琳娘看看,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他便做起了忠实的听众,附和起琳娘对未来的安排,一边微笑的看着她,时不时还递上一片梨。
过了不久,张铭想到一件事,就开口道:“玎玎,琢儿去锦州的事,我要与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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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炳对小儿子这次的考试成绩还算满意,心道这孩子果然懂事了些,二女婿张铭亦十分争气,竟然一举得中亚元,就是这孩子心急了些,若是再等上个两年三载的,没准就能考上解元了,最近竟然又病倒了,可见是个福薄的,也不知能不能过的长久。
他正在自己书房里暗自琢磨,就见到家里一位丫鬟来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她没提到张铭,孙炳便问:“二姑爷呢?”
丫鬟摇了摇头:“这回是二小姐一个人回来的,并不曾见到二姑爷,小少爷也未跟着回来。”
孙炳皱了眉头,“你让她来书房。”
“是。”
琳娘一进孙炳的书房,就跪在了地上,“请爹恕罪。”
孙炳大为讶异,眼皮亦跳了跳:“发生了何事你快说罢。”
琳娘依从张铭先前的嘱咐,仍旧不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孙炳。
孙炳接过后拆开一看,就将信掷在地上,“胡闹!”
信中寥寥数句,孙炳却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翅膀变硬了,即便是这次考中童生,亦是他的策略,眼下,他恐怕已经不在鲁晋,早就到了锦州。他还等着开年后要好好鼓励孙琢一回,不再摆严父的脸色给他看,结果,等来的是这样一件事。
他真是大言不惭,要投笔从戎去了!
锦州是什么地方,那是游牧民族的草原与大周的交界带,天寒地冻,草木不生,每年大小边关战役数不胜数,去往那里的,除非是朝中有人跑去挣军功的,便是九死一生的民兵役,他才十二岁,心大成这样。
好在孙炳仍算冷静,看了跪在地上的琳娘一眼,“琳娘,你站起身回答爹,那位锦州姓常的千总,究竟是谁?”
琳娘这才站起来的,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清楚。相公为着这事,想要去追回琢儿,结果半路上又发烧了,眼下还在家里躺着。”她头一回对自己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不仅心跳如雷,脸色都发白。
孙炳见她摇摇欲坠,只当她挂心张铭,心底便一软,不再追问她了。
“罢了,让我仔细想想,你先回去看顾好你相公,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娘那里,我会先瞒一阵,等这段过去了,再告诉她。”他顿了顿,“至于琢儿,我还有学生要教,只能写信给那位常千总,看他是否愿意将他送回来。”
琳娘看父亲一脸憔悴,险些就要将实情道出,但她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默默的点头附和,退出了孙炳的书房。
等她坐了马车回到县里,直接去了秦府,对立在后门的张铭和孙琢说道:“爹不像会出来寻人的样子,还说会瞒着娘,未免万一,你们现下便走,莫停留了。”
张铭抱了她一下,“东西俱已经准备好了,我将琢儿送到,就会回来。委屈你了。”
孙琢在一旁既惊又喜,又露出些茫然,张了张嘴道:“二姐。”
琳娘转向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说了一句:“既然要去,你要记得时时写信给爹,”她顿了顿,“记得不忘念书写字,做了文章也一并夹在信里寄来,能回来就一定要回来。”
孙琢犹如即将脱笼的小鸟,内心欢欣雀跃,看到自己姐姐这样,颇为不解,但他也算懂事,连连点头:“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走,我也不想这样,二姐你放心,我会写信的。书我也带了。”
张铭坐上了马车,招呼了孙琢一声,他亦登了上去,掀开窗户对琳娘挥了挥手,看了一眼立在琳娘身后未作言语的青青,就将头钻回了车内。
“走吧。”
路上,孙琢和张铭啃着饭团,默默不语。张铭吃了口凉了的红薯汤,拍了一下孙琢的脑袋:“你若是后悔,回来便是,你爹面冷心热,至多打你一顿。”
孙琢捂着自己头,恼道:“我才不后悔。”
张铭笑了一声,“也是,你也快十三了,再过两年,就到订婚年纪了,到时候迟早也要回来的。”
孙琢被饭团一噎,“我不订婚。”
张铭哂然一笑,不再说话。
孙琢见他不接话,又道:“我说真的。”他怀里还偷偷揣着一团蓝色的丝绢,即便目前还未察觉自己的想法,他也将这东西带上了。至于对孙炳和赵氏的愧疚之情,因为被喜悦盖过了,反倒并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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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炳立在自己书房的窗口呆了许久,一遍遍的回想信里的句子。难以想象,那封信是孙琢这样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写的,里面甚至用了骈句,他天资高出自己许多,本来最有希望进学,结果偏偏想尽一切办法去了锦州。
