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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子一扫,里面的纸团便滚了出来。
可是她根本没有发觉,打量手里的纸卷依然完好,便迈出了门。
☆、310不是夫妻(上卷完)
福瑞堂简直是济济一堂,金家的主子都到了。
金成举赫然在前,而秦道韫也出现了。
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神色是少有的仓惶,见了阮玉,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咬紧了嘴唇。
金玦淼违例的站在她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仿佛预防她会随时倒下。
卢氏很是威严,钟忆柳则得意洋洋,已有了扬眉吐气的势在必得。
姜氏的表情一部分在配合卢氏等人的斗志昂扬,一部分不停的觑阮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很难把握。
李氏则一反近几个月的灰败,虽非盛装华服,但是一袭茜红色绣百合忍冬花缠枝综裙牡丹花似的杵在堂中,昭示着她重掌大权的不可一世。
在此不得不提一下三月姨娘,虽然跟十个月一样作为背景立在金成举跟卢氏身后,但表情明显比别人生动,脸上每一丝线条的抽动都在提醒阮玉……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阮玉牵了牵唇角……这两年她没白过,瞧,人叫她得罪个遍。
至于其他人……金玦鑫依旧是弯腰驼背,默不作声,金玦森则跟老鼠似的,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完全不同于媳妇跟老娘的虎视眈眈,竟然还没有进入状况。
大约是要开公审大会,因为除了金家的主子,粗使婆子并媳妇子,家丁并护院也都过来了,挤挤插插站了一屋子。
是怕她赖着不走吗?阮玉心道,款款的迈上前来。
今天的她穿了水蓝色细葛衫,白绢挑线裙子,头上梳一螺髻,斜插一根白玉簪子,整个人清淡得就像一幅水墨画,看得一众平日不敢抬眼瞅她的家丁目不转睛。
钟忆柳不忿的哼了一声,才有人发现自己造次了。
李氏一拍桌子:“阮氏,你知罪吗?”
阮玉抬了眸:“阮玉不知,金二奶奶觉得阮玉犯了什么罪?”
“好啊,直到现在你还敢抵赖,今天就让你死得明白些!首先,你不顺父母,为逆德也。阮氏,你拍着胸脯想想,自打你嫁过来,请过几次安?立过几天规矩?不是这难受就那难受,处处是借口,还把太太气得夜梦惊恐,这就是你的孝道?”
阮玉只弯弯唇角,听李氏继续控诉。
“其次,无子,为绝世也。阮氏,你进门到现在一无所出,还不准妾室为夫君生儿育女。四弟是金家的嫡子,你是想让他绝后吗?”
这一条充分引起了卢氏的共鸣,她恨恨的瞪了阮玉一眼,又伸手,很忧伤的拍拍外甥女搭在肩头的小手。
“再次,淫佚,为乱族也!”
李氏说到这,眼睛放着奇异的光芒,看去就像草原上的恶狼。
“成亲当日,就与人私奔,闹得尽人皆知,金家因你失尽颜面。本以为你会改过,可是你我行我素,继续败坏门风。每次出门,都要弄得满城风雨,极尽招摇,秦楼楚馆的花魁都比不得你的名头,你将金家置于何地?更甚者,你爹尚在狱中,生死未卜,你竟然跑去勾引自己的妹夫……”
钟忆柳适时爆出一声惊呼,仿佛她昨天根本就没有守在门口等着挤兑阮玉一般。
“女人放荡到你这个份上,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李氏为这段慷慨激昂作结,顺拿帕子抹了抹唇角,进行下一段演说。
“妒忌,为乱家也。在这里,我不得不为夏至叫一声屈。她做错了什么?若说有错,也是因为她说了实话,然后就被你打了,卖了?可怜那样一个娇嫩的人。”
拭泪:“她怎么也伺候了你多年,拿你当亲人一般,你怎么就下得去手?还有璧儿,那可是四弟最贴心的人儿,人长得水灵,你怎么就那么容不得?挑唆四弟将她关进柴房?如今还把四弟圈到你屋里,生生拆散一对小情人儿,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呐!”
