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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坐直身子,小心翼翼将暗花轿帘掀开一道缝隙,正见丁嬷嬷如同刀削般冰冷的侧脸。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以暴制暴虽为下策,但非常事件亦需非常手段。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总能瞧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月黑风高……就什么影子都看不到了。”
阮玉对这段话思忖片刻,莫非丁嬷嬷的意思是她应当韬光养晦把一切工夫下到幕后?
睇向春分,但见大丫头郑重的向她点了头。
她吐了口气:“谢嬷嬷提醒。”
她一直在为昨日的冲动忐忑,不想还有同盟了。
轿帘放下,春分和夏至在丁嬷嬷瞅不到的地方很是挤眉弄眼了一会,再看向丁嬷嬷时,不觉充满敬意。
不愧是宫里锻炼出来的人物啊。
大约行了两刻钟,轿子停了。
阮玉立即正襟危坐,然后春分掀了轿帘,将她小心搀下。
福瑞堂秉承了金家一贯的风格,讲究高、大、阔、俗、富,务必要把一切都弄得亮闪闪的夺人眼目。
阮玉暗想,常言道,财不外露,金家这等于是在跟歹徒召唤:“抢我吧!快来抢我吧!”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金家把钱都藏起来,作为一个百年制金的商家,会有人以为它捉襟见肘?
思量间,已是踏上铺着地锦的青石台阶,一穿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的妇人迎上前来。
“我说弟妹,你可真是稳当,老爷太太已经等你多时了。”
这声音,这语气……
阮玉立即抬了头,细细打量。
李氏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面容白皙,肤质细腻,颇有南方女子的秀致。一双细长的眼,未语先笑。唇薄而红润,唇角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齿白而齐,加上微圆的鹅蛋脸,有一种观之可亲的味道。
不能不说,这张脸很讨人喜欢,但是联想到昨日她的幸灾乐祸,还有假山里的暧昧……阮玉只是笑了笑,敛衽:“给二嫂请安了……”
“可使不得,使不得!”李氏急忙拦住,握住阮玉的手,细细打量:“啧啧,弟妹真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儿,瞧这眉,瞧这眼,瞧这肉皮儿,水葱儿一般,摸一摸都要化了似的,连我这女人见了都恨不能捧在掌心了,只恨我那四弟……唉,怎么就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这人是不是一时半刻不给人不自在她就活不顺畅呢?
阮玉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谢二嫂夸奖。老爷太太还在等着,待阮玉进门给二老奉茶请安,稍后再与二嫂叙话不迟。”
李氏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丝毫不恼,或者说脸皮足够厚,再望一眼小轿,连声啧啧:“瞧这阵势,唉,这丞相府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可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强多了。”
言罢,转身,抽出帕子甩了甩:“公公,婆婆,新媳妇来给二老请安了。”
对于这个李氏,阮玉只觉她的每句话都包藏陷阱,就不知等自己什么时候往里跳了。
然而甫一进了门,阮玉就觉得自己掉进去了。
正对门两把主位太师椅的右手的第三位上坐着个天青色素绣长衣的美人。
若说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她为什么单单第一眼就留心到了这个女子呢?
因为这个美人看她的眼光很不寻常。
有点清,有点傲,有点冷,有点恨。
阮玉知道了,此人当就是金玦淼的嫡妻——秦道韫。
古代女子多是没有名字的,但是她出身书香门第,又自诩有咏絮之才,便自命名为道韫。因明灭而家道中落,听春分说,似乎和丞相阮洵有点关系。
当然,启帝登基血洗朝堂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至于阮洵到底开不开城门似乎也无法阻拦启帝的脚步,如此说来,阮洵的仇人可谓众多,而关于上一辈的恩怨沿袭到下一辈,于是阮玉便多了个敌人。
李氏可真行啊,明知秦道韫自命清高,目下无尘,还偏偏拿出身说事,这等于是在身后狠狠的推了她一把。
而今不仅是秦道韫,试想在这个注重门第的时空,那个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出身呢?否则金家为什么偏要跟丞相结亲,不就是为了改头换面吗?所以,目前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带着警惕与冷淡,忌惮与厌恶的目光审视她,李氏等于是把她置身于人民斗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啊。
李氏为什么这般仇恨她呢?
“姑娘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中馈大权拿到手中!”
蓦地,春分昨日的提醒跃然耳边。
莫非李氏怕的是这个?
的确,作为嫡子的嫡妻,阮玉是最有资格执掌中馈的,因为这不仅代表着掌握了整府的财力,还象征着拥有统治后院的最大权力。
而面对这两股“力”,已经认为可以握在掌心的,又怎能舍得拿出来?就说卢氏,病病歪歪,不是也始终不忍放手吗?
所以,把她打倒,把她淹没,李氏就可以独领风骚了。
可李氏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点?就没有人发现吗?
阮玉抬眸,对上的却是众人的警醒。
的确,对于初来乍到又身份高贵的她,她们还是选择同仇敌忾比较好。
“你们瞧瞧,这年轻就是好。我琢磨着四弟大喜,咱也跟着喜庆喜庆,就把准备过年的衣裳先翻出来穿了,可是……”以帕捂唇,脆声一笑:“还不是老黄瓜刷绿漆么?方才瞅见弟妹,才知道什么是真真正正的人比花娇……”
得,又从另一个角度给她树敌了。
阮玉只见秦道韫与坐在右手第一位……想必是金家长媳姜氏皆是轻蔑一笑。
她的火气就上来了。
这个李氏,处处给她找麻烦,她是不是该予以还击?