甚至,还联合了张铭及琳娘来骗自己。
他当然识破了琳娘的谎言,她不会说谎,从小便如此。至于张铭,他看的出来,这孩子面上爱独善其身,说话滑不丢手,骨子里却有些士气。孙琢能说服他帮自己遮掩,也算有些本事了。
记得年轻的时候,他自己也笃信过高义,但如今已经是一个充满匠气的教书人了,每日合计的便是束脩的多寡,日复一日的读各家经典,也不过是图个心安。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孙琢不惜使诈要去,他出于作为父亲的脸面,也不会再拦了,但还是要写信给那位常千总,求他帮忙照看好自己的儿子,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听到赵氏在外面呼来喝去的大嗓门,孙炳有些头痛,这蠢妇,唉。
☆、第69章安置
时间转瞬而过,这是张铭与琳娘一道过的第二个年头了。不过,他们比去年还忙,张铭马不停蹄的将孙琢送到锦州,与常春叙了一番,顺道买了些灰鼠皮坎肩和褂子,等到他又坐马车回到清河县,已是大年初三了。
琳娘带着青青等俱回到了孙家村,他家如今不同以往,张铭已经成了举人老爷,年纪又轻,便门庭若市,好在张铭对外称有恙在身,因此只有些许妇人来拜访琳娘。此外,不少人阿谀赵氏,赞她为女儿寻了好亲事,却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赵氏最近一半是火一半是水,想到张铭成了举人老爷给自己脸上添光,就觉得高兴,又想到他没能看住自己的小儿子,反而被个车夫军曹拐去当民兵,便心火直冒。孙炳一介酸腐文人,哪里抵的住她赖皮,到腊八时孙琢犹未归家,她一通大吵大闹,就知道了事情原委,那之后,她屡次三番想打上张家门,却被孙炳拘在了家里,只能成日以泪洗面。
好在,瑾娘对孙琢的事体也略知一二,她为了替琳娘挡去些灾祸,便得空就抱了孩子去看赵氏。毛毛已经会开口说话了,个子又生的比一般孩子大,眼睛乌溜溜的,惹人喜爱,赵氏见了他就舍不得发火,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为着这事,琳娘年初一带着青青一道去孙家拜访时,还是吃了一通派头,不过家中其余人皆明事理,有孙炳帮着开脱,她过的还算容易。不过,赵氏将火劈头劈脸的发作在自己身上,说不委屈,也是假的。
初三这日傍晚,张家一众人都早早的歇下,琳娘一边核对账簿,一边收拾东西,就听得她家的小门房阿良在门口喊了一声,“老爷回来了。”
琳娘只当自己幻听,却忙不迭的走出房门,一路上穿廊走巷,到了门口,见张铭肩头落雪,正招呼着小厮们搬东西。“小心些,这一箱东西易碎。”
他抬眼看到琳娘,她就站在门廊边上,脸上未施粉黛,穿着藕色的绒裙,一脸不可置信的瞧着自己。眼下天上飘雪,风如刀割,他忙拿了件簇新的灰鼠皮大氅披到琳娘身上,揉了揉她脸蛋,道:“怎么不披了外衣再出来。”
琳娘握住了他的一双凉手,心里头想哭,但周围俱是外人,便抿了抿嘴,点头道:“我听到动静,说你到家了,还当是假的。”
“我赶了一路,但是遇上了暴雪,耽搁了几日,还是没赶上过年。”
“厨房里应该还有热汤,快去喝两碗。”
“嗯。”
张铭连喝了三碗大骨汤,只觉得自己肚子里都晃悠悠的,才作罢。他一路上只得些干粮可以吃,热水都难得,眼下喝了热乎乎的东西,就觉得暖融融的只想睡觉。但他爱干净,多日未洗澡,不愿意躺到床上去,只想趴在桌上休息。
因此,琳娘吩咐了李氏等去烧水,他家如今佣人够多了,这倒极快。不多时,他们屋子里便雾气熏蒸,摆了一大浴桶水,琳娘关了各扇窗户,就替张铭宽衣解带。
他懒洋洋的脱了衣服,便跨进了水里,极为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正想招呼琳娘来替自己按肩膀,她就已经立在了自己身侧,将牛角簪子取了下来,替他疏通了头发,又拿了块毛巾,服侍他沐浴。
因为怕衣服被水沾湿,她便只穿了里衣,张铭一时间玩心大起,就将水洒到她身上,琳娘无心陪他玩耍,就拧了一把他的脸,“你别闹了,早些洗好了便好睡觉。”
他这才老实,只当自己身上不干净了被她嫌弃,安安分分的擦起了皂花胰子。
好不容易替张铭洗完,琳娘自己亦出了一身汗,她别别扭扭,不愿意替他穿衣裳,就立到了屏风后面,催促他自个儿穿。
张铭洗了澡,只觉得浑身皆软,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躺到床上,只用了三秒,便睡着了。
琳娘身上出了汗不舒服,亦叫人再烧了水,胡乱泡了泡,就起身换了衣服躺到了张铭身边,她还想与他说话,见他眼底一片青色,便收了声,挽了他一条臂膀,也睡了起来。这人不在身边,她最近也开始失眠了。
次日清晨,张铭同琳娘俱晏起了。管事婆子吴夫人颇有眼力价,见琳娘眼底含春,张铭神清气爽,就知道两人夜里做了好事,特地弄了碗三元汤给他们喝。
琳娘不明就里,默默喝了汤,想着早上那一出,心里暗骂张铭。他睡了一夜便有了精神,一醒就折腾自己,将她新换的衣服又弄脏了,床单亦湿漉漉的,眼下天冷,若是洗床单也忒丢脸了。
吃罢早饭,张铭将琳娘拖回房内,先与她赔了一通罪,这才细细说起自己这趟送孙琢去锦州的事儿。他们借了秦游家的车夫,到了那就有常春的手下人接应,他如今是锦州总兵的几位副手之一,已经领人打了两场小役,孙琢到了那里,便如潜龙入海,悠然自得,启程前的些许忧愁都被他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