“是不是只要是女人你都容不下?只要跟四弟有些瓜葛你都要陷害?我好好的忆柳表妹,竟然在你的淫威之下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儿呐……”
钟忆柳压抑的哭声传来,极致哀婉。
“你还挑唆这四弟对忆柳表妹动手,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氏拍起桌子,义愤填膺:“自打你进了这个门,金家就没一日消停。四弟是多孝顺个人呐,可是现在,竟然敢跟太太顶罪。太太怀胎十月,拼着性命的把他生下来……我说到这里,三奶奶当是深有体会吧?”
李氏想拉秦道韫做同盟,秦道韫冷着脸,一言不发。
“太太为四弟可谓操碎了心,可是你,你使了狐媚子的工夫,三言两语的就把这一切毁了,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我忽然怀疑,阮洵将你嫁过来,并非是要同金家结亲,而是来祸害金家的。你说,这里哪个人你没算计过?你还诬陷我,要害我身败名裂,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李氏被气得不行,摸着胸口直喘。
“七出之中你犯了五条,只可恨没有个‘自私自利,该千刀万剐’。金家遭逢大难,我们都竭尽全力,众志成城,可是你呢?”忽然一笑:“只可惜你舍不得的那些,如今也要被抄没了吧?”
说到这,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到底没有因为将阮玉的嫁妆夺到手里而痛恨自己当初太过善良。
阮玉倒笑了:“其实想要我离开,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抬手,一轴纸卷正正的躺在她的掌心。
李氏气息一阻,跟卢氏交换下眼色,然后彩凤上前,接过纸卷,将其呈上主位。
卢氏打开,一扫,面色疑虑的同时又露出一丝喜色,而且立即把那张纸递给金成举。
金成举一直拈着胡子,默不作声,只眉头皱得死紧,待见了纸上的字,眼皮一跳,不禁长叹一声:“阮氏,非是不能,只是,我们还有金家……”
他说得含混,阮玉却听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不是不想留她,只是这涉及到金家上下的性命与安危,不能意气用事。就像在皇宫时,明明大家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为了保全金家,只能牺牲她。
这里面有多少无奈,她都懂,而且,他们也没有义务保护她,只是即便明白,心里还是感到凄凉,然而脸上始终浮着淡笑。
金成举受不住,拳攥了又攥,终是起身离去。
卢氏等人则万分欣喜,因为她们现在的确是想如同去除腐肉般除掉阮玉,只是阮洵那边刚出了事,她们便要驱逐阮玉出门,就算大义灭亲吧,可是别人看起来总归不是那么回事,好像她们多凉薄似的,可是阮玉自己提出来,效果就不同了,姜氏竟然生出了阮玉很是深明大义的感觉。
唯有秦道韫揪紧了帕子,目光复杂的盯着阮玉。
“也好,”卢氏点头:“你也算有自知之明。既是如此,你就回去收拾收拾。娇凤,彩凤,你们跟着过去,瞅准了,可别让四奶奶……不,是阮娘子,别让阮娘子的眼睛出了岔子……”
“等等……”李氏忽然出言阻拦。
卢氏诧异的睇向她……难道李氏要大发善心?
岂料李氏冷冷一笑,连唇角黑痣都透着阴险:“阮娘子既然已做好了打算,可知福临院还剩得下什么?”
