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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秦作庭最近很忧郁。
原先每每下朝,就能瞧见如花似玉的美人,温香软语,娇娇弱弱,看着让人心生怜悯,恨不得拉过来狠狠疼爱一番。
如今,每日瞧见的,全是清一色的短打武装嫔妃。而且面色如蜜,身上全是厚厚的尘土,隐隐有了肌肉的架势,手中握着把刀剑,发髻散乱,大有下一刻,一群如叫花子一般的凶猛女子就会冲过来,气势汹汹地把自己拉过去狠狠疼爱一番的模样,太吓人了。
后宫禁庭,五月里头最常见的,便是皇帝的銮驾每去一处宫里停不了几刻,便仓皇逃回勤政殿。
大内总管太监段雳时常觉得皇上用惊惧的眼神望着宫女,好久才能安下心来,继续批阅奏折。
陆太后在寿昌宫的寝床上,听了东鹊和苑鹃的回禀,在两人无穷无尽的白眼里,笑得钻进被子不肯出来,因此浅眠的症疾也是好了很多。
直到有一天,陆瑾佩再也笑不出来。
源自于那日,她心血来潮,起得早早的,决定去欣赏自己的硕果,惊呆了寿昌宫一干宫人。
烟尘四起的演武场,女子的喊杀声震天,一群武职女官默默地立在场边,面无表情地守卫场中的贵人。
陆瑾佩一直认为她们定是在心里憋笑的,只是碍于脸面不好发作。
她万没想到,秦作庭下了朝会往这里来。
此举不过是为了让秦作庭心中痛苦,看着原先如花似玉的美人,想吃吃不了的感觉,以报复他下旨让人请安,想睡睡不了的忧伤。
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些妃子成日里头,无事生非,打骂宫女,人前笑脸,背后一刀,防不胜防。每每报到她这,心烦意乱地处理女人间的琐事,叫苦不迭。这不给这么一个机会,让她们有施气性之处,好歹增进一下妃嫔的感情,虽然成效不大,但是也算她的一片好意。
然而,有人偏偏给她添堵。
比如秦作庭之流。
他下了銮驾,向她行了礼,便直直冲进演武场,把场中浑身涂得最为脏乱的姝昭容拉过来,抱在怀中,共乘銮驾,绝尘而去,留下演武场上目瞪口呆的众人,迟迟回不了神。
陆瑾佩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你国号重口味吗?
苑鹃觉得自家小姐被打击得很伤心。
寻日里头片刻也是闲不住的,追着猫四处跑。虽说不出寿昌宫,但是好歹喜气洋洋的,在假山石块或者是草堆树上窜来窜去,雍容华丽的宫装被刮得乱七八糟,是很有失体统,让人头疼;不过,要比成日倚在美人榻上做西子捧心状好的多,因为这样,她和东鹊都觉得太后娘娘很对不起她那张脸,看着太碍眼了。
太后是个美人,而且是个绝色美人,肤色白皙,娇娇小小的面庞,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眉宇如画,一双婉转灵气的眼眸,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所以绝色美人任何形状都是好看得紧。
比如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一块假山石头后面把猫抱出来,猫爪子还勾住太后身上那件牡丹红的贡烟罗十二幅天香裙,瞧见了就会特别欣赏太后的温和善良,特别想把惹事的猫揍上一顿,诚然是因为太后想给猫涂上胭脂才酿成得这一惨绝人圜的景象。
眼下,这位美人孤单地坐在红漆雕花窗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怀中的猫,皱着眉头,让人看着煞是心疼;那猫却睡得很悠闲,毛绒绒的尾巴在美人膝头扫来扫去;美人呢,浑然不觉,只是忧伤的望着窗外。
这时一群灰扑扑的鸽子扑棱棱地从院外飞过,忧伤的美人眼中划过一抹精光,拍了拍猫:“去,给老娘捉一只回来,要活蹦乱跳的。”
东鹊和苑鹃默默地对望了一眼,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自从皇上从演武场把灰头土脸,鸽青色短打的姝昭容郎情妾意地领了回去,太后就被深深地打击到了。
着实想不明白,本来一箭双雕的计划,教训宫妃,外带为皇上添堵。
明明完成的很好,却只打中了一只雕,另一只雕欢快地飞走了,临走之前还特别得意地说,哈哈,这是我情敌,多亏你把它抓住了,谢谢啊。
你说,身为后宫之主的美人太后能不憋屈么。
更甚者,姝昭容自从进宫便受尽万千宠爱,太后是姝昭容的姐姐,自然会有宫妃借着各种事由旁敲侧击,邀宠献媚,哭诉加询问如何讨得皇上欢心。每每从演武场回来的宫妃收拾的花枝招展,殷勤地来向陆瑾佩请安。
陆瑾佩成日被儿媳妇们的脂粉味熏得头昏眼花,不绝于耳的莺声燕语,连保养的很好的头发丝躁火的都要立起来,偏生发作不得,皇权圣旨压死人啊;而且,东鹊那小丫头待众人走后,欢天喜地地收集齐娘娘们抖落一地的脂粉,还特别讨喜地问陆瑾佩糊哪里的墙。