而此时此刻,她已行至主位之前,于是端端福下礼:“儿媳给老爷、太太请安,祝二老身体康健,吉祥如意。”
半晌没有动静,阮玉这福礼保持得艰难,心里琢磨着是在埋怨她来得晚了?可是太阳才刚刚爬上来呢。
她微抬了眸,但见二位虽然都穿得喜气富贵,但是脸色灰败,想来昨天一番折腾消耗了不少精力,也不知后来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能和和睦睦的坐在这,金成举还很“宠溺”的瞅了卢氏一眼,单卢氏绷着脸,一声不吭。
“嗯,呵呵……”李氏干笑,仿佛万分不好意思:“娘,弟妹身份尊贵,身子骨弱,就不用……呵呵……”
卢氏的声音疲惫而沙哑的响起,但不失威严:“你倒提醒了我,阮府的千金除了跪皇上,跪丞相,我这把老骨头还真受不住呢……”
☆、010齐聚一堂
原来是这么回事……
“娘说什么呢?娘的身体是老当益壮,定是福寿绵延呢……”李氏立即嘴甜如蜜。
看,人家受宠也是有理由的。
倒是金成举清了清嗓子,笑道:“咱们这等人家,不讲那些个俗礼。起来,快起来……”
阮玉终于直起身子,然后就有梳双髻的小丫鬟送上红漆海棠花托盘,其内两盏掐丝珐琅花鸟茶盅。
阮玉端起一盅,先奉给金成举。
金成举喝了,连番说“好”,赏了她封红包。
那红包很薄,可是李氏眼睛都绿了,因为那里面铁定是一张价值不菲的银票。
阮玉身后的小丫鬟就上了前,奉上一双暖靴。
金成举笑眯了眼,再道了声“好”,语气分外满足。
卢氏也接了茶,沾了沾唇,然后不情不愿的递过一只红漆描金匣子。
不能不说,卢氏再不愿,表面的工夫还是要做到的,否则说她苛待相府千金她也承受不住,而且金家这场面,也由不得她寒酸。
这匣子里面是一副嵌翠赤金头面。花样精致,分量十足,尤其是那翡翠,简直如一汪汪春水,直看得李氏眼睛更绿了。
“娘如此心疼弟妹,媳妇不依……”
卢氏身后一字排开的十一个姨娘中,一个穿沙绿色妆花褙子的女人撇了撇唇……你又不是她亲生的,你凭什么不依?阮玉虽然闹得厉害,毕竟是她亲儿媳,再怎么也要疼一些,你吃个什么味?真是丢脸!
此人,便是李氏的相公金玦森的生母五月姨娘。因为李氏十分擅长拍马逢迎,对嫡母卢氏小意侍奉,对她却是不咸不淡,撺掇着儿子都跟她不亲。若不是看在儿子份上,若不是看她管着半个金府,若不是自己没有正妻的身份,她早就休了李氏了。
阮玉视线的余光打五月姨娘的脸上收回,着春分收了匣子,恭敬一礼:“谢谢太太。”
奉给卢氏的是双色缎五蝠捧寿软底鞋,正适合年龄大的人在家里穿。
卢氏脸色稍霁,点了头,淡淡道:“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李氏立即接过话头:“瞧这针脚,瞧这配色,瞧这花样……虽说‘五蝠捧寿’人人都绣过,弟妹这花样我还是头回见。这是新流行的款式吧?也是,弟妹是高门大院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手头是不是还有新样子,哪天借我瞧瞧,咱也绣上一绣,来讨娘的欢心……”
怎么什么话到了李氏的嘴里就变味了呢?
而且李氏的目光还意味深长的一瞟。
阮玉微侧了头,恰见秦道韫收回视线,继续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说二奶奶,这半天就听你说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媳妇呢。”穿深紫色刻丝暗纹宝妆花长袄的姜氏不悦的开了口。
“是是是……”李氏连连拿手抽自己的小嘴巴:“是我多嘴,倒是把大奶奶越过去了。来,弟妹,这是大嫂。俗话说,长嫂如母,你可要多敬着点。”
姜氏刚得罪她,她就立即勾起卢氏对姜氏的不满。
李氏,人才啊!
阮玉觉得应该先跟金玦鑫行礼,但是既然李氏这么说,她只得向着姜氏屈了屈膝。
姜氏几乎是从鸡翅木玫瑰椅上弹起来,一把扶住阮玉,细细的看着。
姜氏的皮肤本有些暗黄,再配上深紫色,看起来像块干木头似的,于是那两只目不转睛的眼珠就显得分外突出。
阮玉被她打量得不自在,微微别转了头,努力露出羞涩表情。
“俊,真是俊!”
姜氏由衷赞叹,忙从腕上褪下一对喜鹊绕梅纹样金镯子,想了想,又拔下一支事事如意簪:“早日生个胖小子,给咱家开枝散叶。”
姜氏倒是个实在人,这两句直接让阮玉真实的红了脸。
“呦,大嫂真是大手笔,这让咱准备的小玩意倒不好拿出手了……”李氏立即大呼小叫。
姜氏不理她,只拉着阮玉的手:“咱们家,旁的没有,要首饰,管够!”
“呀,瞧大嫂说这话,倒好像成了咱们家当家理事的人了……”
李氏话音未落,身后立即传来金玦鑫的咳嗽声。
阮玉不想当炮灰,立即奉上回礼。
是一方帕子,正面绣着富贵花开的图样,背面是喜鹊登枝。
虽然精致,可是阮玉觉得相比于黄金宝石,似乎单薄了些,但这些都是原主备下的,她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