上下打量阮玉,做出深思的表情:“有些东西,其实放在身上,才够贴心呢……”
阮玉终于忍不住要发怒了,可是李氏已经淡淡的抬了手:“孙妈妈,黄妈妈,你们两个最为细心,去给我搜,瞧瞧弟妹……哦,不,是阮娘子……”
李氏强调:“可得仔细着点,否则这可又要添上窃盗一条了……”
“李氏,你这个……”
可是孙婆子已经上前。作为李氏的心腹,主子重新掌握大权,她可得好好表现一番,于是抬手就给阮玉一个耳光。
阮玉的脸被打得一偏,髻上的簪子倏地飞了出去。
她顾不得头发披散,就要去抢救那根簪子。可是簪子叮的撞到了桌腿,又掉在地上,“啪”的一响,碎了。
那是金玦焱送她的玉簪,她还记得当时他亲手将簪子戴在她头上,意有所指的夸她的眼光越来越好,还有他的表情,他洒落在耳畔的温暖气息,整理她散乱发丝的体贴细腻……
手臂保持着探出的姿态悬在半空,人仿佛定住,一动不动。
她已是毫无反抗,可孙婆子依旧把她的嘴堵了,又使人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也不管搜身先要从哪搜起,只一下就扯开她的衣襟。
屋里男女俱在,还有下人,就算阮玉身上没藏着什么,这么一来清白尊严也全毁了,李氏摆明了是要将阮玉逼上绝路。
秦道韫实在看不过,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太太,求您放过她吧……”
“放过?我怎么她了?”卢氏觉得人格受辱,顿时尖起嗓子:“老三媳妇,你是树梢上的蝉,餐风饮露,你懂得什么?这也是为了咱们金家,万一她带出不该带的东西,还不毁了咱们?就算你想不到咱们,你就不为悦君考虑考虑?那可是打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你不拿她当回事,却是金家的骨血,我还要心疼呐!”
手旋即往前一指,气势滔天:“给我搜,一样一样的搜!”
再指了两个婆子,如狼似虎的去了。
秦道韫要扑上去救人,被赶上前的媳妇子制住,金玦淼大怒,这边又是一通乱。
布帛裂响中,阮玉爆出一声压抑的惨叫。
李氏几乎要笑出声了,再撇眸一看,卢氏虽是正义凛然但难掩得色,钟忆柳看似羞赧却暗自窃喜,而姜氏依旧是左右为难的样子。
也不知有什么好为难的,是因为中馈没有落在你手里吗?
李氏冷冷一哼,正打算来个更狠的,忽听门口一记怒吼炸响:“都给我住手!”
金玦焱冲上去,踹飞几个婆子,飞快解下袍子,披在阮玉身上。
而仅仅是在这一瞬,他已经看到阮玉的手臂、脖子,肩膀遍是血痕,她哆哆嗦嗦扯起破碎的衣衫想要护住胸口,依旧有一大块淤青露了出来,刺得他眼角狂跳。
“你,你们……”
今天在外面,事情办得也算顺利,或许是因为季桐的缘故。
他想不到,为了阮洵,他竟然会跟季桐走到一起。
而季桐为什么要帮阮洵?他不是很瞧不起这个二臣吗?为此甚至不惜伤害阮玉?那么现在他究竟是想回报阮洵当年对他的襄助还是意图借此突显他的高风亮节,更或者……
最后一个原因,金玦焱不愿去想,他只是想着这件事办成了就回去告诉阮玉,她定然会高兴的,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可是就在他们端坐桌旁打算好好商议一番计划时,他的心口突然猛跳了几下。
这种跳法很不寻常,仿佛有一只拳头在痛揍他的心脏,难受又窒息。
他本不欲理会,可是那种心慌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他突然站起来,惹得文华院的大学士奇怪看他。
季桐也很不解,可是不等他们说话,他就离席而去,策马飞奔回府。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阮玉要走了,昨天她把一切安置好就是打算走的,他怎么能以为有了“夫妻之实”她就会有所顾忌,她是那样一个,那样一个……
他不敢多想,直接跑回了清风小筑。
阮玉果然不在……
那一刻,他的心好像空了,立在院中不知何去何从。
好在霜降说,阮玉被卢氏叫走了。
他顿生出庆幸,旋即感到不祥,而待他赶到福瑞堂,看到的竟是,竟是……
金玦焱紧紧抱住阮玉。
然而即便如此,也止不住她的瑟瑟发抖。
她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着别处。脸色惨白,目光散乱,两腮肿胀,唇角还挂着血……
心有被撕裂的感觉,恨不能抄起什么将眼前的一切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