因此,太后格外地讨厌灰扑扑的东西,尤其是活蹦乱跳的灰鸽子。
这种西子捧心的凄美状况,好歹在皇上的寿宴上收敛了起来,让苑鹃东鹊一干为太后操碎了心的丫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秽乱宫闱要不得(大修)
作者有话要说:1月1号最后一波,明天继续哟,各位晚安!o(n_n)o哈哈~新皇秦作庭过了六月初二,便有二十三岁。因为明昭皇殡天不久,不宜大肆置办寿宴,撤了彩棚和喜灯,连宫中往日里九座戏台也只开放了两座,在嗣音阁里留了金殿,摆放官员的寿幛和寿礼。
辰时刚过,皇帝和太后的卤薄便从仪天殿出发。
犀牛车有六,饰以金装莲座,香宝鞍韂,在卤薄最前;又有导者六人,驭者六人。导驾清游队十二人,后士兵十二人执龙旗分列两排,再跟指南车,记里古车,白鹭车,鸾旗车等;右丞相褚遂安奉引,镇国将军陆执参乘;随后便是皇帝和太后的玉辂,前后三十六驾士簇拥,左右卫将军护驾,随侍了佩剑的金吾卫和轻袍宦官;后有宫人执了各色团扇,孔雀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最后的护卫依仗随了头戴兜鍪,身着铠甲,手执刀剑的左右厢步甲共二十八队,八百四十人一路浩浩荡荡先往太庙拜了先帝,后又往早已备下寿宴的嗣音阁里来。
陆瑾佩透过玉辂的纱帘,瞧着外面乐呵呵的宫人,沿途给各位参宴跪拜的臣子送去寿桃和寿糕,那模样颇有几分彩衣娱亲的味道。
瞧这仪仗,瞧这排场,瞧这威武浩荡,瞧得她都有些心痒痒,虚荣心高涨。
所以说,那么多皇亲国戚甚至平民百姓挤破脑袋,杀出一条血路都要登上那至尊的皇位;即使登不上,也要在那条不归血路上作一块称职的垫脚石,拱着后辈玄孙什么的,往上走上一走,说不定哪朝哪辈的就成了千古一人。
譬如陆家或是傅家。
就算在黄泉地狱的,也能扬眉吐气一把,瞧,老子虽然是鬼,但是鬼也是有等级的,皇亲国戚哎,最顶端的鬼,要得就是这个气度和尊严。
这么瞧着瞧着,就瞧见了随侍在玉辂边上的傅尧徽,陆太后脑仁疼得一头磕上硬邦邦的车架,算是给人一招呼。
回头就对上了秦作庭似笑非笑的眼神:“安平世子可真是痴情。”
陆太后呵呵干笑了两声,就听外面傅尧徽道:“娘娘仔细凤体。”
“……”陆瑾佩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耳边还有一道魔音:“难怪安平世子总是阴魂不散,感情早想着母后有这么一招。”
“……”哀家能不能打死这个不肖子孙。
到了嗣音阁,随着寿星四处瞧着大臣献上来的寿礼,天南海北的,奇珍异玩,陆瑾佩很是纳闷,成日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这些龌龊之辈,是从哪里寻来这些个东西。
看看前方尊贵的继子眼中止不住大放异彩的赞赏,太后娘娘就很是鄙视。
再瞧瞧进献的寿幛,陆瑾佩更为鄙视。
蓬壶春到,大德必寿。
秦作庭有德么?好像没有罢,应该和这个没有关系,写这个作甚,谄媚。
桑弧耀彩,俾寿而康。
一介武夫,用得着这么好的词么,谁写的,佞臣。
……
秦作庭回过头来,瞧着盛装的小继母,抱着只猫,眯着眼眸,仔仔细细地瞧着寿幛,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猫看到他,慵懒地张开嘴打了个呵欠,似是嘲笑般地转过头去,让秦作庭很是愤懑:“母后,有何指教?”
他就是瞧不得她好过,她不招他,他却耐不得寂寞,这种人和他爹一个德行,欠打;偏生的一张脸,乐开了花似的,真是十分的不应景。
“哀家瞧着皇儿的臣子甚是忠心,很是欣慰。”
“……母后欣慰就好,这是儿子的本分,倒是母后觉得哪些臣子很是忠心。”
“皇上说笑,哀家一介弱质女流,哪懂得这些国家大事;况且后宫不得议政,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哀家作为太后当谨言慎行。”
“母后所言甚是。”
在自己寿辰当日还讨打的皇上,颇为优哉游哉地打开他的风雨江山万里扇,丰神俊朗地看着陆瑾佩:“儿子听闻母后近日不大安枕,已宣了太医备下,待母后得空可宣来瞧上一瞧,万要保重身子。”
看吧,此类货色,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岂是揍上个一两顿便能解气的。果然不能平白无故捡儿子玩啊,天上掉得不是馅饼也就算了还来上一锅滚油,折腾得你外焦里嫩,完了还问你舒不舒服。
“皇上日理万机还要忧心哀家,真是有心了。”有心把哀家气死才能罢休。
“儿子应该的,母后身子不好,当然要多用点心,母后请。”
用心你个头。
熬过了一波一波诺诺地唱和和虚假的恭维,教坊司的乐人在丹陛下吹拉弹唱,君臣同乐很是热闹。
皇帝陛下殷情又周到地夹了一箸才搁在自家后娘的碟子里:“母后头一回吃这些宫宴,可是不大习惯?”
陆瑾佩瞅着面前基本未动过的饭食,端庄有礼地笑道:“自然而然地也就习惯了,皇上孝心可嘉。”
“母后不必客气,朕伺候母后当尽心尽力。”说罢又接二连三地夹了好些,一时间连靠近些的朝臣都频频侧目。
陆太后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越积越多的饭菜,诚然她会瞧着陛下手里的筷子给她夹完菜又塞回了自己个儿的嘴里,还看好戏似的朝她挑了挑眉头。
陆太后心里愈发地堵了。
偏偏还有这么一位三朝老臣敬了一杯酒:“陛下和太后真是母子情深,臣敬陛下和太后一杯。”附和者一波又一波。
别以为哀家听不出你是在讽刺。
陆瑾佩硬着头皮吞下了那溢满碟子的菜,便寻了个理由悄默声地离开寿宴,撇下宫侍独自一人往嗣音阁后安谧的御花园里去消食。
如今天色未晚,天边余霞似火,散成堆锦罗绮;园中花木繁盛,芳菲染尽六月色,古柏老槐,奇花异草,幽香扑鼻,生意盎然;星罗棋布的亭轩阁殿掩映其中,纵横交错的卵石小径,尽头却不知通往哪处豁然开朗的幽境。
只能说瘟神一家端的太会享受。
一路转悠过太湖石叠筑的山势险峻,磴道陡峭的石山,隐隐能听得见嗣音阁吱吱呀呀的鼓乐之声,与前殿不同,这厢却是闹中取静的恣意之处。
脚下小径两侧拢了碧玉翡翠似的河柳,微风过处,带了继续躁意。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夜色朦胧,陆瑾佩瞧着印在河面上微晃的垂柳,迷迷糊糊地觉得像是一块水洗似的玉佩,招招摇摇置在那处。
四下无人,索性在柳树下寻了块干净之处席地而坐,刚想眯会,却瞧见小径前头走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子,锦衣华服,四下张望着。
赶得真是巧呐,是个熟人,还是个翩然如玉的熟人。
陆瑾佩倚在树下,看着那男子瞧着她席地而坐惊愕的眼神,无谓地挑了眉头笑呵呵地道:“安平世子,少见少见,多怪多怪。”
曾经的百转柔肠,一腔热血,再起不了半点涟漪。
“傅尧徽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安平王府世子傅尧徽,想当年多么的意气奋发,为了他那张脸,满京城的姑娘都能从城南一路狂奔到城北。
陆太后未出阁之前也是那狂奔大军中的中流砥柱,人尽皆知。
她总是希望傅尧徽有朝一日将她抬进安平郡王府,白头偕老。
扼腕的是,人家安平世子对她除了厌恶就是憎恨,将她置之不理,和自己的心上人陆三约个黄昏后,还要她来背黑锅,为了这事不知道被陆老爷子揍了多少回。
可惜的是,先皇不甘寂寞地要陆三进宫,安平世子用惯了她当替罪羊,自然无比顺手,软的不行来硬的,一把剑就刺进了她的肩头。
赌了气的日子大多是在磨皮削骨,疼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拿把刀解决了自己了事,每每瞧着肩上的伤就下不去那个狠手。
再后来,身上一点疤痕都没有了,前情往事也忘干净了。
时过境迁,傅尧徽为了心上人免于苦难,最终将她抬进了皇宫。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他这么如丧考妣的悲愤眼神是几个意思。
“客气客气。”
傅尧徽仍是恭敬地躬身施礼,略微愣怔才踯躅着问了声:“娘娘……怎么到了此处?”那眼神颇有几分焦虑和担忧,好似哀家常日里偷鸡摸狗、围追堵截的毛病又犯了似的。
“哀家吃饱了来赏个景,怎么,妨碍了您老?”
“尧徽不敢,娘娘恕罪。”傅尧徽好看俊脸白了白,俯身请罪。
伤感或是喜悦,皆不是陆太后每日愁白了三千青丝,费心费力琢磨讨好的了。如今,哀家委实觉得自己个以前甚是矫情。
陆瑾佩拉了拉衣袖,撑着腮歪头看他,还是好看的叫人讨厌。